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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
“雨停了雨停了!”
张越这一回过神,就发现地上还湿漉漉的,刚刚那铺天盖地的雨却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放眼望去,四处都是衣衫湿透的人们,然而在他看来,那些善男信女们刚刚是什么姿势,此时此刻竟仿佛还是什么姿势,就好像丝毫没有挪动过一般。正当他难以抑制那种心悸感的时候,却听到红袖忽然又质问了一声,紧跟着就发现有一个身穿麻衣的女子站在面前。
她素面朝天脂粉不施,面上却有一种柔和的光辉,使人一见便油然而生信赖。虽然是大冷天,但她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麻衣,脚下则是蹬着一双白底黑布鞋,看着异常朴素,竟是瞧不出年龄。此时,她端详着张越和孟敏,忽然微微一笑。
“前来听讲的富家子弟常有,但能够冒雨在此听讲的却只有姑娘。姑娘能有如此虔诚当之心,佛母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会心中感动。不知道姑娘来此究竟是为了求医问药,还是为了给家人求平安?”
若是在刚才张越不曾说出白莲教三个字的时候,这样一个意外的惊喜定然会让孟敏欣喜若狂,然而此时此刻,她有的却只是怀疑。正为难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有人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胳膊,因人家一句问话而生出的无穷惊惧顿时被她丢在了脑后。
“家母如今重病在床,百般求医却无效果,所以我听说佛母精通针术能治百病,故而便特意到此,想问问是否有治病良方。”
“精通针术?”那麻衣女子面露讶色,惊咦一声道,“寻常人都是来求符水或是摩顶庇佑,姑娘从何得知佛母精通针术?”
这一问不但孟敏觉着奇怪,张越更觉着奇怪,只恨刚刚还来不及问孟敏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他只能在她的手上又轻轻拍了两记。果然,孟敏便福至心灵地说道:“是我家中的一位林嫂子告诉我的。她说去年她七岁的儿子曾经蒙佛母针灸妙术方才脱离险境,所以我方才诚心赶来。”
“林嫂子……唔,去岁倒真的有这么一桩事……”
那女子只是喃喃自语了一句便笑道:“既然姑娘是听人介绍而来,那我也无需隐瞒。原本只有信奉佛母的信徒才能够得佛母精心救治,但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原本就不该分什么信与不信。只是天下人心叵测,除了讲道之外,佛母也不好在人间公然行走。若是姑娘真的救母心切,不若送母亲到安丘县福清寺。”
孟敏还来不及说话,那女子便飘然而去。张越紧盯着那背影,见那泥泞不堪的路上,她那雪白的鞋子只是被泥水染黑了一丁点,他的面色不禁愈发凝重了下来。望了一眼仍在念诵经文的高台,他竟是隐约感到,和那位盛装的转世佛母相比,刚刚那女子仿佛更像佛母。
孟敏刚刚那两句应答颇为自然,但此时面色却有些发白。尤其是对方那种仿佛脚不沾地一般的姿态更是让她心头大冒寒气。即便忧心母亲的病,她此时此刻也下定决心不冒这风险,可她仍是死死咬着嘴唇,还有那么一丝不甘心。
云收雨散之后不多久,讲经便告一段落。很快便有数十人提着桶过来,晒谷场上的民众们人人都分了一大碗。对于刚刚淋的那样一场大雨,竟是谁也没有口出怨言,都是端着那一大碗热气腾腾的东西一饮而尽。甚至两个憨厚的庄稼汉还来到张越等人面前,笑吟吟地递上了一个个粗瓷碗,又从桶中舀了一勺勺汤水盛满了。
“这是佛母娘娘特制的姜汤,比寻常的姜汤管用。看你们也都淋了雨,小心感染了风寒!早点喝下去暖暖肚子,回去闷头睡一觉就没事了!”
“多谢好意。”虽说张越实在不知道这姜汤里头究竟搁了什么,此时还是含笑接了过来,又说道,“我家小姐从小不喜生姜,而且也不曾淋雨。我家那些家人也还熬得住,我瞧着大家都冻得瑟瑟发抖了,还是我一个人喝就罢了,其他的还是分给其他人吧。”
他言罢仰头一饮而尽,随即把粗瓷碗还给了那两人。眼看他们笑呵呵地点了头,提着桶又往别处去了,他转过头来,见孟敏正满面关切的死死盯着自己,他便笑道:“不妨事,小把戏而已,我可不敢随便把不明白的东西喝下肚。”
混坐在人群中的彭十三偷眼瞥看这边情景,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了起来——这探查也能遇上这样的巧事,这位主儿还真是艳福不浅。但紧跟着,他那鹰隼一般的眼睛就盯住了前头三排的那个褐衣男子,左手轻轻抓住了右手袖子中的那个小玩意。
要不是有这个,他哪里敢喝下那碗不知道是什么玩艺的姜汤?
第五卷 试锋芒 第017章 奇妙的一家人
明制,皇子封亲王,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府置官属。护卫甲士少者三千人,多者至万九千人,隶籍兵部。冕服车旗邸第,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伏而拜谒,无敢钧礼。有史以来,能如大明藩王这般高过公侯大臣的,也只有大汉朝那些诸侯王。
然而,永乐皇帝朱棣虽打着靖难的旗号夺了江山登基为帝,这削藩的手段却比建文帝更强悍。至少,那些以为兄长当了皇帝便能无法无天的藩王如今是贬的贬,削护卫的削护卫,余下的也顶多在本省作威作福,要想再有什么权力却是难能。纵使是朱棣的嫡亲弟弟周王,大多数时候也不会离开那座周王府。
周王府只有一座,但汉王府却曾经有四座。永乐二年,朱棣册封了太子朱高炽之后,便将朱高煦封为汉王,国云南,谁知道王府都已经造好了,朱高煦愣是不曾去,却在南京建造了一座蔚为壮观的汉王府。其后朱棣硬是将野心勃勃的他封到了山东青州,他仍是不肯行,勉强前去就任之后又是纵兵劫掠虐杀百姓,最后险些被废为庶人,不得不心怀怨忿就藩乐安。
所以,单单是在山东一地,便有青州和乐安两座汉王府。即便如今青州府不再是汉王朱高煦的领地,但那座王府仍然矗立着,皇帝不提,谁也不敢提一个拆字。有了这个借口,朱高煦时不时会带着随从到这座王府中溜达一圈,汉王世子朱瞻坦也同样常来。
虽然身体不好,也不曾遗传父亲的勇武盖世,但朱瞻坦的心思倒颇为缜密。乐安名虽是州,其实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城。乐安东北滨海有一处盐场,自从汉王府搬到了这儿,这盐场自然就被朱高煦理所当然地征用了,只是若要靠此地真有什么发展却是难能。倒是青州府从古至今便是山东重镇,于是他三天两头凭着各种借口来往于乐安州和青州府之间。
这一天,一驾八匹高头骏马驾驶,前后近百名护卫随侍的马车便停在了汉王府西角门前。与其说那是马车,还不如说是一座活动的小屋子。
那车厢乃是黄铜装钉,高四尺有余,四周皆是红髹条环板,车厢底部铺红花毯,红织金椅靠坐褥,椅前垂落着青绮缘边的红罗帷幔,前边的车帘乃是用线金青绿花毯。区区奢华二字,竟是道不尽那一应装饰陈设富丽堂皇的景象。
病恹恹的汉王世子朱瞻坦让两个随从搀扶下车,正上台阶要进门时,却看见了从中匆匆出来的朱瞻圻。见他满脸愤愤然的模样,他便迎面叫住了他,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又和父王闹起来了?”
“大哥你这是笑话我呢,我敢和他闹?”朱瞻圻冷笑一声,眉间又流露出一丝戾色。“他能够一剑刺死咱们的母妃,也自然能够一剑杀了我!我不过是和他说,如今皇爷爷派了心腹人来山东,显然是不怀好意,他就砸东西赶了我出来!哼,要不是因为他这汉王出了岔子我也不好过,谁高兴提醒他这些!”
一听到朱瞻圻提到已故的母亲,朱瞻坦的面色也是微微一变。只他生性顺着父亲的意思惯了,虽也深恨此事,却从不敢放在面上,遂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休要给父王招惹祸事!朝廷调动官员本就是常有的事,你管好自己便是正经,你难道忘了先前大闹英国公府吃的那顿廷杖?”
朱瞻圻面色愈发阴狠,又冲着朱瞻坦冷哼了一声,“我当然忘不了!大哥,当初立储的时候,多少人为父王说好话,结果如何?邱福北征一死,那群武将就犹如哑巴一般,再不肯为父王出头,纵使张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皇爷爷如今是连主次都忘了,我不过打了一个张家不起眼的小子,他居然就借着由头给了我一顿板子,而且还赏赐了那么多东西出去,难道我就不是他的孙子?”
“够了!”
“你少在我面前摆世子的架子!”
朱瞻圻的暴戾性子和其父朱高煦一脉相承,此时火气上来,哪里把朱瞻坦放在眼中,竟是指着大哥的鼻子恶狠狠地说:“大哥,你做的事情甭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英国公面前言辞谦恭,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不错,先头张越那件事是我捅到锦衣卫去的,我早年在南京呆了那么多年,这一丁点眼线我还能用!你要是想告状尽管去,我可告诉你,我这个人就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撂下这狠话,朱瞻圻也不管朱瞻坦那铁青的面色,气咻咻的和兄长擦身而过,疾步出门跃上马就走。后头几个护卫却不敢失礼,过去的时候都侧身行礼,随即方才慌忙追上。等到这一行人风驰电掣走了个精光,朱瞻坦只觉浑身无力,亏得左右有人扶着,这才没有一下子瘫倒在地。饶是如此,他那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仍是把周围众人吓了个半死。
“世子殿下!”
“没事,把肩舆抬来,我要去见父王。”
虽说汉王朱高煦就藩乐安州算是货真价实的被贬,但无论工部还是地方,在营建王府上都丝毫不敢马虎,毕竟这位主儿暴戾的名头在外。这一座汉王府几乎占据了乐安州的一半县城,内有房屋数百间,又将小清河活水经沉淀后引入府中,是为华清池。这一座与唐明皇骊山行宫内名池同名的碧水池乃是朱高煦亲自所题,道足了心中志向,其余亭台楼阁更是不计其数。
汉王朱高煦平日起居皆在瑶光阁,这名虽阁,其实却和宫中的殿宇差不多。朱瞻坦从肩舆上被人搀下来,立刻便有两个小宦官上来左右相扶,架着他足不点地往里头行去。待进了里间,他便看到那宝座上端坐着自己的父王,连忙甩开两个小宦官,恭谨地拜伏于地。
朱高煦自负武勇,如今虽然早就不能算年轻了。但他仍是食量大身体好,寻常骏马竟是根本驮不动他。正因为如此,他万分看不起身体肥硕又懦弱无能的兄长。眼看长子也是这么病恹恹的,他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你这身子怎么还是那么不中用!”
瞧见两旁那几个赫然是天策中护卫中的护卫指挥、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朱瞻坦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勉强振奋精神道:“父王恕罪,这天气一冷,我那哮喘老毛病就犯了。”
“打娘胎里带出这样的毛病,真是晦气!”朱高煦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便摆摆手示意朱瞻坦起来坐下,旋即又把四周伺候的侍女和宦官全都赶了出去,这才说道,“赵王昨日来信,说是父皇如今分外关心山东之事。本藩知道,父皇一只眼睛始终盯在这儿,他也不想想,这天下就是本藩帮他打下来的。如今他过河拆桥不算,竟然连父子亲情都不顾了!”
那几个武将一则是脱不了武人脾气,二则是本就是被汉王朱高煦用私恩厚禄填得饱饱的,此时少不得义愤填膺地打抱不平。冷眼旁观的朱瞻坦看见朱高煦被撩拨得浑身是劲,不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