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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九个兄弟里,怀炽算是最会玩弄手段的人,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他可以不顾一切。」律滔也与她一同靠在树旁,仰首静看满树已快凋零殆尽的花朵。「在官场上,他要人生,那个人便有喘一口气的机会,他要人死,那麽任谁也救不了那个人。」
她终於有些明白,「这就是你帮不上我爹的原因?」
「不。」他淡淡轻哼,「我只是不想干涉怀炽的事,我也不想过问他的任何私事。」他只是懒得理而已。
「为什麽?」
「怀炽是个很忠诚的人,为了舒河,他视我为政敌,因此在朝中我与他势同水火,下了朝,我们兄弟俩也互不相往来。」律滔早就对怀炽死心了。「以一个兄长而言,其实我是该忍忍他这种性子的,毕竟他只是效忠而已,而忠心并没什麽错,但我就是无法容忍他的作风,也因此,我并不想过问他的事。」他已经很多年没同怀炽说过话了,而怀炽也很多年不曾叫过他一声皇兄。
堤邑试著定下心来,在杂乱无章的脑海里清出一条思路,暂且先把怀炽搁在一旁,把重心放在即将被远贬的辛无疚身上。
她将最後一丝希望放在他的身上,「如果以你站在东内的立场,你就会干涉我爹的事了吧?难道你希望东内少了我爹吗?」
「已成定局的事,再怎麽补救也是枉然。」律滔还是拒绝,在某方面,他和怀炽一样,也只是把辛无疚当成一枚弈子。「朝局多变,或许这回我是败在怀炽的手上,但只要我下一回扳回来就成了。」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也从不以一场游戏定胜负,来日方长,他可以找其他的机会再慢慢讨回来。
堤邑无法实信,「那我爹……」为什麽他们每个人都变得那麽快?难道他们不是好友,不是同僚吗?怎麽一失势,这些人就纷纷弃车保帅?
「恕我爱莫能助。」觉得已经说够的律滔,伸手拍拍她的肩头,站直了身子拂去一身的落花,转身想走向辛府。
「律滔。」她缓缓地叫住他。
他日过身来,看著面色雪白的她,将十指紧紧绞握。
「怀炽他……」堤邑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有办法把话问出口,「在利用我吗?」如果对他们这些朝中人来说,人如弈子、弈子如人,那麽,她是否也只是棋盘上的一枚走卒?
律滔并不想回答她,可是她看著他的目光,是那样地恳切,那样地无援,虽然说她已无任何利用价值可言了,他也不想缺德的在这当头再去打击她一分,可是若不告诉她,那麽,无论她再怎麽努力,她也永远靠近不了怀炽一分,永远都只是具摆在怀炽身边的人偶,他还是希望能将她放在怀炽的身边,看看能不能起一丝作用。
「就某方面来看,是这样没错。」他踱回她的面前,一手搔著发,「虽然,他并没有直接这麽做,而且以他的能耐,他也用不著利用你,所以我才在纳闷……」
「纳闷什麽?」一直深深屏著气息,堤邑觉得自己的胸口闷炽得有如在撕绞。
他抬起眸来,不带一丝情感,「怀炽娶你的原因。」
她有阵晕眩,「难道,他并不是真心想娶我?」
律滔沉默不语,在心底,也是不明白怀炽会挑上她的原因。如果怀炽要藉姻亲这种手段来打击东内的话,其实怀炽是可以挑其他人的,可是怀炽却什麽人不选,反而挑上了堤邑。
初时,他还以为怀炽是因懂了从不明白的爱所以才娶她,但後来,怀炽并没有因娶了她而放过辛无疚,这让他又不由得失望,因为怀炽还是一个游戏玩家,并没有因谁而改变过。
他不该投机赌这一赌的,当初他不该没有极力反对堤邑嫁给怀炽,也不该认为她能够教教怀炽什麽是爱!藉由她妄想改变怀炽这个人,也削减一点怀炽的野心。在这场赌局揭晓了後,堤邑被迫掉入动弹不得的泥淖里或是心碎都不打紧,可是他却失去了东内这一代的新血轮,必须从头再来过,千算万算,他就是错把赌注算错在堤邑的身上。
丝丝缕缕的疼痛钻进堤邑的心坎里,她忽然好後悔,後悔去知道这一切,多想闭上眼、掩起耳,不看不听那迟来的真相,可是无论她的心再怎麽痛,她还是想知道,怀炽会接近她的理由。
她哽著嗓,切切地望著他,「迎娶我,也只是个手段吗?」
律滔别过头去,不去看她心碎的模样,「我不知道。」
但堤邑却得到了答案。
虽然不愿相信,她是怀炽政治棋盘中的一枚弈子,或是用来牵制她爹的利器,可是她在心中找遍了方法,就是无法找到一条理由来说服自己不承认这是个事实。
她抚按著胸口,心痛感觉像针刺,又像被炙烙,是种切肤的疼痛,怎麽也挥之不去,让她就快不能喘息了。
律滔伸手扶稳她,暗自在心底决定再利用她一回。「在他身边这麽久,你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了什麽?」她抬起头来,双眸没有焦距,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再多收容一分那此一外来的伤害。
「他是一柄双面刃,即使他再怎麽不想伤人,他也会在无意中伤了人。」或许,她还能再利用,也许怀炽会把事情隐瞒著她,是别有需要追究的缘故,而柔情似水的她,可能还有机会去改变怀炽。
「无意?不,那不是无意」堤邑恻然地摇首,两行清泪也被摇晃出闸,「那是存心。」这一切都是有计画的预谋,每一步都照著怀炽所定下的棋路缓缓前行。
「堤邑……」他叹息地拭著她的泪,「他会瞒著你,这代表你对他来说有某种程度的重要性,他应当不是想伤你的。」
她凄楚地笑,「可是连你也没有把握是不是?你也不知道他是否存心想伤我是不是?」就连他这个与怀炽做了二十年兄弟的兄长,都不明白怀炽的心了,而她这个短暂入侵怀炽生命的人,又怎能有把握?
「对。」律滔不得不承认。
堤邑轻轻推开律滔扶持的双掌,觉得很恍惚,悠悠的风儿带来林里的幽香,让她不能集中思考,现在的她,必须找个地方让自己静下来,她必须离开这里……
「看开点吧。」律滔看她走得蹒跚,连忙上前扶她一把,并试著劝慰,「辛老的事已经无法改变了,但你却还得与怀炽继续做夫妻,既然你已嫁给了他,那麽你就要接受他。」
「接受他?」她微侧过螓首,「我该接受哪一个人?是朝臣雅王,还是我的夫君怀炽?」
「都接受,因为这都是他。」他试著做出中肯的解释,「他不是双面人,是他的性子本来就是这样,他并没有欺骗你,只是他把公私分得很开。」
「他是分得很开,但,我不是他。」堤邑推开他的手,柔美的小脸上蒙出一抹笑,可是那笑意,却是如此破碎,「我没有办法像他一样把心割成两半。」
眼看著她一人悠悠荡荡地在林间行走,像没定根似的,律滔却没有动,只是待在树下思考著接下来的一步该怎麽做。
风往尘香花已尽。
堤邑踩著由花肩铺成的毯子在林间行走,一步一声,碎花悼念春去的音律,此时听来份外缠绵。
或许是因泪水模糊了眼眶的缘故,万物都蒙胧蒙胧的,似乎都模不著边际,但在她的耳际,还存著一句话。
双面刃。
双面刃吗?在伤了她时,他是否也伤了自已?
抬首看去,这片她曾与怀炽相会的林子不再美丽,仔细看来,都已是春末,花儿也将落尽了。原来,她的爱情也和那些花朵一样,时候到了,就无法逃脱凋零的命运。
☆☆☆「她见了律滔?」
刚由南内兴庆宫回府的怀炽,在府中遍寻不著堤邑的身影,於是找来负责盯著堤邑的冷天海,可没想到,冷天海劈头告诉他的就是这句话。
「嗯。」已经有挨刮心理准备的冷天海,见怀炽怒红了一双眼,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避掉这顿炮灰。
怀炽气急败坏地揪扯著他的衣领大吼:「为什麽你不拦著她?」不是叫他要牢牢看著她吗?竟然还让她出去和律滔见面?
冷天海清清有些听不清的耳朵,反过头来要怀炽一解他不明白的疑惑。
「那你告诉我,为何你要瞒著她?」他娶堤邑的目的,不就是想利用她吗?现在大事既然已经成了,干嘛还怕她知道?
他不想解释,「别问了,先去把她找回来。」糟了,也不知律滔会对她说些什麽,现在他只希望律滔别抖出他在朝中所做的事。 「不用找了。」堤邑冷清的声音自门边传来。
他回过头来,「堤邑……」
她缓缓走至他的面前,抬首细看著他的眼眸,想像著,白日里听来的那突如其来的现实,或许只是一场庄生迷梦,因为,此刻他的眼里正布满了忧心忡忡,这双温柔眼眸的主人,怎会伤害她呢?可若不是真的,为何心房那无法驱逐的痛楚仍旧是存在呢?
怀炽担心地轻抚她苍白的小睑,「堤邑?」
在他仍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麽时,她将面颊偎向他的掌心,闭上眼细细体会他的柔情,感觉他一如往常的疼惜,而後,在下一刻,她又睁开了水眸,望进他的眼底。
她的请求幽幽飘进他的耳底,「告诉我,那不是真的。」
看著她剔透的明眸蒙上了一层水雾,怀炽霎时明白,她什麽都知道了,怛他料想不到的是,这竟伤她那麽深,他并不想看到她泪,他无意……
「是真的。」过了很久,他选择了不再隐瞒。
一种针镂的尖锐痛楚,在她的心房漫开了来,她用尽力气把涌上来的泪压下去、压下去……
「为什麽要娶我?」什麽朝争,或是他们兄弟间的暗斗,她都不想去知道,现在,她只要他的一句话。
她的心,已经找不到出口和生路了,她必须向他求援,期盼他能够和以往」样编织出美丽的谎言,或是醉入的蜜语……都好,什麽都好,只要是他说的,她就愿相信,只因为她是如此深爱这名曾与她依依挽手的男子。
可是怀炽还是保持著缄默,不言不语,只是用那双难以再掩藏的眼眸凝视著她,这让她看了更是疼痛难当,不知该怎麽去面对连个谎言都说不出来的他。
她强忍著泪,试著代他说出其中一项目的,「娶我,只是为了牵制我爹吗?」
心绪悠晃的怀炽,并没有听清她的问话,他修长的指尖来到她的眼角,轻轻勾曳出 一颗灿亮的泪珠。那泪看来像珍珠,可是即使珍贵,他也不想得到它,他要的是她往日的笑。
与她相处的种种如浮光掠影地划过他的眼前,她在被他揭开盖头时,灯火下娇美的模样,令他印象极深极深,怎麽也无法磨灭或是遗忘。为了她,他亲手将她包拢在一个不知外头风雨的温馨小世界里,小心翼翼地珍护著;为了她,他努力将自已分割成两个人,可是他也知道,他就像个踩在薄冰上的人,虽是恋恋不舍不忍离去,放不开、也放不下她,但他脚下的梦境,是那麽地脆弱不堪一击。
他曾向自己保证过,他不会伤害她的,可是……他终究还是无法做到。
「骗我呀,为什麽你不骗骗我?」堤邑再也无法承受更多一分的静默,手握成拳用力捶打著他的胸口,泪珠颗颗翻滚出她的眼眶,「就说你从没有这麽想过,就说你只是因为爱我所以才娶我……」
他任她捶打著,「我不想欺骗你。」他也想过用欺骗来否认,可是他却发觉,或许他可以欺骗天下人,他却无法在她明澈的眼瞳前撒谎,他想给她的,都是最真的。
堤邑俯在他的胸前,落泪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