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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着除了永昌十五年和玦儿七夕定情之后,连续几年的生辰都没好好和玦儿一起过:永昌十六年时逢上永昌帝重病,他心情也不好;永宣元年那阵每日过得惊惶不安,秋千架下的夜话倒大都是他在抱怨;永宣二年玦儿自长安奔至金陵寻他,七夕夜里在苏王府里观星,他一时情动差点强要了她……
今年倒是没什么太发愁的事,还逢上二十的整岁,可一想到那天又要和江淑瑶做出一副帝后和谐的样子面对群臣,季涟便满心的不愉,好在江淑瑶这些时日冷淡下来,也知季涟不大待见他,早早的叫人传话说寿宴定在了夕晖殿,众妃嫔一应受邀前去给季涟贺寿。
一大早季涟就收到了各部官员送上来的寿帖,有的知季涟好书法,便送来前朝名家的名帖,有清简虚旷的,也有落华散藻的,篆隶行草无一不备;有的知季涟幼时好画,送来搜集的名家卷轴,有远山含黛的,也有奇石嶙峋的,花鸟山石一应俱全;还有的自作辞赋贺寿,其中写的最出彩的便是新进翰林院的一位编修,一篇四百余字的献辞从高祖一直颂赞到今上,一个不落。
辰时刚过,便有张太后和江淑瑶遣来的人请季涟和玦儿去夕晖殿听戏文。先前江淑瑶定了几个地方的戏班子,送了单子来请季涟点,季涟记得往年宫里请过几次戏班子来唱戏,玦儿似乎对花鼓戏和采茶戏有些兴趣,便点了这两样,点过后再去问玦儿,果然是这两样比较合心意。
夕晖殿初建时便是为了宫中各种宴席,歌台舞榭一应俱全,院子里原有小湖,新年时季涟让人在里埋了莲子,此时开的正盛,虽不及折柳湖和曲江池那般接天映日的碧色,倒也有几分玲珑晶莹的别致。
季涟携玦儿到了夕晖殿时,除了张太后是刚到,别的众妃嫔早已到了多时。平日里众人都是难得见到季涟一次,即便在明光殿、蓬莱殿或是长生殿见到季涟,也并无多少表现机会。今日得江淑瑶的懿旨,众妃嫔无论品级高低,均可在寿宴前献艺,各人自是卯足了劲以求圣上一顾。
见到陛下又是和孙贵妃同至,众人已由先前的艳羡渐渐变成习惯,座位和新年及选妃时一样,照旧是张太后和季涟居上首主位,江淑瑶在张太后旁边而玦儿在季涟一侧。太监宫女们奉上时令瓜果到各人案前玉盘后,戏台上便开锣了。
演的第一出是《碧玉环》,不过是国仇家恨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季涟听着无趣,再看玦儿也是盯着戏台却并无几分表情,便知她也不喜这一出。
第二出唱的是《定婚店》,讲的是月老的传奇。说前朝一位韦姓少年出外郊游,夜半时看见一位老人背着锦囊在月下看书,前去询问所读何书,囊中何物,老人答曰是记述人间姻缘的书,囊中为红绳。韦姓少年问自己所配何人,老人答曰城北买菜老妪之女,十七岁时当嫁。韦姓少年依迹而寻,发现那老妪之女年方三岁,大怒之下命家奴前去刺杀该幼女,家奴刺中幼女眉心后便逃走了。之后韦姓少年屡次婚姻不成,十四年后才娶一名为香娘的女子为妻,夫妻恩爱和谐,只是该女眉间常贴花钿,便是沐浴时也不揭下,几番追问之下方知幼年时遇刺,直中眉心,真相大白之后夫妇二人感叹姻缘天定非人力可违……
这样的戏文,宫中妃嫔尽皆看得入神,季涟却觉着无甚意味,瞥见玦儿虽收敛妆容,眼睛却也一瞬不移的听这戏文,心中不由好笑,看着她这样的小女儿态,也甚觉可爱,这一出戏唱毕之后,接下来几出又意趣惨淡,季涟便挥手打了赏,让戏班子撤了。
还不到开寿筵的时辰,张太后便提议让各人先奉上贺仪,季涟点头应了。此时便按品级由低到高,一一奉上贺仪,有的送绣品,有的送亲缝的衣衫,有的是玉如意,或是象牙雕之类,苗充媛的是一副简笔的画像,画上的季涟眉目含笑,又透出英武之气,季涟接过看了,赞赏了几句并单给了赏赐。之后赵充仪送了一本自己临的名帖,周昭媛送的也是一柄如意,虽精致却并不算稀罕。
此时便有人问何不见了谢昭仪,正左右问着,远处荷香中传来丁丁零零的琴声。季涟循声望去,见荷叶低处渐露出一叶小舟,一个穿着天水碧云雀纹采莲裙的女子正在上面抚着琴,由远而今的飘来,在高高低低的莲叶中若隐若现。
玦儿默叹一声,该来的总归要来,总有人要耐不住争奇斗妍,更何况谢昭仪这般绝色的女子,怎能累月的忍受斜倚熏笼到天明的日子。抬眼瞧去,谢昭仪虽只着着简单的襦裙,绾了一个寻常采莲女的髻子,仍是浅眉淡妆不掩国色,只是不知季涟对此景此情,作何反应。
夕晖殿中四处都有冰镇,故虽到夏日快正午了,仍是一片清爽,夏日的风缓缓吹过来,荷香四溢开来,谢昭仪的婉转歌声便在此时沁入各人心脾之中。
“泛舟采菱叶,过摘芙蓉花。
扣楫命童侣,齐声采莲歌。
东湖扶菰童,西湖采菱芰。
不持歌作乐,为持解愁思。”
这是一支江浙的采莲曲,季涟抬眼瞅着谢昭仪的素面容颜,的确是难得的绝色,歌声也算清婉动人,听到“东湖扶菰童,西湖采菱芰”,忽地想起多年前玦儿正是因一首采莲曲留在宫中,算算日子,已有十一年了——他心底一动,这可就是刚才那戏词里所谓的姻缘天定?难怪玦儿听的那样认真……
玦儿听着谢昭仪的歌声,偷偷去瞟季涟的眼色,想看看他是否被这惊艳一曲所吸引,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谢昭仪仍在反复吟唱这首采莲曲,季涟熟知音律,一面用手打着拍子,一面回忆着当年玦儿到底唱了什么,只记起一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之后是一阵东西南北的,那时的玦儿尚是稚童,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衫子,在月色下婉转而歌,煞是可爱。
季涟不禁在心中感慨,若不是当年玦儿一曲采莲,哪有二人之后十一年的情分——他朦胧中竟有些相信那有缘千里来相会的戏文起来。那时的玦儿长什么模样呢?季涟回想着,微圆的脸蛋,兼明眸皓齿,想着想着便侧头看玦儿现在的模样,想从如今的面庞上回忆出当年的情景,却见玦儿眼波流转,正望着自己,二人目光交融之后便凝在一起,谁也舍不得放开。
玦儿见季涟脸色温柔中带着几分痴迷的望着自己,顿时明了,知他想起了过往种种,心中一时情丝百结,脉脉无语。
下首的众人惊叹于谢昭仪的超凡琴声和婉转歌喉之余,也不忘去看看季涟是否也沉醉于谢昭仪的妙曲佳喉之中,却见季涟和玦儿正自顾自的含情脉脉秋波流转,直到谢昭仪上岸来贺寿,季涟才从无数甜蜜往事中惊醒,赞了几声好,打了赏便没了下文。
本来有准备节目的人,见谢昭仪如此精妙琴音、凝云歌喉,伴着七分的婀娜体态,仍难拉动季涟的心思——陛下竟只顾着和孙贵妃眉目传情,一时便怯了场,纷纷推说谢昭仪遏云声下,不敢献丑。季涟尚不知是自己刚才的一番沉醉导致此等结果,也没仔细理会。
谢昭仪的位子在江淑瑶旁边,对面的便是周昭媛,季涟稍一侧目,想起前些日子玦儿正从周昭媛那里学曲,便问道:“朕听说周昭媛善笛,尤其折柳一曲,挑人无数故园情怀,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得闻此曲。”
周昭媛愣了一下,回道:“臣妾不过粗通曲艺,不敢在殿前献丑,何况刚才谢昭仪的琴音已是人间难得,实是让臣妾自惭形秽,且今日并未带有横笛,恐有辱陛下圣听。”
季涟挑了眉,微有些讶异,想着她肯教玦儿吹笛却不肯在殿前献艺,莫非是行那欲擒故纵之策,心中略一盘算,便叫人取了一只白玉笛来。
周昭媛见推辞不得,只好试了音,在众目睽睽下吹那一曲《折柳》,中间略有些断续。玦儿听在耳里,也有几分讶异,第一次听她吹此曲时,觉着那曲子如泣如诉,柔情百结一般;后来教她时虽不似第一次听着那么动人,却也有几分韵味;今日听着的却是平平无奇,毫无出彩之处,一时有些迷惑。她刚刚听到季涟要周昭媛吹折柳曲时,心中还有些惴惴然,生恐季涟为那哀婉曲折的折柳曲所吸引,现在却是疑窦丛生,不知为何周昭媛的曲子大失水准。
季涟听了一半,便开始怀疑起玦儿在音律上的品味来,几次用挑衅的目光去瞧玦儿。听完后仍是打了赏,心中却在不住的摇头,这寿筵做的了无意趣,又惦着刚才的采莲曲,心中焦躁起来,巴不得赶快散了席,带玦儿再去一趟曲江池,不知今年的荷花,是否仍如多年前一样动人。
之后便该轮着玦儿的贺仪了,是一个做工精致的镂花琉璃瓶,季涟寻思着她必是有别样的东西不想在人前拿出来,便在心中揣度今晚会收到的是什么;江淑瑶呈上的是绣着并蒂莲的荷包,传给众人看了一遍,均赞皇后手工精致,季涟看着荷包上的并蒂莲花,脸色有些僵,放在一旁,并不言语。
张太后见了,便笑道:“哀家也有一样寿仪,不知道涟儿看不看得上眼。”
季涟赶忙笑道:“母后就是送块石头,也比别人的南海珍珠矜贵些。”
张太后笑骂“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油嘴滑舌”,一面让身后的芹姑姑把东西取出来,季涟接过一看,是一条月白色的腰带,上面绣着浅粉的棠棣花,花萼辉映分明,连嫩芽都柔软如真,季涟细细端详着,一时竟有些失神。
仔细看那针脚,和儿时穿的衣裳上针脚相似,季涟一时甚是感动,微微哽咽:“这可是母后亲缝的么。”虽是问句,却无半分疑问的口气,张太后微笑着点头,季涟抿了抿唇,半晌才道:“母后,日前儿臣已让柳先生拟了旨,本是请涵儿赴中秋的家宴的,想着涵儿年幼,所以想让他回宫多住些日子。诏书已送往封地了,不多日涵儿就能回来了。”
张太后微笑着听了,拉着季涟的手道:“涵儿一向最是敬重你的,等他回来了,一定还有补给你的寿仪。”
用完午膳,闲话几句后寿筵便散了,季涟和江淑瑶、玦儿送了张太后回明光殿后,便叫人送江淑瑶回蓬莱殿,他早已按耐不住,带着玦儿直奔曲江池而去。
一上宫车,季涟如何还忍得住,搂着玦儿便欲温存一番,凑在她耳边柔声道:“玦儿,你把当年的那支采莲曲再唱与我听一遍好不好?”
玦儿皱了皱眉,那只采莲曲当年是师太教她唱的,后来渐渐长大,她也有些明白永昌帝之所以留她在宫里,多多少少和那只采莲曲有关,便央着师太教她唱。师太教是教了,却不许她再在永昌帝面前再唱,个中缘由她怎么也想不清,只是师傅这样说,她只好遵从。
季涟一面施展手段,一面温存笑道:“有时我还真有点嫉妒你呢,皇爷爷那么尊敬的飞光国师都能让你遇见,又有一个博学多才的师太收你做徒弟,怎么他们就都瞧不中我呢。”话虽这样说,他心里又有些沾沾自喜——毕竟玦儿一心都牵在他身上,也算心足。
玦儿心道,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什么飞光国师,口上却不好说出来,促狭笑道:“你这吃的是那门子的干醋。”季涟赖着要听她唱歌,玦儿捉弄他道:“刚才你没听大伙说么,谢昭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