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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柱子道:“就在今天刚刚天亮未亮的时候,我听见有人谈起你的白马。”
陈石星吃了一惊:“什么人?”
“不知道是什么人,他们从江边走过,我的小舟泊在芦花蓬里,没看见他们。”
“他们怎么说?”
“一个说道:奇怪,这小子和他的朋友骑的是江南双侠的白马,一在路上出现,我们的人必然会认得的。但没人看见白马,这小子却忽然来了。”另一个道:你不许他们从水路来吗?先前那个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可惜现在只剩下咱们两个人,还有没有人逃出来尚未知道。咱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海,自身难保。不过,要是龙大人那里有人来,那就不同说法了。他们说到这里,以后的话我就听不清楚了,听他们的语气,似乎是逃犯。”
陈石星回到杨家,和主人说起这件事情,杨虎符一查之下,那张名单上的坏人,果然是逃掉三个。亦即是说,除了小柱子听见的那两个人之外,还走掉了一个人。不过三个人都是无关重要的小角色,其他的人可都给杨虎符关起来了。
陈石星和葛南威兴趣相投,两对少年情侣同在一起游玩,琴萧和唱,相提甚欢。第一天他们游览了附近的名胜风景,第二天葛南威提议走远一些,去游冠山。
这日天朗气清,吹的是东南风,小舟悬起风帆,疾如奔马。他们天一亮就动身,中午之前已是抵达冠山。
陈石星与云瑚是目地重游,不过来时是走马看花,且又心事重重,自是不及此时的闲情逸致。虽然旧地重游,另有一番风味。
葛南威和杜素素第一次来游冠山,对冠山景色的清幽奇丽,更是啧啧称赏。可惜因为水涨,他们却是不前进入岩洞寻幽探秘了。
在冠岩洞口的上方有个平台,右侧倚山凿石,修筑成一条曲曲折折的石阶让人可以步上平台。陈石星来时曾游过岩洞,却没上过平台,于是便和葛南威携手同登。葛南威笑道:“这个平台今日正好做你的琴台了。”
陈石星道:“修建这个平台与石阶的人真是功德无量。”葛南威道:“这正是咱们的居停主人杨庄主修建的。他曾经和我说过,可惜这两天,他和雷大侠都是忙得一塌糊涂,不能陪咱们来玩。”
当下葛南威便求陈石星为他弹奏一曲,际石垦道:“好,我给你弹一阙辛弃疾的《水龙吟》。”
琴声一起就如响箭穿空,声情激越,云瑚为他高歌拍和。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怜,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伯,风雷怒,鱼龙惨,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譬。千方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抄岸,系斜阳缆?”
陈石星是感怀时事,借辛弃疾这首词来发泄胸中的激情的。在西南的冠山,虽然无殊世外桃源,但在西北的雁门关外,却是烽烟初敛又要重燃,瓦刺的再度入侵又将逼近眉睫了。这首词头两句“举头西北浮云,僻天万里须长剑!”正是陈石星和葛南威的共同抱负。而词中写景之外,亦可以移用此间,葛南威击掌赞道:“好一个‘举头西北浮云葡天万里须长剑’。辛弃疾此词,写英雄心事,可称绝唱。陈兄此曲,当今之世,料想亦是无人能及。”陈石星道:“多谢葛兄谬赞,小弟抛砖引玉,如今可要聆听葛兄的萧声了。”
葛南威笑道:“珠玉在前,小弟本来不敢献拙的。但陈兄雅意难酬,没奈何,只好如丑媳妇之终须见家翁吧。嗯,让我想想,吹奏一曲什么好呢?”
从平台上俯瞰下来,但见一股清流,自洞口流入江中,洞口上方,石钟乳如利刃纷垂,诸色杂陈,蔚成奇景,更向远看,无数渔舟,正趁着水涨之时鼓浪前进。两岸奇峰重叠,林木青葱,加上江心的渔筏风帆,越发衬托出绝妙的山光水色,葛南威在平台上坐观如画的美景,禁不住大赞造物之奇。
杜素素笑道:“陈大哥要你吹萧呢,你倒好像给风景迷住,忘了这事儿了。”
葛南威笑道:“我是借助山光水色来启发我的神思,如今有了。陈兄给我弹奏的是辛弃疾的词,我也报以一闺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写的《渔家傲》吧。”萧声一起也是峭拔入云,声情激越。杜素素为他清吟相和。“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漫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李清照这首《渔家做》本是“记梦”之作,梦的是词人在海水天风的奇境里神游天外。黑风吹海,雾气弥空,当斗转参横的残夜,千帆掀舞在拍天高浪中前进,这是多么豪壮的境界!而词人则在梦中展开想像的翅膀,向辽阔的神话世界翱翔。
李清照晚年遭受北宋亡国的惨祸,是以假托梦境发而为词,来表达自己的悲愤。现实的黑暗在梦中消逝,词人美好的梦想则跨上了顶峰,凌风九万里以上的大鹏,冲破一切障碍,伴送着篷舟飞向蓬莱!它不是“超几脱尘”的逃避现实,而是“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词句)那种愿望的追求!
李清照当年是遭金人南侵之祸,和他们今日的处境正是颇有相同之处。而梦境中的景物,虽是夸张的描写,却也不妨挪用来作为他们当前面对的景物的写照。葛南威选用此词酬答,选择得可说是十分适宜。陈石星赞道:“易安居士此词雄浑高迈,脂香和粉气,洗刷尽净;令人于天风海雨之中仿佛闻郁雷之声!也只有吾兄的玉萧才能吹出此阙漱玉词的神韵。”
云瑚笑道:“要不是你说明在先,我几乎不相信这是易安居士的词。她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何等缠绵哀怨,和这首词的风格相比如出二人之手。”陈石星道:“主人论词,分婉约豪放二派,大都谓婉约以易安为宗,豪放推幼安(即辛弃疾)为首,其实易安局士也有豪放的一面。你说的那首《声声慢》,是她追悼亡夫之作,自是难免哀怨缠绵。其实她晚年的作品,已经不是柳永、晏殊、秦观等人婉约一派所能拘围,而颇有跌宕昭彰,接近于豪放一派风格的了。
(羽生按:近代词人沈曾植也曾有“易安倜傥有丈夫气,乃闺阁中之苏、辛,非秦,柳也。”的评语。)
葛南威道。”我就是因为陈兄弹秦了稼轩那首《水龙吟》,才想到要选用易安居士这首《渔家傲》的。”云瑚笑道:“听你们谈词,谈得津津有味。你们不是以武会友,倒像是以文会友了。”
葛南威笑道:“我们是琴萧之友,陈兄,你弹奏的《水龙吟》。令人回味无穷,我很想听你再弹开头两句。”陈石星道:“我也想听你再秦那首《渔家微》。”葛南威道:“不如咱们琴萧合奏,不过是你弹你的,我吹我的。”陈石星道:“好,这倒别开生面。”
于是他们一个重理琴弦,一个再举萧管。陈石星弹出“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葛南威吹出“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琴韵萧声都是激昂高亢,听得云瑚“耳”不暇接。
一拍告终,余音袅袅,散在山巅水涯,就在琴韵萧声的余音袅袅之中,忽听得一声长啸,而且隐约听得有人赞了一个“好”字!葛南威又喜又惊,说道:“这人不但是知音人,看来他恐怕也是想以武会友。”这啸声是从山顶上传下来的,要不是内功造诣极高,声音决不能传入他们的耳朵。
陈石星想起一事,说道:“这人不仅是‘知音人’,恐怕还是‘有心人’。他是有心和我们结纳的,这回可不是我听错了。”葛南威诧道:“你说的是怎么一回事情?此人曾经出现过的吗?”
陈石星道:“我来的时候,也曾在此处为我的舟子朋友弹过一曲,当时我也隐隐听得一声长啸。闻其声而未见其面,料想当是今日此人。”
葛南威道:“或许那人还在山上,咱们去找找。”
不料当他们登上冠山之巅,却是什么人也没看见。
葛南威叹口气道:“看来这位高人还是不愿意和咱们见面。”
云瑚说道:“奇怪,那他什么要两次发出啸声?”
陈石星也是百思莫解其故,说道。”我以为他是有心和我们结纳的,原来我是猜错了!”
云瑚说道:“不过料想此人也是并无恶意的。”
葛南威道:“当然,他既然是个知音的稚士,还岂能是个坏人。”
陈石星却有点不以为然,心里想道:“龙成斌博读诗书,亦解音律。表面看来,何尝不也是一个文人稚士。”不过他不愿意在初相识的朋友面前,谈起龙成斌和云家的事情。这话放在心里,没说出来。
回到杨家,天已黑了,杨虎符道:“我和雷大侠正等着你们回来呢。”陈石星道:“有什么事么?”杨虎符道。”咱们进去再谈。”
杨虎符带领他们进自己的书房,一柱擎天已经先在那里。看见他们,便即笑道。”你们今天一定玩得很高兴吧?”
陈石星道:“今日与葛兄同游,实是小侄生平未有之乐。不过——”
一柱擎天道:“不过什么?”
陈石星想起杨虎符刚才的语气,像是有话要对他们谈说,便道:“不知杨庄主有什么事情,还是请杨庄主先说吧。”
杨虎符道:“我是有件事情要告诉葛兄,但并非紧要的事,还是先说你们的吧。”
陈石星道。”我们也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想向杨庄主打听一个人。”
杨虎符道:“什么人?”
陈石星道:“一个我们还未曾知道他的名字的人。”当下把冠山所遇,说了出来。
杨虎符甚为惊异,说道:“冠山附近人家我都熟悉,可没有如你们所说的这一位高人。恐怕是外来的了。”
葛南威道。”要是外地来的朋友,他也该来此处为杨家庄主祝寿才是。否则他因何而来?”
杨虎符道:“你们太看得起我了,此人既然是位世外高人,我又怎敢当得起他来贺寿?不过无独有偶,刚才也有个人来这里打听你呢。”
葛南威道:“是谁?”
“葛兄,你是不是有位师叔名叫池梁住在川西广元的?”杨虎符问道。
葛南威道:“不错,但这位池师叔我是从未见过的。”
杨虎符道:“他派了个姓谷的弟子来,希望你在下个月十五到厂元去与同门相会。”
葛南威道:“我本来想和陈兄多聚几天的,既有此事,我只好明天就走了。”
杨虎符道:“好。你既然有事,我也不便强留。请代我向令师叔问候。”陈石星说道:“葛兄明天是先到桂林吧?”自阳朔从陆路到桂林,大约一百二十里路,刚好是一天路途。葛南威道:“不错,我打算和枚姑娘步行,顺便看看路上的风景,入黑时分,正好可到桂林。”
陈石星道:“那么明天咱们正好同行。”
杨虎符道:“怎么你也要走了?你不等雷大侠吗?”
陈石星道:“我那位舟子朋友丝毫没江湖经验,我有点放心不下,要是为了我的事情连累了他的,我心里难安。”
一柱擎天沉吟半晌,说道:“你说得也对,谨慎一些是好的。那两个漏网小鱼不足为虑,但要是那个不知来历的异人蓄意与你为难,我在桂林布置下的人手恐怕也是不能应付他的。”
杨虎符:“既然如此,我也不留你了,咱们在金刀寨主那儿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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