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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炽陡地被重重一击。她说的不是她,她话里所说他将会爱上的那个人,不是她。
为什麽她会认为他不会爱她呢?不,或者他该问自己,他,曾经爱过她吗?
他一宣告诉自已,只要时间够久,他终会爱上她的,而他也努力的试著想去爱她,想明白爱情究竟是什麽模样。会迎娶她过门,并不是真的只为了政治权宜,那一部分他至今都还不明白的私心,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懂的,到时,他一定能够亲口告诉她……
告诉她什麽?
神智已然清明的堤邑,在火光的指引下,切切地看清了他,那张她曾经以指尖行走过每一寸的脸庞,如今看来,只像是沧茫人海中的一张不相干的脸孔,在片刻的阴阳陌路後,她再也无法继续沉陷在走不出的哀伤里,她明白,在活下来後,她有她要走的路。
「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她轻声地问。
「你说。」怀炽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但下意识地,心中兴起一股抵抗聆听的意念,并不想去聆听她将要说出的只字片语。
「请你休妻。」寂静的房中,缓缓响起她的决心。
即使已经有了全盘的准备,但怀炽还是无法接受这椎心刺骨的冲击。
他伤她,她的眼角带泪;但她伤他,他的心中却带血。
「请放我走。」唯有放开他紧紧牵著的手,将来她的路才会好走,唯有舍下她曾拥有的全部,她灰暗的生命才会有光明,继续待在他的身边,只有互相折磨而已。
「我不休妻!」他悍然否决,双拳紧紧拳握著,不敢相信她已走离得那麽遥远,也不相信,她可以转身放下她曾经倾全部付出的情,打开另一扇门就走出他的生命。
望著他悔怒交杂的面庞,提堤邑默了,自此之後,她的无声,也笼罩住了他的世界。
第六章
他被一种恐惧噬咬著心扉,总有一种即将失去的感觉拉扯著他,那种感觉,彷佛这一刻就会到来,或著,会突不期然地自下一刻跳出来掳获他,令他日夜难安。
在遇见堤邑之前,他不是这样的,他是个不晓恐惧、勇於前进争取、立志做天下第一臣的人,可是那都已不再是他了,他的世界在转瞬间变得窄小,小得只能容纳堤邑一人,即使堤邑已闭合了属於她的天地,将他隔绝在外,让过眼云烟成了点点灰烬。
因为害怕,他藏起来了,他将她的丝履都藏了起来,深怕那些会带走她的羽衣,又会将她给带走,因此,藏,他恨不能也将她藏在怀里安放著,这样他就能时时刻刻看著她,不会让她在眨眼之间又消失在空气里。
在堤邑病况好些了後,怀炽命润儿和冷天海日夜轮番代他守著提邑,而他又再度潜回了书海卷册里,在莲炬烛影下,重拾笔墨,将拾回往日情爱的希望,皆寄托在他的字里行间,盼望能藉著诗词寻回他的仙子。
一道人影在摇红的烛影下来到怀炽的面前,一只手掌抬起正专心书写的他的脸庞。
「六哥?」好不容易,怀炽在双眼调整好焦距後,才认出眼前的人来。
风淮的眉心不满地紧紧拢聚,两指紧捉著他的下颔,在烛下左端右看了半晌,神色凝重地对他摇摇头。
「你怎麽弄成这副德行?」大半个月不见这个么弟,结果找上门来所看到的,却是个神色憔悴让他差点认不出来的人。
「没事……」怀炽搁下手中的笔,疲惫地揉了揉脸庞。
[弟媳呢?」风淮的眼眸转了转,刻意四下张望著,「怎麽没见她?」
他的身子怔了怔,未了,艰涩地挤出谎言,「她……病了。」
「病了?」风淮扬高了两眉,反覆咀嚼著他的用词,而後朝身後招招手,冷天海随即靠在他的身旁,再为他报上今日的情报。
藏不住话,也懒得对自己的兄弟拐弯抹角的风淮,在怀炽又想要提笔再写,打算冷落来客时,边慢条斯理地品尝著冷天海送上的香茗,边淡淡地问。
「逼死自己的妻,感觉好吗?」看他这副模样,他八成是很後悔。
怀炽瞬间握断了手中的笔,一脸寒色地抬起头来。
「你派人暗中监视我?」风淮不是忙著审案无暇管他人的闲事了吗?而且风淮更没有管别人家务事的坏毛病,若不是风淮在他府里派了探子,就是有人向风淮多嘴。
「不看著你行吗?」风淮理直气壮地瞪他一眼,把他的气焰压下去。「多久没见你上朝了?我再不来弄清楚你发生了什麽事,父皇那边谁来替你顶、谁来替你圆谎?你以为只靠舒河一个人就能挡住父皇吗?」要不是舒河破天荒地跑来拜托他,他也不会为了这个么弟而开了对人撒谎的先例。
「天海……」怀炽的眼眸一转,马上知道是谁做的好事。
冷天海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地站到风淮的身後寻找避风港。
「是我叫他照办的。」风淮搁下手里的茶盅,直接走到他的面前以指弹著他的额际,反而先来找他兴师问罪。
怀炽抚著被弹红的额际,怎麽也猜不出风淮会跑来找他的原因。
「你在朝中想斗垮谁我不管,可是我告诉你,要有分寸,别老耍些卑鄙的手段。」风淮边说边以指敲著他的头,「咱们天朝,就是被你们这些分党分派的人给弄得乌烟瘴气的,而你的婚姻,也是被毁在这上头。」
怀炽挥开他的手,「你是来念经的?」
「我是来劝你的。」风淮说著说著拉了张椅子坐至他的身边。
「劝我什麽?」现在除了堤邑的事外,他什麽都不想听,而那些朝事,他也都不想搭理。
「在你想处理国事前,先把你自己的家事处理好。」风淮也认为他的当务之急就是先解决他们夫妻之间的问题。「看看你,为了件家事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像话吗?」
「我已经尽力了……」怀炽苦苦撑持著意志力几乎快崩溃了,他两手插进浓密的发里痛苦地低喃,「可是,她不说话,她就是不肯对我说句话,她用她的沉默来惩罚我……」
从那日堤邑请求他休妻,而他不允之後,堤邑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从不知道,沉默是一种多可怕而又痛苦的酷刑,这屋子,往日是充满欢声笑语的,可是自她沉默之後,整座府邸突然变得广阔而又空洞,即使她就近在他的身边,可是她的眼底没有他,她的声音里也没有她,她简直就像是不存在似的,若不是她还有气息,他会以为他的仙子早就拿著羽衣回到天上去了,但她虽是没有远走,她却只留下了一个躯壳,真正的她,早已不在。
「你被她伤得很深?」看著他的模样,心疼么弟的风淮满是舍不得。
怀炽紧闭著眼。他被伤得很深吗?不,他是早以为他在旋死旋生的痛苦中,已经死过了好几回,可是,没有人逼他,一切都是他自招、自找的,在某方面,他也在惩罚著自己。
风淮叹息地伸手揉揉他的发,「你在斗垮辛无疚前,就该先考虑到弟媳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弄得两个人都心伤的下场,而他们这些外人,又全然帮不上什麽忙。
「六哥。」怀炽抬起头来,眼中忽地变得焕亮,「你可以帮我吗?」他必须求援,他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失去堤邑。
「帮你什麽?」
怀炽紧握著他的手,「去父皇面前美言几句,想办法让辛无疚的功名恢复至五品以上。」只要能再让堤邑一展眉头,或是开口说句话,他愿意把已打倒的敌人扶站起来,他愿意背叛南内的意愿再去树立同一个政敌。
风淮头痛地抚著额,「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种事,就算是他利用关系,或是在父皇面前用尽法子的请求,谁也没办法做到。
「不然就想办法把辛无疚调回京兆腹地,做个太尉或是县官也好,别再让他继续被远贬,这样,堤邑若是想见她的爹娘,也较方便。」第一计不行,怀炽还有第二计,就盼这下下策,能够对提邑起一些作用。
「这个我是可以想办法。」他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但不放心地丢出一个疑问,「不过,辛无疚愿意见她吗?而她又有法子去面对辛无疚吗?」
「我不知道……」说到这点,怀炽也无半分把握,「但不管怎麽说,这总是个办法。」现在,任什麽也敲打不进堤邑的心,或许亲情这一招,可以让堤邑已冰封的芳心融化。
风淮犹豫地搔搔发,「老实说,这种作法我有点担心。」不该答应得太快的,刚才他该先考虑到一些意外的後果。
「担心什麽?」既能消灭一些辛无疚对他的恨,又能让堤邑重拾笑颜,他认为这是再两全其美不过的法子。
「我担心辛无疚在恢复功名後,会心怀怨愤而对你做出什麽事来。」他太不了解辛无疚了,辛无疚才不是打不还手的那种人,辛无疚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那种小人,万一把辛无疚弄回来,说不定辛无疚的首件要事就是对怀炽一报还一报。
怀炽一睑的莫可奈何,「我管不了那麽多……」现下,能走一步就是一步,至於是不是险途,他无法选。
风淮也只能拍拍他的头安慰。
「六哥。」望著桌上飘摇不定的烛火,怀炽幽幽的问:「你爱过吗?」
「不曾。」
怀炽仰首看著他,「那你懂得什麽是爱吗?」
「我想,」风淮的眼中抹上了一份深思,「或许等时候到了我就会懂。」
他低低轻喃,「等时候到了……」
时候到了?他的时候已经到了吗?
爱究竟是什麽?是痛、是伤、不舍、喜悦、还是毫无止境的相思?或许都有都是,也或许他早就已经经历过爱的种种了,只是身在其中的他毫无所觉,并不断地否认这得来简单的感情,就是爱,所以,他才轻易推送走了那曾经握在手上的爱。
「我要走了,我还得去找独孤冉的麻烦。」风淮关爱地拍拍他的脸颊,「对了,你也要对独孤冉小心点。」
他悠忽的眼神定了下来,有丝怔愕。
「独孤冉?」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怎麽会突然提到他?
「我之所以会去查他派人行剌野焰的事,主要是为了两个人。」风淮的脸色变得很阴森,「本来只是律滔私底下为了东内而叫我去审的,偏偏你跟独孤冉也在私底下暗斗,结果你们这些兄弟所结的梁子却得由我去拆。」
「我哪有暗斗什麽?」他赖皮地耸耸肩,一如以往地,对於他曾做过的斗争或是手段,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倒头打他一耙,将他行刺野焰的事密告到我这里来,还弄得全朝皆知吗?」他老早就把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了。
「谁教他要行刺八哥?」怀炽淡淡冷哼,看在风淮溺爱他的份上,也不怕风淮会找他算帐。「我这是替咱们兄弟出一口气。」
风淮两眼眯成一条窄缝,「你敢说除开是为了野焰外,你没有别的私心?」他老早就知道这个么弟会特意去卯上独孤冉,提邑才是真正的主因。
他坦坦地承认,「我有。」他对独孤冉的敌意再明白不过,也同样视他为大敌。
「听六哥的话,在我办完独孤冉之前暂时离他这一点,也别再去招惹他。」风淮边走边向他叮咛,就怕他在不知不觉间又去惹了那个心胸狭隘的独孤冉。
「嗯。」他闷声地应著,起身送风淮至门边。
「天海。」风淮临走前不忘指著冷天海的鼻尖警告,「看好他,别再让他这麽糟蹋自己,下回我来时,要是没看到个有点人样的小弟,你的麻烦就大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