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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奇风-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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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自己做勇气,啊?」

半晌,恬娜说:「我想,她不需要做,她无惧一切。」

「啊。」公主叹道。

她明亮双眼从阴影下看着整艘船舰,望向船首。伊芮安站在黎白南身旁,王正指着前方,比出手势,兴奋地说话;王大笑,伊芮安站在身旁,等高,也在大笑。

「光脸,」赛瑟菈奇以卡耳格语喃喃道,又以赫语沉思、近乎不可辨地说,「无惧。」

她阖起面纱,隐身端坐,纹风不动。

※※※※

黑弗诺绵长海岸变成船后一片蔚蓝,朦胧的欧恩山漂浮在北方高空。船航过伊拔诺海峡,朝内极海前行,欧莫岛的黑色玄武岩柱耸立在船舰右方。阳光明亮,海风清新,又是美好的一天,女士都坐在水手于后舱边搭起的帆布棚下。女性为船带来好运,水手因此争相准备小小的舒适与享受;水手也极礼遇巫师,因巫师能为船带来好运,或同等厄运。巫师的帆棚架在后甲板一角,前方景致一览无遗;女士们有丝绒坐垫(国王或王宫总管的先见之明),巫师则有帆布包,效果也很好。

赤杨发现自己被视为巫师一员,获得同样待遇,无能为力却十分尴尬,担心黑曜与塞波以为他自认能平起平坐,更因自己如今连术士都称不上而忧虑。他的天赋消失了,完全没有力量,他十分确定,就像失明、手麻痹一样清楚。如今他除非用胶,否则无法修补水壶,但一定做得不好,因为他从不必使用这种方法。

除了技艺,他还失去某样东西,比技艺更广泛、已消失的事物,令他经历妻子过世时的空白,没有喜悦,再也无法体会崭新事物。一切都无法发生、无法改变。

失去后,他才了解天赋更完整的面貌,思索、猜想天赋的性质:仿佛知道该怎么走,像知道回家的方向,无法明白辨认或形容,但与万物息息相关。失去之后,他感到凄惨悲凉,一无是处。

但至少不会造成大害。他的梦境短促、无意义,再未带他去到寂寥荒原、枯草山丘、矮墙,没有声音在黑暗中呼唤。

赤杨经常想到雀鹰,希望与他谈谈:用尽力量的大法师曾是人上人,如今贫困而无人问津地度过余生。但王渴望能尊崇他,因此他的贫困是出于自愿。赤杨心想,也许对失去自身真正财富、真正道路的人而言,金钱或地位只会带来耻辱。

黑曜显然很后悔让赤杨进行这项交易或交换,他对赤杨始终极度有礼,如今却以尊敬与歉意对待,并略微疏远帕恩巫师。赤杨自己对塞波毫无反感,也不怀疑他的意图。大地太古力就是大地太古力,运用就得甘冒风险,自己原先不了解要付出多少代价,但这不是塞波的错,是自己的错,因自己从未珍视天赋的真正价值。

赤杨与两名巫师共坐,觉得自己像金币中的伪币,但仍全心聆听两人交谈,巫师信任他,无所不谈,两人的对话教导他身为术士时从未想象的知识。

坐在明亮的帆棚荫下,两人谈到某桩交易,比赤杨为了阻绝梦境而做的更大交易。黑曜多次提及塞波在屋顶上说的太古语词夫尔纳登。赤杨自两人谈话中一点一滴拼凑出其意:像是某种选择、分裂、一分为二。很久很久以前,在英拉德出现王以前,在赫语文字出现之前,也许甚至在有赫语之前,只有创生语时,似乎人做出某种选择,放弃某种伟大的所有物,以换取另一种。

两人的讨论听来难以理解,并非因为有所隐瞒,而是连巫师自己都只能盲目搜索迷雾重重的过往,那个记忆尚未存在的年代。必要时,交谈中会出现太古语词,有时黑曜全以太古语谈话,但塞波会以赫语回答。塞波鲜少用创生语,有次甚至举起手,阻止黑曜继续说。柔克巫师投以惊讶与疑问的眼光,他只温和说:「咒词引发行动。」

赤杨的老师塘鹅也称太古语为咒词。「每个词都是力量的行为,真字实现真实。」除非必要,塘鹅吝于使用所知咒词,写任何用于撰写赫语的符文时,除非最普通的符文,否则一写毕便擦去。大多术士皆如此谨慎,以保留自己的知识,或因尊敬创生语的力量。即便塞波,身为巫师,对这些字词有更广泛的智识与了解,也不愿在交谈中使用,而谨守普通读言,因赫语即便或有谎言与错误,也允许模糊与回收。

也许这正是人类在远古时代做的一部分选择:放弃与生俱来便知晓的太古语,人类曾与龙族分享的能力。赤杨猜想,人这么做是否为了拥有自己的语言?一种适合人类的语言,可用于说谎、欺瞒、讹诈,并发明前所未有、无法实现的神奇概念?

龙只会说太古语,但长久以来,众人均说龙会说谎。是这样吗?赤杨忖度。若咒词为真,龙怎能用咒词说谎?

塞波与黑曜进入对话中常出现的漫长、轻松、沉思的静默。发觉黑曜已半昏睡,赤杨轻声问帕恩巫师:「龙真的能以真语说假话吗?」

帕恩巫师微笑:「帕恩人常说,这正是一千年前阿斯在昂图哥废墟询问奥姆的问题。『龙说谎吗?』法师问,而奥姆答:『不能。』然后吐气,将阿斯烧成灰烬……但我们是否真能相信这个故事?这可能只是奥姆片面之词。」

法师的争论永无止境,赤杨自语,但未大声说出。

黑曜绝对是睡着了,头向后靠着舱壁,严肃、紧绷的脸庞放松。

塞波开口,语音比平常更安静:「赤杨,我希望你不后悔我们在奥伦做的事。我知道我们的朋友认为我没有更清楚地警告你。」

赤杨毫不迟疑地说:「我很满足。」

塞波点点乌黑的头。

赤杨终于又说:「我知道我们试图维持一体至衡,但大地太古力有自己的打算。」

「凡人难以理解太古力的正义。」

「没错。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得放弃法艺好摆脱梦境?这两者间有何关系?」

塞波半天没有回答,之后答以另一疑问:「你不是依凭法艺去到石墙边?」

「从来没有。」赤杨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有力量前去,一如我没有力量不去。」

「那么你怎么到那里?」

「我妻呼唤我,我的心朝她而去。」

更长的静默。巫师说:「别人亦失去心爱妻子。」

「我也如此对雀鹰大人说,而大人说话虽如此,但真爱间的羁绊最贴近永久不灭。」

「在石墙彼端,没有羁绊。」

赤杨看着巫师,脸庞黝黑柔软,眼神锐利,问道:「为何如此?」

「死亡斩断羁绊。」

「那为何死人不死?」

塞波震惊地盯视赤杨。

「对不起,」赤杨说,「无知令我失言。我的意思是,死亡斩断灵魂与肉体间的羁绊,因此肉体死亡,回归大地。但灵魂必须去那黑暗之地,背负肉体的外貌,留存那里……多久?永远?在彼处尘土与黄昏中,没有光芒、爱,或喜悦。我一想到百合得在那种地方,就无法忍耐。她为什么必须在那里?为什么她不能……」他的声音踉跄一跌……「自由?」

「因为风吹拂不到那里,」塞波表情奇特,嗓音粗哑,「人的技艺阻止风吹入。」

他继续盯视赤杨,渐渐重新看到他,眼神与表情改变,别过头,看前帆美丽白色弯弧满载西北风的气息,又瞥回赤杨。「你对这件事的了解不比我少,朋友。」塞波以近乎平常的柔软声调说,「但你是以你的身体、你的血液、你的脉搏知道,而我只知晓词语,古老词语……所以我们最好快去柔克,那里的智者或许能告诉我们应当知道的事物。如果他们不能,或许龙可以。也或许会由你为我们指引道路。」

「那我不就成了将先知带往悬崖边的瞎子!」赤杨一笑。

「啊,但我们已双眼紧闭地站在悬崖边了。」帕恩巫师说。

※※※※

黎白南感觉船舰小得无法乘载他的巨大焦躁。女士坐在小小帆棚下,巫师坐在各自帆棚下,像排成一列的鸭子,但他前后踱步,对狭窄拘束的甲板感到不耐。他觉得让「海豚」如此快速南行的不是海风,而是自己的不耐——却依然不够快。他希望旅程快快结束。

「还记得前往瓦梭岛的舰队吗?」他正站在舵手旁,研究航海图及眼前的开阔海面,托斯拉站到身旁问,「那一幕真壮观!三十艘船舰排成一排!」

「真希望我们是去瓦梭岛。」黎白南说。

「我一直不喜欢柔克,」托斯拉同意道,「那片海岸二十哩内没一道好风,也没海流,只有巫师的汤药;北方的石块每次都在不同位置,镇上都是骗子跟变身怪。」他技巧卓越地朝海边呸了一口,「我宁愿再面对老狗血和他那群奴隶贩子!」

黎白南点点头,却一语未发。与托斯拉在一起经常带来如此欣悦:他会替黎白南说出自己不当说的话。

「那个话都不会说的家伙……那个哑巴,」托斯拉问,「就是在城墙上杀死法肯那个,叫啥名字来着?」

「埃格。从海盗变成奴隶贩子。」

「没错。在索拉时,他认得你,直接攻击你。我一直想,怎有此事?」

「因为他曾抓我去当奴隶。」

托斯拉见识大风大浪,但此时目瞪口呆,显然不信黎白南,却又不得不信,无话可说。黎白南享受这片刻,终于同情他的处境。

「大法师带我去追捕喀布时,我们先往南。霍特镇上有个人向奴隶贩子告密,他们往大法师头上敲了一记,我则快步逃走,以为能将他们引开。但他们追的是我……我值钱。醒来时已被铁链五花大绑,在一艘航向肖尔的战船上。隔晚,大法师就把我救了出去,铁链像枯叶从我们身上散落。大法师告诉埃格,除非他想到值得说的话,否则永远别再开口……大法师像一盏大灯,越过海面朝战舰而来……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他的真实面貌。」

托斯拉凝神思索半天。「他解放了所有奴隶?奴隶为什么没杀死埃格?」

「也许他们把他带到肖尔卖掉。」黎白南说。

托斯拉思索更久。「你那么执着于禁绝贩奴,原来是这原因。」

「其一。」

「这一行通常不会让人的个性转好。」托斯拉说,研究钉在舵手左方的内极海海域图,注意到某地,「威岛,龙女人就是从这儿来的。」

「我发现你总避着她。」

托斯拉噘起嘴,不过因为在船上,没吹出口哨。「记得我提过的《贝里洛小妞》吗?这么说吧,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故事,直到看到她。」

「托斯拉,说不定她会吃了你。」

「那也死得很光荣。」水手酸酸地说。

王大笑。

「别太大胆。」托斯拉说。

「别担心。」

「你跟她在那里那么自由随性地聊天,简直跟与火山轻松相处一样……但我跟你打包票,我不介意多看一点卡耳格人送你的礼,从那双脚看来,内容很值得一看。你要怎么把她从帐棚中弄出来?那双脚是很棒,但我想先多看一点脚踝。」

黎白南感觉自己脸色一沉,转过头去,不让托斯拉看见。

「如果有人送我这样一个礼,」托斯拉凝望海面说,「我会打开。」

黎白南无法抑制不耐的小动作,托斯拉反应一向灵敏,咧嘴露出歪斜笑容,再无多言。

船长上到甲板。黎白南问:「前面云层有点厚?」船长点点头说:「南边与西边都有暴风雨,今晚就会进入范围。」

随着时间渐晚,午后海面起伏不定,温柔阳光染上黄铜色调,一阵阵海风从不同角度吹袭。恬娜告诉过黎白南,公主害怕大海与晕船,他向后舱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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