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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笑地婉拒,「那并不能改变什麽,至少,它并不能改变我已知道的。」现在她只求她爹不要再遭贬,不要再因她的缘故而受更多的磨难就好了,她并不奢求太多。
怀炽失望的目光徘徊在她了无笑意的脸上,感觉自己现在做什麽也不是、不做什麽也不是,即使他有心想换回她的一笑,她也不给他机会。
他低首看著那些被他抢救回来的书册,焦灰的气味,自斑驳的书页上传来,在微弱的火光下,他看见她光滑的玉足。
「你又没穿鞋……」不假思索的,他伸手想将她搂至怀里,习惯性的想将每每不穿鞋的她抱起来,不让她的玉足沾染一丝尘灰。
「你知道我为何穿不惯丝履吗?」堤邑拒绝他伸过来的双臂,自地上站起,边问他边踩著沾了夜露而湿软的土壤,感觉大地凉凉地静卧在她的脚底下。
「不知道。」他一直想问她这个问题,可是总在忙碌中忘了问她。
「我的本命,是株草芥,并不是什麽富贵奇花。在我爹未晋爵高官之前,我只是个小小的民女,穿惯了棉鞋的我,从不想攀上枝头当只凤鸟。」她撩著及地的裙摆,来来回回地在他的面前行走,试著将紧缩在声音里的痛苦淡化。「但後来,你出现了。你给了我一个虚假的梦,让我在梦中尝尽了身为草芥的我不该得到的一切,在梦醒之前,原本我认为我总有一天可以穿惯丝履,待在你的身旁做个善体人意的妻,可梦醒之後,我不想再继续欺骗自己。」
火盆里的残烬在此时皆灭,取而代之的是柔媚似水的月光,就著月光,怀炽看向她时而被晃动的光影遮住,而看不甚清的娇容,发现她的一双水眸荡漾漾地,看不出是笑还是泪。
他的胸臆间不禁泛起酸楚之情。
「你要不回来的,你要不回从前那个堤邑的。」堤邑在他走向她时,清楚明确地告诉他。
他无法接受,「朝政是朝政,我们是我们,不要把我在外头做的一切揽进我们之间,我们还是可以和从前一样——」
「不一样,不会再一样了。」她截断他的话,声音里透著未曾有过的笃定,「因为我不再是你用来打击我爹的弈子,更不是身具政治利益冲突的人偶,还有,我也不会再是以前那个单纯无知的堤邑,我们无法再和从前一样的。」
「难道,我待你不好吗?」为什麽她能变得这麽快?难道为了她的亲人,她可以抛弃他们夫妻之间的情义?在她的心中,究竟孰重孰轻?
「你待我很好,够好了。」她遗憾地垂首,带著心酸的哽咽,「只是,你没有爱。」
「但我珍惜你。」他指出他一直在做的,同时也指控著她的不公平。
「我要的不是珍惜,是爱。」堤邑静立在他的面前,抬首看著他的眼睛,「你能给我吗?」
他无法回答,只能看著她的明眸,从仍存著一小撮的希望,渐渐变得黯然,再无亮泽。
「你给不起的。」她艰涩地挤出一朵笑为他代答,旋身踱向园中,留下他孤立在原地。
望著她纤白的衣裳在月光下翻飞不休,头一回,他觉得古人吟诵千百年的月儿,看来是如此令人感到森冷悸怖,仿佛像是要与他争夺她一般,将她的身影融在月下,蒙去了他的视觉,令他看不清。
而她,就像是即将奔月而去的仙子,即将离他而去。
☆☆☆「王爷?」冷天海轻敲著房门,自门外缓缓探进头来。
自那夜之後,在堤邑的要求下,怀炽在次日迁居至客房不再与堤邑同居一处,即使他、心中有所不愿。但在某一方面,对於她的这个请求,他可说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无法正视她哀伤的眼眸,也无法和像变了个人似的堤邑日夜处在一块,因此,他便应了她的请求。
然而,在这些没有堤邑的日子里,他过得份外痛苦,像被人紧揪著胸口难以呼吸,也渐渐识得了相思的滋味。
在他房里的桌案上,堆实著他自火堆里抢救回来的书册、被她焚烧过的爱情,在他不经意的翻开其主页後,他便再也离不开文字,日夜流连在遭火纹噬过的书册里,只因为,她的情意、她的相思,皆在字里行间倾流泄尽。
书里,有著初遇时她纯净纤丽的情意;有著她在灿烂的烟花下亲吻後的甜蜜;有著新婚之後娇羞偎人怀的模样;有著她渴望莲荷并蒂长相守的绮想,有著她望眼欲穿的等候他归来的思念;有著她如花儿在日复一日等待中凋萎的叹息……
他几乎可以在书里,听见春风拂过她心坎的回声,和她那在风中消失已久的婷婷笑音,无可救药的酸楚泛上他的心头、湿润了他的眼眸。
书里的她,将整座春天的情意都堆促至他的面前,让措手不及的他,整颗心都深深沉郁陷落在她以柔情堆砌而成的小小春城里,怎麽也离不开这片已逝去的心灵沃土,恨不能追回过往,止住她的叹息、止住她的眼泪,重新让她笔下的这些全部回到他的生命里。
冷天海在一片窒人的死寂中走至他的面前,担心地看著他藏著痛苦的眼瞳。
「出去。」埋首在书册依依徘徊的怀炽并没有抬首,只是一惯地下令驱逐,「不管是谁要找我都推掉。」
冷天海很为难,「可是兴庆宫的人……」南内的那批人找怀炽已有好些天了,任他再怎麽长袖善舞,他也很难再编出新的藉口来挡人。
怀炽侧著睑微瞥他一眼,「推掉,顺便告诉南内,这阵子我无法离府。」
「等一下……」冷天海在他又要埋首进书堆前慌张地拉回他,「你要怎麽推帖子是无所谓,可是你最少也要给我一个好理由啊,就像你不上朝,你也得给我一个藉口好去敷衍圣上。」再这样下去,他可过不了圣上的那一关。
「藉口由你自己去找,别拿这种小事来烦我。」怀炽烦躁地拨开他的手,被打断的书中思绪,也因他有些无法继续。
冷天海忧心件仲地看著他,「你到底是怎麽了?」他不是很热爱朝政的吗?他不是不管朝中发生了什麽事都要凑一脚的吗?怎麽会突然变了个人?
怀炽将他的关怀当成耳边风,迳自抹了抹脸庞,想再提振精神将书中未看尽的部分读完。
「这是什麽?」冷天海好奇地翻阅著桌案上一本看来焦黑的书册。
怀炽飞快地拍开他的手,「别碰。」
「你之所以不上朝不见任何人,是为了王妃吗?」微微瞥见书里的字迹,冷天海总算是找到了他得天天帮人挡驾的理由,同时也有了可能得再继续挡下去的忧患意识。
「我想看清她的心。」一丝落寞飘掠过他的眼眸。
「我想,你还是别看这个了,先去看著她比较妥当。」冷天海摸摸鼻尖,总觉得有点不安,「如果可以的话,这阵子最好别让她走出你的视线范围内。」
「为什麽?」他没把冷天海的话当作一回事,以指在书中一字字地寻找著方才所停顿未看之处。
「辛相又遭贬了,这回是再贬一品。」一如初时所预料的,南内并没有就此放过辛无疚,果然在他被谪离京兆後,又马上再动手。
他猛然抬起头来,「谁做的?」他都已经罢手了,而辛无疚也已不再具有任何威胁,是谁还要继续追杀不给辛无疚生路走?
「舒河。」从他停止活动後,舒河就已在暗中代他动了起来。
「堤邑知道这个消息了吗?」他一手抚著愈跳愈急的心房,无法想像,倘若这事被提邑知道的话,她将会有多心伤。
「她应该知道了。」冷天海叹口气,「这事府内都传遍了。」自从他们夫妻俩摊牌後,府里的人也不再对这事隐瞒,每个人都大大方方地讨论著这件最烫手的消息。
「堤邑……」怀炽匆忙撇下手中的书册,推开不明就里的冷天海,迈步朝提*巴的房间奔去。
拍开房门,寂静无人的房里,窗外筛落的日光,静静地照射空气中飘飞的尘埃。
人去楼空,唯有存在桌案上的那张纸绢,在光线下的新墨墨影,幽幽发光。
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意。有心与负心,不知 落何地?
他紧张欲窒,眼瞳止不住地张大,忐忑的心跳剧烈地震击著胸腔。
是那首诗,那首洞房花烛夜时他不愿让她念完下半部的诗,那首他认为不祥的诗 在看过她写的篇篇情爱後,他方明白这首诗中他一直不求甚解的意味,可是,她却不等他,不等他来明白,擅自在她已有切肤之痛的澈悟过後,离开了他。
纸绢款款飘坠至地面,在他急於向外奔跑时,掀起的风势,将纸绢吹至儿不著日光的角落里。
心下兵荒马乱的,他在屋外四处寻找,穿过廊院、找过书斋、揭开府里一扇扇的门扉,可愈找,心愈乱,仿佛再也不会安於他的胸膛里一样,他的那颗心,伤痛得亟欲脱跃而出。
最终,依旧是在她最爱的园子里,在那他曾与她一同相偎而坐相看绿嫩莲叶的小湖旁,他追上了她的身影,可是却追不回她已去的意念,但他还是要告诉她,他并没有,他并没有使她再伤心,或是再毁去她希望辛无疚安好的小小心愿,这回伤她的人,不是他。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怀炽站在小湖湖岸的另一端,隔著湖水朝她大喊。
站在湖畔的缇邑,拨开被温暖的南风吹覆在脸上的发丝,芳容上坚定的神情,并没有因他的呼喊而有过一丝的动摇。
难以形容的焦虑和恐惧,重重捶擂著怀炽的心房,她的目光是那麽地坚决,丝毫不留恋他所曾给予她的一切,她甚至,连他也不留恋。
当滂沱的水花在湖中溅起时,万物流离失所,什麽都再也挽不回。
☆☆☆替人垂泪的腊烛,顺著平滑的烛身,再次流曳至蓄满腊泪的桌面上。
自救回堤邑来,怀炽的双脚便僵固在她的病榻旁,而请来大夫为她看过的冷天海,则被怀炽关在门外,满心烦恼著主子再这样不寝不食下去该如何是好。
坐在闭眼沉睡的堤邑身旁,疲惫的怀炽,一手抚著她在灯火下柔美的容颜,以另一手包里著她不盈一握的掌腕,他并不知道,在他埋首书海的这阵子,她竟消瘦得他无从想像,她的身子骨本就不健旺了,再经过这一番折腾後,她更是病弱纤纤,仿似柔弱的柳絮,只消风儿一吹,就会再度离开他。
她在他眼前投湖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依然是那麽地清晰,像帘噩梦般,无时无刻地上演著,反覆反覆地鞭笞著他的心。
他的世界再次因她而失序了,零零落落的,除了眼前气息均匀的她,什麽也捉不住,可是,无端袭来的害怕,却更进一步地追索著他,令他惶惶地想著,会不会就连眼前的她,也将这麽一直沉睡下去,弃他不顾。
床上的人儿模糊地低吟,身子微微地在被下挣动著,惊醒了怀炽,也解开了他深锁的愁眉。
「堤邑?!」喜於她的转醒,怀炽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趋附向她。
当堤邑再度睁开眼眸时,在她的眼里,他再也找不到她往日的天真烂漫,或是丝毫的爱意,他只找到了个陌生的堤邑。
「如果……」侧首看著他,提邑气若游丝的低喃。
他急忙倾身向前听清,「你想说什麽?」
「如果有天,当你明白了什麽是爱,懂得如何爱上一个人,那麽,请你一定要好好爱她。」
怀炽陡地被重重一击。她说的不是她,她话里所说他将会爱上的那个人,不是她。
为什麽她会认为他不会爱她呢?不,或者他该问自己,他,曾经爱过她吗?
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