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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挤的人群中,她走得不是很顺畅,他还记得,她曾说过她穿不惯丝履,或许就是这个缘故吧,几乎被人群淹没的她,步伐走来有些一颠踬,看来是那麽地荏弱,甚是需要有人前去扶她一把。那只他曾搂在袖中替她藏握的丝履,此刻在她的足下,已沾上了地上花瓣遭人踩踏过後的花渍,逐渐在人群中变得脏污蒙尘,而他为她所簪上的那株桃花,已在人群的推促中落下她的发髻,在地上化为春泥。
他的心中顿时兴起一股欲望,想赶在她的眉心再度深锁之前,前去将她拉离那些令她愁眉不展的人群,将她带至阳光灿耀的桃树下,看她抬著会让她不舒适的丝履,自在地在风中摆荡著一只莲足。
「王爷。」冷天海以肘轻撞著他,提醒他回神看向另一方。
怀炽不情愿地收回目光,顺著冷天海的提示看去,而後,他的剑眉不悦地朝眉心深深拢聚。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独孤冉在人前颜面挂不住後,并未展现出任何气恼的神情,相反的,独孤冉的双眼此刻看来异常地明亮,目光灼灼地直定在堤邑的身上,那种猎人的眼神,他懂,因为,他也是个猎人。
再三审视独孤冉眼中的意谋後,不加考虑地,怀炽迅速作出决定。
他轻轻弹指朝身边的冷天海吩咐,「去把辛无疚的底细翻出来。」
「是。」冷天海听了随即转身欲走。
「还有。」怀炽叫住他的脚步,「关於辛堤邑的一切,我都要。」
冷天海讶异地高扬起剑眉,对於他这额外的命令有些困惑,不明白他怎会无故想要知道那个不曾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女子。
怀炽并没有解释,他的双眼只是紧紧跟随著独孤冉张眼望去的方向,在那视线的彼端,是在桃花树下面容远比桃花还要妖娆的堤邑。
☆☆☆「这几日都不见你的人影。」滕王舒河百思不解地打量著这个消失已久,而此刻正坐在他面前呆愣的么弟,「你是在忙些什麽?」
「私事。」心思烦乱的怀炽一语带过。
「你还好吧?」舒河愈看他愈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他似乎是藏了什麽心事。
「很好。」迥避他打探目光的怀炽,自袖中掏出一小本册子扔给他,以转移他的注意力别来烦人。「这是天海近期搜来的内幕消息。」
「那小子呢?他怎没跟著来?」舒河接过册子,暂且把先前所纳闷的事放下,问起老是跟在怀炽身边的小跟班的行踪。
「听说他大哥冷天放有事找他,所以他就进宫了。」这几天他忙得没空理冷天海,而冷天海也没空跟在他的身边随传随到。
他拖长了音调,「你……不担心吗?」
怀炽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担心什麽?」有时候,他也真受不了舒河,无论是什麽人,多疑的舒河都要怀疑一下,或是疑心一会的,就连自己人也不放过。
舒河却说得条条有理,「现下谁也不知道冷天放所侍奉的人是谁,更不知冷天放是哪一党派的人,这般任冷天海接近他,不妥当吧?」
「先且不论冷天放是哪方的人,天海在公私方面是分得很开的,还有,他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主子,这点我对他有信心。」那些冷家的人是出了名的各为其主,身在冷家,兄弟之情还得排在主从之情的後头。
「你有信心就好。」舒河只好摸摸鼻尖,决定把这事交给自己来私下调查。「最近有没有什麽特别的消息?」
「有。」怀炽马上报上一桩令他烦忧的大事,「西戎的探子来报,野焰在一统西戎并集结完西边的势力後,他现正加紧在伏罗练兵。」虽然东内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是在私底下,庞大的军力却正迅速地壮大中。
「动作真快。」看来那个皇八弟是很认真的,得多派几个人去看著他才行。
一想到野焰一统西戎的这件事,怀炽的心头就泛过一阵分不清是喜还是忧的暗影。
先前舒河为了避免投效律滔的野焰,将西戎的军力加入东内,协助东内的羽翼变得更加茁壮,笑睑冷心的舒河,竟狠得下心命人断了野焰雄狮大军的粮草,要野焰和整支大军命丧西戎。岂料,事情并未如舒河所料地成功,反而被意料之外的程咬金给坏了事,而这让身为南内人的他……松了一口气。
并不是他乐见舒河的失败,也不是有意落井下石,只是他还没有做好残杀手足的心理准备,又或者,在他帮助舒河登上皇朝顶点的计画里,他并不想在身上加上要背负一辈子血腥的罪名,他还希望往後能在阳光下挺亘背脊的行走,而不是在心中永远留下一个抹不掉的罪愆烙印。
「看来你对野焰使的釜底抽薪那一招,并不管用。」他将庆幸之心藏在肺腑深处,表面上,只是就事论事地与舒河讨论著。
「不是不管用。」舒河的唇边掠过一抹笑,其实也大抵知道怀炽真正的心态是什麽,只是,他也伪装著。「要不是铁勒暗中派人渡了粮草至西戎助野焰拿下伏罗,不然我的计画也不会功败垂成。」
怀炽的表情有些僵硬,「你笑什麽?」他是看出什麽来了吗?
「铁勒虽坏了我的事,不过,他也得罪了一个人。」舒河满回笑意地扳著两掌,并没去计较他的心思,反而全心想著另外一人。「这麽一来,我们也算是扯平了。」
「二哥会怕得罪人吗?他不是都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怀炽暗暗地吁了一口气,甩去先前的思绪,把心放在他的话题上。
「这回不同,他所得罪的可是独孤冉。」他得意地摇著食指,很乐见铁勒去得罪西内国舅。「而独孤冉这个人,不能惹。」
「那又怎样?再怎麽说,独孤冉也是铁勒的亲舅舅。」怀炽并不以为意,但在提到独孤冉时,他的神情不禁严峻了起来,同时在他心中,也悄然飘过一抹风姿绰约的淡淡剪影。
「你错了。」舒河咧笑著白牙,「独孤冉可不想永道都待在国舅的位置上,他的野心比我们都大。」任谁也没想到,那名朝史上首位最为年轻的国舅,其实并不愿甘於人臣这一池平凡的渠水,反而想抛去他的身分,与他们这些皇子一同竞争皇位,一心想跃登龙门。
怀炽抚著下颔,「难道独孤冉他……」
「他也想成为九五至尊。」舒河一语证实他的假设。「虽然说西内人预定的太子人选是铁勒,而独孤冉又只是个外戚,可是西内有五成权势在他的手上,独孤冉若想篡位夺朝,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怀炽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原来,除去猎人的身分外,独孤冉还有著深藏不露的狼子野心,如此一来,他更不能把独孤冉所看上的猎物轻易拱手让出。
「我会格外留心他的。」今日之後,他一定得叫冷天海派人把独孤冉全面盯牢。
「留心他之馀,也请你别再去得罪他。」舒河等著这个能念他的机会已经等很久了。
「你知道了?」他瞥过眼,相信赏春宴那日他做的好事,这个眼线遍布全朝的舒河一定早就知晓。
「全朝野的人都知道赏春宴那日,你在众人面前挫了他的气焰。」舒河拧著眉心朝他叹息,「收敛点,别锋芒太露,藏著总是好的。」别人一激他就现出原形了,怎麽训练了他那麽久,他的火候就是修不到?
「下回我会考虑忍一忍。」要不是那日是应冷天海之请,他还懒得去搭理独孤冉。
舒河在他板著脸不想被人念而想扭头走人时,伸出一指朝他勾了勾,「我一直很想问你。」
「问什麽?」
「凭你的本事,你是有资格竞争为皇的。」他两手环著胸,问起怀炽从不在人前表露的心迹,「为什麽你连试也不试,反倒自甘沦为谋臣?」当个天下第一臣真有那麽好吗?若真要争第一,那他为何不直接当天下第一人?
怀炽的心并不似他的那麽贪,「因为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麽。」
「喔?」他竖起双耳准备倾听。
「不该我的,我绝不多争一分;该我的,则一分也不能少。」怀炽将自己的立场撇得很清楚。「我之所以一开始就表态不竞争为皇,那是因为,我要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发挥出自己最大的功用。」
「你当真不曾想过坐拥江山的滋味?」试问有谁不想坐上那人人梦寐以求的高位?怀炽却半点贪心也无?他不信。
「我不去想。」他笑著摇首,「因为我太了解我的兄长们有哪些能耐,而我更知道,即便我能登上太子之位,那位置我也无法坐得安稳,我可不想让夺嫡篡位的噩梦发生在我身上。」
「你考虑得满远的嘛。」莫怪他会不争,他还满有自知之明的。
怀炽尖锐的目光微瞥向他,「在你这种人身边,能不这样吗?」
「既然知道我是哪种人,那你为何还要帮我?」舒河一点也不介意他的话中话,反而还落落大方地反问。
「我之所以会辅佐你,不只是因为我了解你在朝政上能有一番作为,我更明白你在对待敌人方面会有什麽手段,说得更坦白点,会帮你,只是因为我不想成为你的敌人而已,我是为了保命。」他可不想成为舒河下一个动手的对象。
听了他的话後,舒河一反前态,宠溺地伸手揉揉他的发。
「别把我说得那麽壤,好歹我也是你的亲哥哥。相信我,无论局势再怎麽演变,我也绝不会把刀靶指向你」或许他是对所有的皇兄皇弟都挺无情的,但唯独这个他从小疼到大的么弟,他可是宝贝得很。
怀炽并不习惯他展现出这份难得一见的手足之情,在拨开他的手时,匆匆想起会来滕王府找他的主因。
「对了,你若有空待在府里纳凉的话,还不如出门为我办件事。」
他有些意外,「什麽事?」向来他都只负责动动头脑,而无论大事小事,都是由这个弟弟亲自去办的,怎麽今天反而倒过来了?
怀炽接下来的话更是出人意表,「到圣上面前为我说媒。」
舒河怎麽也想不通,「你想成家?」
嗯……怪,这事很古怪,从没有听过这个么弟有什麽心上人,就达圣上也为了这个在娶妻条件上头挑三检四的皇九子而大伤脑筋,不知道到底该找什麽样的女子来匹配他才好,结果这会他却不须任何人来催,反而主动表示他要娶亲?
「我已过弱冠之龄了,也是该娶亲了。」怀炽任由他去惊讶,只是慢条斯理地喝著桌上的茶水。
「对象是谁?」舒河迫不及待想知道他到底是看上了谁。
「东内辛相之女,辛堤邑。」
他眯细了眼,「那个京兆第一才女?」果真有古怪。
「我调查过,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婚配。」在冷天海把堤邑所有的资料交至他手上的那日起,他就已经把她的一切背得熟烂於心。
「理由?」听人说,最近独孤冉也在调查同一个女人,就不知这是否与怀炽有关。
怀炽一双英挺的剑眉缓缓朝眉心靠紧,「娶妻需要理由吗?」为什麽这个四哥无论做什麽事都要说理由讲目的?
「当然需要,尤其当她是东内辛相的女儿时,那就更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了。」舒河啧啧有声地向他颔首,并且伸出一指轻点他的鼻尖,「老实告诉我,你是为了政局还是为了私情才想娶她?」
他收去所有笑意,「我可以不回答吗?」
「因为你也不知道?」舒河的反应更快,三两下就看穿了他的心。
怀炽不语地将自己沉浸在沉默之中,心中千迥百转,想的也是同一句话。
为什麽会想娶堤邑?他并不想问自己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将有什麽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