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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往上,蜀中的盐井,关乎中原民生,往下的苏杭,掌握着全国一大半的丝绸棉麻等布料的来源;从苏皖往上,齐鲁之地控制着铁器的主要来源。季涟看着楼下的滚滚江水在心里叹道,这长江沿线,果然是国计民生之所系。
季涟一面同两湖布政司的官员们攀谈,一面打探着这两湖一带的名人轶士,历来总有一些人喜欢搞一些清高的名堂不愿意入仕,又或者有报效朝廷之心却被一些事情无意中断了入仕之路。左右布政使向他介绍了一些在两湖之地一些昔日显赫而后没落了的世家子弟,还有一些少有贤名而郁郁不得志的文人,或是传遍州府的行为怪异无端的人等等。
柳心瓴在一旁一一暗记下,回驿馆之后便派人去访查;第二日,藩地在荆襄一带的襄王枟也来了武昌,虽然在辈份上,襄王枟还是季涟的叔父,但是从永昌帝在时,他就并不得宠——而且不得宠的程度,远甚于自己的父皇。自己的父皇只是在和五皇叔栎之间,得不到父亲的偏爱,鲁王析因生母是宁贵妃的原因偶尔得到永昌帝的眷顾,而剩下的这个儿子,永昌帝似乎压根就没正眼瞧过。
襄王枟到了之后,季涟便转交了父皇临行前托他送给襄王枟的诸多礼品,其中主要是药材补品,当年皖王栎跟着永昌帝去靖难,襄王枟和鲁王析都随永宣帝在金陵留守,襄王枟似乎从小身体就很弱,永宣帝常年都对他照顾有加。因此见季涟来了,襄王枟也十分高兴,再见大哥竟然还记着自己的身体,不由得感激涕零,私下里又提醒他过赣皖一带时千万小心那里的流寇。
季涟心中暗自冷笑,流寇,前朝的流寇,都喜欢打着自己是什么皇族支脉的旗号,如今竟反了过来,堂堂一个藩王,竟然要打着流寇的旗号来为非作歹,可见自己这位五皇叔的脑袋里,实在是草包得很。
季涟便笑着向襄王枟道:“唉,其实江南一带一向颇为富庶,皇爷爷和父皇常教导侄儿,说是若老百姓都有饭吃,便不会造反,这赣皖一带,虽说比起苏浙是穷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到落草为寇的地步啊。”
襄王枟干笑道:“这个,叔叔也不是很清楚,赣皖两地并不是叔叔的辖地,怎好伸手管他人的事呢?叔叔也是听得下属报告,说这一带往来的商旅,常遭袭击,轻则被抢去所带的盘缠辎旅,重则丧命,唉。”
季涟笑道:“还是四叔这里好,听说荆襄一带,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都是叔叔管制有方啊。”
襄王枟心想,管制有方又如何,不过是弹丸之地,每年都是照样纳税,笑道:“不过是个小地方,管起来也容易一些。”
季涟笑道:“四叔这话太谦虚了一些,父皇以前曾给侄儿讲过一个故事,说古时有一个人在乡下游手好闲,常常被人看不起,说他无所事事。可是有一次村子里要分肉,大家不知道怎么分合适,这个人就自告奋勇去帮忙,分配之后,村里的人都很服气,没有一个不满的,于是有人夸奖他。结果这个人说,就算让我掌管天下,也和在这里给大家分肉,没有什么区别。”
襄王枟笑道:“这个乡下人,也敢说这样的大话。”
季涟笑道:“叔叔可别小瞧这个乡下人哟,父皇说,后来这个人官至宰相,果然政治清明,也并没有什么人对他的管理有何不满。”
襄王枟愣道:“果真如此么?这不知是哪一朝的先贤?”
季涟笑道:“侄儿也并没有从书上看到过这个故事,只是父皇如此教导侄儿罢了。”
襄王枟道:“皇兄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季涟又叹道:“可惜有的人,连给邻里分肉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好,却妄想掌管天下,唉。”
襄王枟只是随意岔开话题,季涟又道:“侄儿此去,还要想法子疏通苏浙一带的运河,主要是钱塘和秦淮两个地方,四叔这里可有什么好的治水的人才,推荐给侄儿一二?”
襄王枟道:“叔叔这里人穷地偏,哪里有这样的人才,侄儿你看中了什么,只管开口就是。”
季涟笑道:“难怪父皇总要侄儿向四叔学着点呢,要是九江附近四叔能分忧一二,父皇只怕也不会如此忧心了。”
襄王枟愣道:“皇兄……皇兄果真如此想么?”
季涟笑道:“可惜现下也没有法子啊,到底也是一家人,侄儿总不能去和五叔说,你这里管得不好,让四叔来替你管管吧”,说着嘿嘿干笑两声。
襄王枟思忖半晌,道:“人说长兄如父,你父皇这许多年来的恩情,四叔从未敢忘啊。侄儿此去,有什么要四叔帮忙的,捎人带个信过来就成。”
季涟笑答:“只怕到时候四叔肉痛,又舍不得。”
襄王枟道:“侄儿你都说了是一家人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季涟忙称谢,第二天便送上去一个单子,说是想要几个人去苏浙协同梳理河道,襄王枟见他并没有其他要求,下午便把人都给送过来了。
第十 九章 重重谷壑藤萝密
到了丑时柳心瓴尚未就寝,还在审核这几日记下来的名单,一个一个的考察家世,念给季涟听,季涟听得晕头转向,又不能睡觉,便叫道:“先生,明日再看不行么?”
柳心瓴正色道:“怎么到了这里,殿下还有回头路可走么?这一路上若有一件事情没办好,殿下还有颜面回京么?”
季涟被他训斥也不反驳,嘀咕道:“那也不用半夜三更的还不睡觉吧。”
柳心瓴道:“殿下,时日已经无多了,照江西那一带传来的密报,皖王殿下只怕已经耐不住多久了。这次殿下又这么大张旗鼓的要代天巡幸,如果皖王殿下真的起了什么歹心,殿下如何自处?”
季涟听得这话,方才又提起精神来,去看赣皖一带详细的形势,凝神半晌,问道:“先生以为,五叔会先取荆襄呢还是先取苏浙?”
柳心瓴道:“臣以为皖王殿下会先取荆襄,控制武汉这一运输枢纽,切断江南与京城最主要的联系,再取大运河,让江北之人无米可食,无衣可穿,日子一久,人心必乱。”
季涟笑道:“弟子却以为五叔会先取金陵。所以……弟子准备照父皇的行程,沿长江直下金陵。”
柳心瓴惊道:“殿下,不是说好了先在江西……”
季涟伸手止住他,道:“先前我们的计划,确实是在江西就动手,可是……弟子近日听说江南河道不通,导致南北运输受阻,又因为前些日子金陵地震一事,金陵一带似乎已有流民出现了……弟子怎能忍心……”
柳心瓴默默道:“殿下就不怕在江西的时候,皖王殿下就先下手为强么?”
季涟道:“现下还是春天,五叔就算想下手,也要粮草才行啊。江西毕竟是五叔的范围,若我们不小心失了先机,又置金陵流民于不顾,只怕是将金陵拱手让人啊。”
柳心瓴道:“殿下何以认为皖王殿下一定会先取金陵呢?”
季涟笑道:“秘密。弟子也只是猜测而已,我们不妨一试啊。弟子赌我们经过江西时,不会有任何困扰。”
柳心瓴愁道:“殿下若无十分把握,就贸贸然推翻我们先前制定好的计划,若有个闪失怎么办呢?再说这一时半会的,也难以和老师联系啊。”
季涟想了半晌,道:“弟子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交由顾首辅和先生一手做好了,再让弟子去坐享其成啊?若是这样,弟子又怎么能安心呢。弟子以前常年居于深宫,不知民生疾苦,此次出京,才知道如此大好河山都是弟子的先祖留给弟子的,这亿万黎民以后都将是弟子的子民,才知弟子以前的眼界,实在太狭窄了。”
柳心瓴笑道:“原来殿下已经开始明白什么叫以天下为己任了?”
季涟见柳心瓴脸上颇有揶揄之色,笑道:“说到以天下为己任,那是先生和顾首辅这样的人,弟子不过做个幌子罢了。”
柳心瓴只是摇头笑笑,并没有再多话,心中仍暗暗担忧季涟不知前路艰险,临时改变计划的事,只是季涟心意已定,他只好去谋划后事。
再研究了一会儿名单,季涟和柳心瓴一同择定了几人,预备明日就派人去请来看看虚实,究竟这荆襄之地是卧虎藏龙呢还是虚有其名。
季涟又对他道:“先生,我们这两日就启程去九江了,先生还想在这里多玩两天不?”
柳心瓴道:“黄鹤楼已经去过了,殿下还想去哪里?”
季涟凝眉道:“弟子听人说在黄鹤楼中听人吹玉笛,会别有一番景致。不过目前我们游了黄鹤楼,却没有听到人吹玉笛,总不太圆满。”
柳心瓴笑道:“殿下并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想听玉笛,以后有的是机会呢。”
季涟一笑,上了床躺下,想到那个跟他说“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的人,脸上泛出一丝笑意,甜甜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季涟和柳心瓴,还有从长安带出来的亲随以及在两湖找襄王搜刮来的一些官员等,坐着三艘大船,从武昌直下九江,在九江停靠了一天,到了驿馆,又有赣皖一带的官员开始出来接待。
在驿馆休息的那一天,皖王栎派来的使者到了,说皖王正在安庆等候太子,带来的还有送给太子的六名舞姬,传说是名动秦淮的第一教坊的女子,皖王特地遣人去金陵买过来献给太子的。
季涟笑纳了,马上在驿馆要人布置歌舞场,让那六个舞姬表演最拿手的歌舞给大家看。
二月二十一,皖王栎在王府接到前去迎接太子殿下的使者的密报。上面说,太子殿下在安庆驿馆欣赏歌舞时,看到一半突然失声痛哭,不能自已,周围的随行人员劝不住,只能称太子殿下酒醉将他扶入内室,而送去的几名舞姬也被安置在驿馆,未能得到太子殿下进一步的垂青。
皖王栎被季涟这一行为弄得莫名惊诧,忙叫了幕僚们来商议。
皖王府上的幕僚们各抒己见,有的说太子殿下长居深宫,未欣赏过如此绝色的江南舞姬,喜极而泣;有人说太子殿下感怀身世——有传言说他的母亲就是一个舞姬;只有最得栎宠信的幕僚申柏辽一直沉默不语。
栎见申柏辽一直沉默不语,便问道:“申先生可有什么高见?”
申柏辽道:“在下并未见过太子殿下当时的情景,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何做如此形状。”
栎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以为,太子此次巡幸金陵……和本王有关联么?”
申柏辽思忖半晌,道:“此次太子巡幸,实在是事出突然,在下……也不知道太子此时出巡有何所图。陛下对太子的态度似乎也一直都不明朗,听说朝中大臣已经在猜测陛下对太子的恩宠似乎已远不如当年。”
栎点头道:“此事本王也有所耳闻。皇兄追封太子生母,表面上看起来是表太子一番孝心,实际上却在向天下人昭告太子并非嫡子……只是,当年若不是因为本王的这个侄儿,本王又何止流落至此呢!”说着脸上犹有忿忿之色。
第二日,先前去迎接季涟的官员,已有两个先行回到皖王府,栎忙把这二人召来问话,谁知这二人对当日的情形也是摸不着头脑,栎询问再三,才有一人道:“下官……下官在柳侍郎要人扶太子殿下回去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