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玦儿看着季涟跟张太后耳语,知道他是要说这事了,其实——自己当然是知道不能吃这些凉寒之物的,只是季涟紧张过度,竟至于斯。
一众人等都看着季涟和张太后低声说些什么,然后张太后笑着环视众人,缓缓道:“你们还不赶紧给陛下道喜”,说着笑着瞥了一眼玦儿,继续道:“前几日太医已诊出孙贵妃有喜了,这可是今年皇家的第一桩大喜事。”
此言一出,江淑瑶顿时脸色煞白,一时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搁,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挤出笑容:“臣妾恭喜陛下和孙妹妹……”对面的两位太妃和两位太嫔笑着嘱咐玦儿孕时要注意的各种事项,才说了哪几样东西不能吃,玦儿面前摔着的果盘瞬时就被撤了下去,齐王涵忙又抓了一个李子,一面往口里塞,一面向玦儿笑着嘀咕:“原来孙姐姐真的要给我生个侄儿了,刚才长兄可把我吓坏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玦儿一一的回应下首向她道贺的众人,周昭媛道贺的时候还偷偷使了个眼色,玦儿颇带抱歉了递给她一个眼神,这些日子她被季涟“软禁”在长生殿,原本和周昭媛约着一起学曲的事情也只好作罢。至于其他人的心思,猜来猜去无非那么几种了,轻一点的叫羡慕,重一点的叫嫉妒;再有的,无非就是猜测她有了身孕,接下来花落谁家的问题,真累——如果可以,她倒真宁愿回去长生殿被“软禁”,只两个人呆着,倒没这么多烦心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有了身孕的关系,她坐到这一折戏唱完,便有些困顿了,至于这一折戏唱什么,恐怕在夕晖殿的除了那几个戏子倒没别的人知道了——大家各想各的,谁管你唱戏?季涟见她强撑着的样子,想着今日已听了半日的戏,也足够应景了,便向张太后及诸位太妃太嫔告了辞,跟捧着青花瓷一般的扶着玦儿回了去。
主角一走,夕晖殿顿时寂静下来,只剩下戏台上咿呀唱着春风桃李的伶人的声音。
张太后招手让江淑瑶坐过来,填了先前季涟的位子,和她品评正在唱曲的伶人,一曲终了,张太后才缓缓向众人道:“孙贵妃向来照顾陛下最是妥贴的了,如今有了身孕,只怕忙不过来,大家往后可要多尽些心力,好生伺候陛下”,伸手拈了一枚李子,轻敲着楠木扶手,“也不知哀家何时才有孙儿满堂,承欢膝下的时候呢。”
玦儿路上便埋怨季涟:“难道我不知道不能吃李子梨子这些东西么,看你当时那样子,倒把大伙儿都吓住了。”
季涟不以为意的笑道:“迟早也是要知道的,不过……往后你可别到处乱跑,呈上来的东西也别乱吃,宫里人多,保不准谁起了什么念头。我不是吓唬你,你想想父皇这么多年才四子两女,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这宫里……”,他本想举几个例子来映证他的说辞,想了想其他宫里那些妃嫔他似乎也没太多印象,只好道:“总之小心为上。”
玦儿见他叮嘱的殷勤,心中着实欢喜,又想起先前齐王涵说要回封地的事情,斟酌半晌也不知是否该跟季涟说说,正想着,听见季涟道:“今儿母后还说涵儿在宫里呆腻了想回去了,我看他跟你有说有笑的,不像在宫里呆着无趣的样子啊。”
玦儿略一思索,笑道:“他就是今天看戏才觉着热闹点呢,还跟我抱怨说每日里都守在屋里写字,你看着了也不提点他两句,说不如回去封地,玩玩乐乐也没人管束呢。”
季涟听了无奈的摇摇头,笑道:“都十三四岁了,还跟小时候一样,非要人夸奖几句才好,真是孩子气。”
玦儿却不以为然,笑道:“你可别老把涵儿当小孩子呢,方才他说话,倒是有几分见地的。那《呕血记》演到最后一出的时候,涵儿还说看这些戏也没多大意趣,不是阴阳两隔的悲剧,就是花好月圆的喜剧,更没有第三样了,这可怎么是小孩子能说出的话呢。”
季涟听了这话果有些讶异,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笑道:“不过照我看也是,这戏头前五出都别出心裁,最后一出突然落入俗套,倒是奇怪。能写出这样的本子的人,当不至于最后来这样一个仓促的收尾,你觉着呢?”
玦儿想着这女扮男装的题材,似乎也算不得多么新颖奇巧,往年在家的时候师太便曾讲过几出这样的戏给她听,听季涟这样一问,笑道:“你若是那君王,可会逼那个女子入宫么?”
季涟瞥了她一眼,讨好笑道:“有你便够了,要这些作甚么?”
玦儿斜了他一眼,道:“照我看,那女子先前有的是机会同她那个未婚夫讲明缘由,可她从来不曾讲,足见她同她的未婚夫,并无太多感情;那个君王逼她入宫,她一怒之下呕血数升,可她先前和那君王秉烛夜谈治国良策时又挺好的,我倒觉着……兴许她的志向便不在闺阁之内。照你往常教我的,吏称其职、人尽其用……既然这个女子有定国安邦的志向,又有重振倾颓的才能,为何不让她继续下去呢?”
季涟摇头道:“她到底还是个女子,这样抛头露面原非她的本分。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能可惜她没有生作男儿身了,不然倒真可做得国之栋梁。”
他左右这么一想,打趣道:“莫非你看了那戏文,也想去颠倒阴阳做一回状元郎?”
玦儿嗤的一笑,摆出一个簪花状元郎的架势:“我若去赴那琼林宴,你又预备如何?”
季涟在她额上轻敲了一个栗子:“你敢为假凤,我就去做一回虚凰——抛绣球去把你招了来,此所谓颠鸾倒凤……”
玦儿听他又这样胡扯起来,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跟着他入了书房,烟儿已给那莲瓣海棠红茶壶中砌好了新茶,玦儿接过来帮季涟斟茶。季涟一见她端着茶壶,心中便一紧,生怕她磕着碰着,又不敢出声阻止,等她斟满一杯,才按住茶壶,放到一边,轻声嗔怪:“说了多少回了,这事情让烟儿做就好了,你何必事事都自己来呢,现下你肚子里有宝宝了,千万别累着了。”
玦儿无奈苦笑道:“倒杯茶罢了,哪里就累到了,倒是你啊,现在越来越罗唆了,才两个多月你就这样,我耳朵都要磨起茧子了。”
季涟被她这样抢白,也不以为意,嘴硬道:“罗唆点又有什么不好,你看他才两个月,就有我这样的先生每日给他讲《左传》,教他怎么批折子,比我当年还要强多了呢,谁家的儿子能有这样的福份?”
玦儿刚诊出有孕时倒是欢欣不已,可现在每日里都看着他捧着自己的腰跟他“儿子”对话,心中却高兴不起来,闷闷道:“你——就这么笃定是儿子么……若是个女儿,你就不疼了么?”
季涟笑道:“天子一言九鼎,我说是儿子,他就是儿子”,看玦儿怏怏的神色,又补了一句:“是女儿也很好啊,是女儿的话,将来咱们儿子就有个姊姊照顾他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你答应过我的,一个也不能少!”
玦儿被他说的哭笑不得,也懒得搭理他,坐在一旁帮他研磨,季涟咬着笔杆子,一边翻折子一边嘀咕着:“你说咱们儿子叫什么好呢,该给他取个好名……”
季涟一边嘀咕,一边在案上铺好的宣纸上写了几个火部的字,“燝字不错,不过……不够特别,又有点女气,咱们第一个儿子呢,要取个和他身份相配的,日后登基了,名儿听起来响亮才好;炯字……还不如燝呢;……”
这样一路嘀咕下来,否决掉了十七八个字,最后盯着剩下的一个炡字,摇头道:“这个不错,中正刚直,可还差点什么……”,说着又看看第一个燝字,道:“上日下京,日为太阳,京为都城,繁复了些……不如就炅字好了,简洁明了寓意深远,怎么样?炡字……嗯,第二个儿子,就叫炡!”
玦儿看他如此兴致,又觉着这炅字和炡字确实都不错,便点点头,季涟看看自己写下的若干个火部的字,就如同看到了自己未来的五个儿子三个女儿一般,再看看玦儿的肚子,更荡漾在这无比的幸福之中。玦儿叹了口气,取过他先前搁在一旁的折子,指了指窗外的天色,道:“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还不快把这些给批了,也好用晚膳。”
季涟依了她,照着随折附上的凤台阁的批注批了个大概,玦儿在一旁慢用长生殿的小厨房送上来的补汤,偶尔瞄两眼季涟正在批注的折子,直到日头西斜。
'注'
1、呕血记的原型,是清·陈端生的弹词《再生缘》,惜乎南缘北梦,皆是残金断玉。
李子不是孕妇不能吃,不过古代有些忌讳,觉得某些东西吃了以后小孩会咋样咋样的,很是复杂。
2、颠鸾倒凤,原指顺序失常,后来形容……总之,男主是个小色狼o。o
第六十六章 一日看尽长安花
四月初一,在安东都护府养病数月的云麾将军符葵心终于在万众期盼中返回长安城。
礼部以十里锦障布于朱雀大街,诏命符葵心率自安东都护府回京的千名军士仪仗通过朱雀大街,直入太极宫宫门,长安百姓不必回避官道,可前往观礼。
这天一早整个朱雀大街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做生意的小铺早早收档——人多是做生意的好时候,可生意哪天都能做,春风得意的少年将军却就今天能寻个机会瞅瞅。
更何况这少年将军在一年之内,先破突厥王庭,后镇百济高丽;先解西都之围,后立天朝之威;先破了阿史那摄图十六年驰骋草原不败的神话,后于谈笑间迫使不安分的边陲小国降服入贡……
此时他年仅二十。
宫里派出的礼官早已在太极门候着了,听说新政实施良好,四方属国咸服的年轻帝王要亲为云麾将军行冠礼,然后是钦封爵位,世袭罔替……如此的荣耀,自高祖踏平中原十六国,一统中原以来,便无第二人有过。
从符葵心勒马踏上朱雀大街起,沿途的礼乐便未停过,二十余人的宫车礼乐队伍缓缓的跟着符葵心的步伐,奏着《伯益》之曲,取伯益辅佐舜禹执掌山川之意……锦障之后人头攒动,唯恐少看了云麾将军一眼半点的。
符葵心踏于马上,殊无喜色,对突厥的战事已过去半年,至于百济新罗那边,压根没费他什么功夫,该激动的早已激动过了,看着官道两旁的人,他回想起的只有在石河一役时草原上的北风呼啸,马嘶狼嚎。
彼时他领着朝廷在平城仅有的一万精训骑兵,一路奔袭至都斤山,脑子里只有刚刚入京时陛下的那句话——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那时北庭沦落,阳宁被围,若阳宁不保,则京师危急……
他让随行军士,只带一月干粮,说是一月内若不能解阳宁之围,则救国无望,除了以身殉国,别无他法——就算是马革裹尸,也决不让突厥人踏入京师一步。
去的时候经过石河,石河源于西域三弥山一带,入冬便会结冰,一年四季给突厥人提供水源,在突厥人心中有着圣水的称誉。石河水清,中原兵马屡次和突厥交战,从未踏足过石河以北,符葵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渡石河,拆尽浮桥,毁尽搭桥的木料,当时一声令下,军士们尽皆愕然——石河虽并不宽,也不算深,可上面并无稳固桥梁,若无浮桥则大军无法回撤……然而军令如山,纵然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