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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袋中的老人不说话了,却不停的呻吟着,好像真的快要被闷死了似的,到後来运呻吟声都听不到了。
俞佩玉等了半晌,终於跺了跺脚,飞身而上。
谁知他身子刚掠上构梁,那布袋却“砰”的跌下,俞佩玉立刻跃不来,解开了那布袋布袋中竟只有几本书,那里有什么人。
俞佩玉目定口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那老人的语声明明是自布袋中发出来的,布袋中怎会没有人呢?
突听一阵话声自梁上传下,俞佩玉大惊抬头,赫然看到了一双脚,和一把胡子,在梁上晃来晃去。
这双脚很小,胡子却又好又长,灯光照不到梁上,除了这双脚和白胡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俞佩玉长长吸了口气,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以为自己遇见狐仙活鬼了,但俞佩玉却知道这老人一定是在他身形飞掠的那一瞬间,自布袋中溜走,又趁布袋落地,俞佩玉眼光下瞧的那一瞬间掠上大梁。
说穿了这虽然没什么稀罕,但若没有快得骇人的轻功身法,又怎能骗过俞佩玉的耳目。
俞佩玉沉住了气,反而笑了,淡淡道:“想不到,老先生居然还有捉迷藏的雅兴,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老人在梁上道:“你想走?先看看这东西再走也不迟。”
俞佩玉还未说话,突见一样束西自梁上掉了不来,他不敢用手接,身子一偏,用衣襟兜住。
灯光下,只见这东西莹莹发光,赫然也是个玉石雕成的美人,再看天吃星方才留在桌上的铁匣和雕像,竟已全都不见了。
这老人竟又趁俞佩玉解开布袋的那一瞬间,掠不来将铁匣和雕像拿走,只不过在呼吸之间,他身形已起落四丈。
俞佩玉胆子再大,此刻也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老人已笑道:“小伙子,你既有美人在抱,如何不仔细瞧瞧她呢,这眼福若是错过了,倒实在很可惜。”
口口口
别的雕像都是原质原色,这塑像的衣服上却涂着一层黑色的奇异釉彩,所以她穿衣服就是黑色的,更衬然她肤色的莹白。
她面目之美,当真是美如天仙,只是眉宇间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冷酷之意,令人再也不敢亲近。
只听老人道:“你可认得她么?”
俞佩玉道:“不认得。”
老人叹了口气,道,道:“你生得太晚了,所以不认得她,但三四十年之前,江湖中若是提起“墨玉夫人”来,至少有几万个男人会心甘情愿的为她去死。”
俞佩玉淡淡道:“我只觉得她彷佛很难亲近。”
老人笑道:“就因为她对人总是冷若冰霜,所以别人才越想亲近她,十个男人中有九个多少有些贱骨头,这道理你还不明白?”
俞佩玉笑了笑,道:“纵是绝代红颜,到头来也是一坯黄土,四十年前的美人与我又有何关系?”
老人道:“若是没关系,我也不会要你看了。”
俞佩玉道:“哦?”
老人道:“方才天吃星比的那手式,说的就是她。”
俞佩玉不由心一跳,沉住了气道:“但我还是不认得她。”
老人道:“你再想想,真的不认得她么?据我们知,你至少总该见过她一面的。”
俞佩玉的心又一跳,忽然想起了海东青和杨子江的师父,那风姿绝美,黑衣蒙面的贵妇人。
他立刻又想到那面竹牌,刻在竹牌上的布袋。
到了这时,俞佩玉再也沉下住气了,失声道:“难道你就是东郭先生?”
“东郭先生”这名字的本身就像是有种奇异的魔力,俞佩玉说出了这四个字,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他实未想到自己忽然之间就遇着了“东郭先生”。
只听老人笑道:“其实我们也是老朋友了,你也该认得我才是。”
笑声中,他的人已飘飘的落了不来,就彷佛一团棉花,又彷佛一片落叶,他颔下的胡子根根飞舞,又像是满天银雨。
他的人又瘦又矮,像是已全被包在胡子里。
俞佩玉骤然失声道:“原来是你。”
口口口
俞佩玉的确是见过这老人的。
第一次,他家破人亡,仅以身免,实在已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就在那时,他遇见了这老老人那天正在上吊。
俞佩玉救了他的命,也救了自己的命,因为他救了别人之後,自己忽然也获得了求生的勇气。
第二次,他正对自己的武功失去了信心,又遇见了这老人,这老人正在画山,画出的却又不是山。
他还记得这老人那天说的话:“明明是山,我昼来却可令它不似山,我画来明明不似山,但却叫你仔细一看後,又似山了。”
“这只因我虽未昼出山的形态,却已昼出山的神髓。”
“别人看不懂又有何妨,只要我昼的是山,在我眼中就是山,心中也是山,我看得懂,而别人看不懂,岂非更是妙极。”
就是这几句话才使得俞佩玉的武功迈入了另一境界。
因为“先天无极”的神髓,本就是於有意而无形,能脱出有限的形式之外,进入无边无极的混沌世界。
能返璞而转真,“先天无极”的武功便已大成,俞佩玉此刻虽还未能达到此境界,也已很接近了。
口口口
俞佩玉越想越觉得这老人对他非但全无丝毫恶意,而且每次都在他最危险的时候出现,助他渡过难关。
若说这老人就是在暗中陷害他的恶魔,他实在难以相信,可是那“墨玉夫人”说的话却又令他无法不信。
他抬起头,东郭先生正含笑望着他,悠然道:“你已认得我了么?”
俞佩玉恭声道:“弟子屡承前辈教诲,始终铭感在心。”
东郭先生用手指弹了弹“墨玉夫人”的雕像,道:“你自然也见过她。”
俞佩玉道:“是。”
东郭先生喃喃道:“她居然没有杀你,倒也是件怪事。”
俞佩玉道:“她为何要杀我?”
东郭先生道:“因为你也许就是世上唯一能揭破她秘密的人。”
俞佩玉道:“什么秘密?”
东郭先生道:“你可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他不等俞佩玉说话,自己又接着道:“你自然不会知道她的名字,世上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她的名字本身就是个秘密。”
俞佩玉道:“为什么?”
东郭先生道:“因为她的名字叫姬悲情。”
俞佩玉道:“姬悲情?她难道和姬苦情有什么关系?”
东郭先生道:“当然有关系……她不但是姬苦情的妹妹,也是姬苦情的妻子。”
俞佩玉怔在那里,简直说不出话来。
东郭先生叹了口气,道:“冤孽……这本就是个冤孽……”
他苦笑着接道:“因为姬家的人,都有种疯狂的想法,总认为只有他们家里的人最优秀,别家的人都配不上他们。”
俞佩玉骇然道:“如此说来,他们……他们家里难道都是乱伦的种子?”
东郭先生叹道:“不错,就因为他们家世代都是兄妹成亲,所以生出的子女不是疯子,就是白痴,这姬悲情看来虽然美如天仙,其实也并下例外,也是个疯子。”
俞佩玉瞧了那雕像一眼,掌心不觉已沁出了冷汗。
东郭先生道:“但她却是个高傲的疯子,见到自己生下的竟是姬葬花那样的孽种,就不顾一切,绝裾而去,所以到了姬葬花这一代,只有他一个独子,才不得不和外姓通婚,纵然如此,姬葬花自始至终还是不肯和他的夫人同床共枕。”
俞佩玉这才明白姬灵风如何始终不肯承认姬葬花是她的父亲,也明白了姬夫人的痛苦。
但姬葬花若非姬灵风的父亲,谁是他的父亲呢?
难道就是那躲藏在地道中的“姓俞的”?
那“姓俞的”难道就是……俞佩玉越想越害怕,简直不敢想下去。
只不过有些事他又不得不想:“墨玉夫人”若真是姬苦情的妻子,又怎会将姬苦情杀死?这件事他自己亲眼目睹,也不能相信。
只听东郭先生道:“自此之後,姬苦情就变得更疯狂,那时江湖中突然发生了许多件震惊天下的无头案,有大宗珍宝神秘地被劫,许多名人神秘地被杀,做案的人武功高绝,手脚乾净,谁也想不到这做案的人就是姬苦情。”
这段话俞佩玉已在“杀人庄”的地道中,听那神秘的高老头说过一次,可见这东郭先生说的话也下假。
东郭先生道:“当时武林中虽然动员了数十高手,但却只有一个人猜出做案的就是姬苦情,而他的想法偏偏也无人相信。”
俞佩玉动容道:“前辈难道认得这人?”
东郭先生笑了笑,道:“我当然认得他,因为他就是我的二弟“万里飞鹰”东郭高。”
俞佩玉也早就想到那神秘的“高老头”必有一段辉煌的过去,但是,却再也想不到他竟会和“东郭先生”有如此密切的关系。
东郭先生凝注着他,目中带着笑意,道:“我知道你必定也认得他的,是不是?”
俞佩玉叹道:“晚辈身受那位前辈的恩惠更重,他对弟子实有再造之恩。”
东郭先生道:“我那二弟非但轻功高绝,嫉恶如仇,医道之高明,更是天下无双,纵令华陀复生,刀圭之术也未必能比得上他。”
俞佩玉摸着自己的脸,不禁自心底生出了敬意。
东郭先生道:“姬苦情经我二弟逼得走投无路,只有诈死,逃出了杀人庄,远遁穷荒,去寻找他的妻子“墨玉夫人”姬悲情。”
俞佩玉道:“那时姬悲情也在关外?”
东郭先生道:“不错!这两人在关外会合之後,野心仍不死,一直都在准备卷土重来,君临天下,但他们对我兄弟两人却始终还存着畏惧之心,自己始终不敢出面,只有利用一个在武林中声誉素佳的人来做他们的傀儡。”
俞佩玉面上一阵扭曲,嗄声道:“前辈说的自然就是那俞……俞某人了。”
东郭先生目光露出一丝怜悯同情之色,柔声道:“放鹤老人乃武林中少见的正人君子,怎肯助他们为恶,他们也明知此点,所以只有下毒手将放鹤老人除去,再找个人来伪冒俞放鹤,他们一心要借俞放鹤的侠名,行事自然不择手段。”
听到这里,俞佩玉心里又是悲愤,又是感动。
悲愤的是因为他又想到家园的惨变、亡父的惨死。
感动的却是这许多日子来,第一次有人为他抱不平,第一次有人了解他父子的冤屈,第一次有人肯替他说话。
东郭先生拍了拍他肩头,柔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现在虽受尽了世人的冷眼,但将来总有一天,冤情大白,你就可扬眉吐气了。”
俞佩玉只觉胸中一阵热血上涌,热泪几将夺眶而出,匐地叩首说道:“前辈莫非早已知道弟子的身世。”
东郭先生扶起了他,柔声道:“我自然早就知道了,你可记得,就在你横遭不幸的那一天,我已见到了你,那时我就知道你必有忍辱负重的勇气。”
俞佩玉长长呼吸了几次,使自己的心情略为平静了些,黯然道:“弟子只有一件事还不明白。”
东郭先生道:“什么事?”
俞佩玉咬牙道:“假冒先父的那恶贼究竟是谁呢?他为何也有一身“先天无极”门的武功?而且还能将先父的神情举止都学得维妙维肖,一般无二。”
东郭先生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放鹤老人虽然恬淡高远,大仁大义,他的兄弟俞独鹤却是个心如枭獍的畜牲。”
俞佩玉想到那本“帐簿”上记载的事,身子不禁一阵战栗,手足也立刻变得冰冰冷冷,颤声道:“难道……难道那恶贼就是我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