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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剑秋陡然变色,刚想责罚,战天雷哪管这些,大手一挥说:“萧掌门息怒。令师弟之失,错在战某。该受何处罚?由我承当。”说罢,目视全场,威势逼人。
萧剑秋知他难惹,见他一口咬定“由他承当”,怎么好再罚剑臣。哼了一声道:“既然事出有因,我不责你。为了大局,你马上进京,按原谕示进行。”
江剑臣和萧剑秋虽是师兄师弟,其实恩同父子,是大师兄一手抚养他长大成人,在师兄面前,一向俯旨贴耳,不敢稍违。听师兄一说,竟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这下子,可惹恼了醉和尚。他“忽”地站起,指着萧剑秋吼道:“我一开始就不赞成他去那脏地方,你坚决不肯。现在情况更糟,女魔王已动凡心,又见了小三子那张要命的小白脸,你这不是让他去跳火坑吗?”
大家一听,一齐把眼光投向了江剑臣。只见这个当代武林中最年轻的第一高手,站在掌门人面前,无言地低下头去。
八封门掌门人俞允中俞大侠附道:“侯国英位高权大,任性异常。她要真对三弟有意,那可是万万去不得了。”
武凤楼、李鸣一声不响地跪在了江剑臣身后,不用说,是求掌门师伯更改决定。
不料一向办事随和的萧剑秋,这一次却固执异常。
他双眼微红,沉声说道:“先师遗言,小师弟得天独厚,命他独练神功,光大本门。剑臣从小坐关苦练,已历二十多年,难道这一点定力,你却没有自信?怎对恩师在天之灵!青阳宫之行,你非去不可,迟则不及。”
江剑臣闻言,身形陡转。战天雷看不过,刚想阻止,萧剑秋哪敢让他说了出来?抢先说道:“老哥不要再劝!我岂不爱幼弟?舍一人之安危去拯救苍生,是武林中人的本分。限汝马上动身,一定要赶在侯国英之前进入青阳宫。如再违误,以门规论处。”
江剑臣无言地退到一边,大家纷纷散去。鼓楼上只剩下萧剑秋、江剑臣、武凤楼爷儿三人。萧剑秋眼圈一红说道:“三弟,事关国运,咱们无极派一不能忘先师遗训,二不能失侠义本色。你别怨为兄心狠,我看着你长大,相信你的定力,绝不会与敌人同流合污。功成之日,我决定让位,由你来做掌门人。愚兄老了。”
说罢,竟流下泪来。江剑臣心头一热,低头再拜,起身刚想离去,萧剑秋赶上一步,肃然说道:“勿忘恩师。”江剑臣陡然一颤,下楼走了。
武凤楼凄然说道:“三师叔此一去——”
萧剑秋沉重地说完了下半句话:“异常凶险啊!”二人相对无言。
江剑臣一直出了徐州,掌门师兄那清瘦的面颊,斑白的鬓角,微红的双眼,以及最后的那句“勿忘恩师”,都象烙铁一样地在烫着他的心。
前面到了九里山下,猛听到山坡上树林之中,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念道:“九里山前古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
接着,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贼秃驴,不要再念下去,我最讨厌这首诗。”
又听那洪亮的声音哈哈大笑说:“老怪物,你这老小子瞎字不识,懂得个屁!南宋时有一个女词人写了一首好诗说,‘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佛爷我虽四大皆空,心如明镜,但每念这几句诗,心里都酸溜溜的呢。”
江剑臣眼看步入林中,又听那浑厚声音说:“江三弟今日前往青阳宫,独自去闯虎穴,你贼和尚念的这首诗不吉利。”
听他二人对话,知道是六阳毒煞和醉和尚等在这里给自己送行,江剑臣为这一个新交、一个旧识的厚谊深情所感,心神陡然震颤。但为了加紧行程,只好狠狠心肠不见了。好在他的脚步轻,尚未被二人发觉,身形微晃,已飘身丈余,从另一条小路飞驰而过。
江剑臣为了不惊动别人,还是易容改装。白天雇脚力赶路,傍晚投店,夜间才施展绝顶轻功,疾奔飞跑。他知道,侯国英绝不会再在徐州耽搁,她又骑的是御苑良驹,所以加紧奔波,按师兄所谕,一定赶在她的前头。
第二天上午,已来到济南。
他打算逛一逛大明湖,因为大师兄是饱学之士,曾和他讲过,大明湖最早成湖于北魏年间,隋唐时称为厉水湖,宋时改为西湖,到金代惨遭破坏,明灭元以后,又重加修建。这个湖以“淫雨不涨,久旱不涸”、“蛇不见,蛙不鸣”为其特点,誉满海内。宋人黄庭坚有句名诗“济南潇洒似江南”,也多因此湖而发。
数日奔走,虽不劳乏。但由于每日三更即行上路,他内功虽纯,也有点儿困倦。在城中一家名叫嘉宾的客栈住下,洗漱已毕,就向大明湖走去。
来到了大明湖南门,一座高大的牌坊迎面矗立,上书三个浑厚古朴的金色大字,“大明湖”。顺湖北行,来到纪念南宋抗金英雄大词人辛弃疾的稼轩祠。正凭吊间,只见一个三旬左右的书生蓝衫飘飘,器宇轩昂,令人一见顿生钦慕之感。
这时,江剑臣又恢复了中年人的装束。他因自己此行关系重大,本不想前去结识。不料那书生已拱手说道:“同是凭吊客,皆为忧国人。兄台,请往茶厅一叙如何?”
江剑臣本对他颇有好感,见人家已主动招呼自己,哪能不予理会?忙还了一揖说:“兄台先请。”
二人刚到茶厅内一间静室坐下,只见一个幕僚模样的人兴冲冲地走了进来,深打一躬,叫了声“贾先生”,从袖中取出一个牛皮纸大封套,双手呈上。江剑臣心中一动,暗想:凭姓贾的这种飘飘然有出尘之概的清高之士,莫非也与官府来往?
正默想间,只见那姓贾的书生一面把信退还给那个幕僚,一面冷然道:“请回复贵上,贾某气大才疏,不敢充数。”说罢,自顾呼唤茶房泡菜待客。
江剑臣不禁心中暗赞。只见幕僚低声下气地说:“我家大人久慕先生的学识人品,是教导我家公子的最佳良师,已两次派人相请,都未得见先生。所以又派晚生前来恳求。先生如不收信,晚生如何回复我家大人。”说罢,又连连作揖不止。
那书生好象很不耐烦地说:“看在你的饭碗上,信暂留此。你回复贵上,还是一句话,恕难从命。”话未说完,已端起茶来。那幕僚无可奈何,只得悄悄走了。
江剑臣自然不好过问人家的私事。哪料到就在江剑臣呷了一口茶,刚刚放下茶杯之时,一个十三四岁的贵公子,身后跟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小书童一齐走了进来。那公子来到跟前深深一揖,接着就要双膝一屈,被那书生一把拉住。
江剑臣这才看清这位公子虽是小小年纪,却彬彬有礼。但见他前发齐眉,后发披肩,上束金环。面如三月桃花,长眉星眼,皓齿丹唇。举止行动,沉稳中透着轻捷,看得出是一块宜文宜武的好材料。但不知为什么,这姓贾的书生对他这么冷淡。
这时,只听那公子说:“我知老师素性耿介,耻入侯门,又不满家父的近日行为,因之一再拒聘。我求师心切,才斗胆面见先生,愿请老师同我回转原籍河南老家,闭门教授。请先生体念晚生孺慕殷殷,万望成全。”
说罢,又要下跪。那姓贾的书生脸色一肃说:“我讨厌俗礼,快休如此。你暂回去,让我考虑一下再说。”
那公子一指身后小书童说:“祥儿尚算懂事,留下他暂供使唤。”说罢,不等贾先生答话,就急急走了出去。
那名叫祥儿的小童非常聪慧,江剑臣很是欢喜。等那公子走远,贾先生才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事真让我头痛。”说着,把那封信递到江剑臣手中。
江剑臣一看,只见信封上写着:专呈贾老夫子佛西台启,下面是山东省巡抚衙门官防。
江剑臣不用拆看,已知是挂兵部尚书衔兼山东巡抚的李精白写给这个名叫贾佛西的聘书,聘请他为西席先生,教他的公子读书。只不知这个品貌惧佳的李公子叫什么名字。
他这一沉吟,贾佛西已笑着说:“相逢就是有缘……说实话,李精白原来官声很好,尚无鱼肉百姓之事。不过他胆小怕事,竟为魏阉建立生祠,变为奸宦一党,我岂肯和他朝夕共处?只是他的公子李信,确非池中之物,小小年纪,兼习文武,倒是个可教之材,可惜长在附逆之家。他曾多次跪劝父亲弃官不做。无奈李精白热衷荣禄,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江剑臣听了这一番叙述,更加钦佩。贾佛西又叫祥儿去买点心。祥儿去不多时,带着一个店伙计,端来了热气腾腾的两笼“草包”包子,这种包子的做法是用半肥半瘦的猪肉,上好调料,包成菊花苞形,急火蒸熟,吃时,汤多味美。
这一顿茶点吃得江剑臣心中相当满意,也对书童祥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祥儿还告诉他这种名叫草包的包子是北面黄河渡口洛口镇的点心,今年开春才在此开张的。
吃喝一毕,江剑臣因不能吐露真名,故意问道:“贾兄,你不想知道我的姓名吗?”
贾佛西爽朗地一笑说:“同是天涯飘泊客,相逢何必问姓名。我知道兄台是奇人异士,能得同桌而食,已感幸甚。我相信,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一定还有再见的一天。”
江剑臣双手按着桌面道:“贾兄禀性豁达,愿意和一个不愿吐露真名的人结拜吗?”
贾佛西哈哈一笑说:“那有何妨?我也早有此意呢。”二人都是豪爽成性,对上一拜,就算是义结金兰。
江、贾二人结盟,是这部书的重大章节。贾佛西是明未清初反清最力的忠贞之士。明朝亡后,他化装成江湖艺人,一面渔鼓,两块简板,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到处卖唱,纠集各地义士抗清,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至今还有他的唱本“贾佛西鼓儿词”留传民间。此是后话不提。
二人跪拜后,江剑臣叫贾佛西先叙年庚。贾佛西说二十九岁。江剑臣口称“大哥”,跪地参拜。贾佛西不禁一怔。
江剑臣附耳说道:“小弟易容外出。一切真情,以后再向大哥说明。我要走了。”贾佛西和祥儿一直送到嘉宾客栈,才洒泪分别。江剑臣新交契友,豪性大发,结了店帐,兴冲冲向北赶去。
一气来到了黄河渡口的洛口镇,天气还早。他又品尝了一餐真正的草包包子,天色才近黄昏。他站立渡口,等候从对岸返回的船只。
洛口,是一个很大的黄河渡口。水势湍急,浊流滚滚,一泄千里。加上落日已尽,分外显得苍凉悲壮。
此情此景,不禁勾起他心潮翻滚,默然冥想起来:自己这一次独闯青阳宫,必须瞒过贴身四卫,镇宫八将,禁卫巡查十八彪的耳目,还得在他们戒卫森严的眼皮下拿到那份叛逆名单和各省封疆大吏的效忠信,以作新君登基时锄奸之用。虽不象荆轲刺暴秦的易水悲歌,也确非儿戏。师门绝学还得由我发扬光大,绝不能象荆轲那样一死拼之。
江剑臣正自呆呆地想着,忽见从上游漂来一团红色的东西,转眼已流到近前。
敛神细看,才陡然发现是一个身穿红色衣衫的落水女子。他的心猛然一惊,虽说自己的水性不算太好,一来无极派的门规有一条,不准见死不救,二来又是奇险万分,不容迟疑!
虽然脑子里闪过了一个“黄河天险,不同常水”的念头,但人早已连着衣服跃入水中。
他的轻功很高。凌空拔起,急剧落下,正好落在那落水女子身后。当下,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左手推开汹涌的风浪,右手猛然向那女子臂上一抓。他只要一把拿住她,就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