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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少爷您说的,灵犀姐姐哪有那么娇贵!”秋痕不知道什么时候窜了回来,见灵犀身上只穿了一件松花色的绫子小袄,连忙便拉着她往院子里走,口中笑道,“这大冷天的,家里已经有一个病人,确实当不起折腾,还是我陪姐姐进去加一件衣裳的好!”
眼见灵犀满脸无奈地被秋痕拉了走,张越在原地站了一会,旋即走到了杜绾身旁。并肩看了一会那满地乱窜的“银蛇出洞”,他便说道:“虽说布政司遇灾赈济是应有之义,但也得有人提。这一次若不是老师力主赈灾,仅仅是寿光、安丘、诸城三地,只怕冻饿而死的百姓就不知会有多少。寿光安丘还好,诸城的官道几近断绝,粮食差点送不进去。”
“雪天粮价飞涨,其实并不是粮行存粮不够,一是商人贪利,二来也是因为脚力钱太贵。这一回诸城百姓自发出来运粮,所以才解了困局,不过诸城那两家大商户也是出力不小。”
在这样焰火绚丽的除夕夜说这样大煞风景的话题,张越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可是杜绾自然而然地答了,他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斜睨了一眼默默退后了两步的春盈,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叽叽喳喳的小五,忽然觉得这时候若有那个咋呼呼的丫头在,少不得更热闹。
放过了爆竹烟花,便是该吃团圆饭了。离京的时候张越带了二十名长随,其中就有厨子二人,都是使惯的老人做熟的菜色,到了新地头又学了几个新菜,这会儿少不得露一手。
因人在外头不用守家里头那么多规矩,张越便吩咐在花厅头两间屋子里摆开了四桌,张家杜家下人聚齐了一块吃饭,又在花厅那间小屋子专摆了一小桌让几个管事媳妇和仆妇受用。上房中则是在炕上摆开了花梨圆炕桌子,不分主仆全都围坐在了一块,既暖和又热闹。
杜绾原也觉得和张越两个人过节有些尴尬,因此张越说拉上几个丫头一块少些拘束,她自是乐意。一应人饮食都是清淡有限,因此张越便吩咐厨下用心,又把病稍好些的琥珀一块拉来,让她倚着板壁垫着靠背歪着,身上腿上盖着毯子,却也不虞受冷。须臾,崔家的李家的就提着食盒送上菜来,在那炕桌上摆开了。
糟鹅掌、拌冬笋片、豆腐皮等六个冷盘,三鲜鹿筋、椒末羊肉、拌炒猪蹄肚、鲜鱼炙、蘑菇汤等等八个热菜,再加上豆沙馅馒头、蒸花卷、枣泥山药糕、水晶面饺四样点心,攒珠似的在炕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崔家李家的布好了之后,张越便发话留住了她们,两人自是乐意,便索性讨了烫酒的差事,在炕边上摆了两张椅子伺候。
秋痕素来是爱说笑的,原本还碍着杜绾不敢高声,这两杯酒下肚便放开了,趁着兴头提议大伙猜枚取乐。灵犀虽稳重,可被张越硬是敬了三杯,这会儿脸上也热得发烧,糊里糊涂就答应了,两人竟是对坐着捏拳头猜了起来。张越眼见琥珀始终笑着,精神也好,老实的春盈盯着秋痕灵犀满是羡慕,便让崔家的去取了投壶来。
屋子里原就是欢声笑语,这会儿投壶一摆上,只玩了两三轮便是喧闹一片。杜绾当初在家里时只见过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又别无兄弟姐妹,纵使是堂表兄妹也不太往来,这会儿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博戏的乐趣,原本淡淡的笑渐渐变成了欢欣的笑,那欢欣的笑又变成了大笑,到最后拗不过灵犀和秋痕多喝了两杯,那面颊上顿时露出别样的娇艳来。
“原来小姐也是会这样大笑的……”
听到旁边已经有些醉了的春盈憨憨道出了这么一句,张越忍不住又在杜绾的面上瞅了瞅。这时,见她笑吟吟地将一支箭准确无误地投进了壶中,随即又轻轻一合巴掌惊叹了一声,他不禁看得莞尔一笑。却不料秋痕忽然回转了来,伸出巴掌在他眼前晃了晃。
“少爷!”秋痕从小酒量好,这会儿虽然数她喝得多,面上也是红彤彤的,却仍有几分清醒,“瞧杜先生的模样,我还以为杜小姐一向清冷,想不到也没什么架子,笑起来更是亲切。说起来奇怪得很,杜小姐不说话的样子竟是和琥珀有些像呢!”
虽说病中不能喝酒,也不能碰油腻的东西,但这并不妨碍张越给琥珀盛了大半碗鲜鱼羹,等她勉强用了些又塞了一盏热茶让她捧着。听了秋痕这话,刚刚咽了半口茶下去的琥珀顿时给呛了一下,咳嗽两声没好气地将茶盏搁在了炕桌上,这才恼怒地看着秋痕。
“姐姐说话也得有个分寸,让杜小姐听见了岂不是笑话?”
“秋痕说得没错,你平日寡言少语的模样还确实有些像。”张越随手将那蹬下去的毯子往琥珀的腿上又拉了拉,因笑道,“这冬天就要过了,你这病眼看也是一天天大好。等端午的时候若衙门能抽出空,咱们就叫上绾妹一块去登泰山,也领略一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美景,不枉来山东一回。”
“什么不枉来山东一回?”杜绾投壶赢了秋痕,只听到后头几个字,坐上炕沿一问方才笑了,“泰山乃是天下名山,确实值得一游。只不过师兄这话说得早了,琥珀的病到那时候必定好了,但你是在腊月三十刚刚接任的同知,如今青州府上下就你和知府两个人撑着,通判推官都是缺人,就算端午节放假只怕你也难能偷闲。这还是理想的状况,若是中间还冒出几件事就不好说了!”
“原来少爷尽说便宜话哄人!”
秋痕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见琥珀一丝恼意也无,不禁觉得好没意思,就在她赌气跳下床拿起那几支箭又预备投壶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听那声音仿佛是原府衙中做事的某个管事媳妇,如今本应该是在花厅中吃酒。
“崔嫂子,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崔家的虽然已经喝了个半醉,但仍是站起身一步步挪了出去,不多时便挑帘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脸上又多了几分笑:“少爷,是三老爷三太太打南京捎来的信,还给少爷添了四个人使唤,如今正等候在外头花厅那边。”
父亲送信过来不是稀罕事,但父亲送人过来却让张越摸不着头脑。撇下众女进了隔壁的里屋,取出信笺匆匆浏览了一遍,他顿时微微一愣。
第五卷 试锋芒 第045章 礼多人就坏
按理说,明初原定下了官宦人家役使奴婢的定额,纵使公侯之家也只得用二十人。然而也就是洪武帝那时候严苛,自后来便渐渐松弛了。达官贵人家常有自愿写了投身文书投靠为奴的,更有人牙子领人来兜售,就是家生奴婢也不是小数目。这身契上头明明白白写着死契,只称呼上便只是丫头小厮养娘之类的混叫,官府也不管此类闲事。
倘若是顾氏愁他身边没人用,派了四个人过来却也寻常,张越却不曾想父亲张倬自己身边的人都不够使,却还惦记着他来。琢磨着信上那种隐晦的语气,吃了团圆饭散了年下的赏钱之后,他便披上了厚厚的大红猩猩毡斗篷转道去了前院花厅,却见那儿酒宴也已经散了,只四个健硕汉子正端端正正站在那儿。
张越身边有彭十三,还有英国公府的那些个家丁,都是精气充足武力过人的,因此第一眼看了他们的胳膊和肩膀,他便悚然一惊,心想老爹从哪里弄来的这四个精壮大汉。他若有所思地跨进门槛,那四人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齐刷刷地疾步近前下拜。
因父亲信上那几句话实在太过于费解,张越对这忽然冒出来的四个仆从实在是有些吃不准。吩咐他们起身之后,他便在花厅里居中的那张花梨木交椅上坐了,又随口问他们缘何跟了自己的父亲。谁知四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一个体型稍稍偏瘦的汉子便趋前了一步。
“少爷,咱们不是新跟老爷的,算是老家人了。”
老家人?盯着这四张陌生的脸瞅了一阵,张越确定自己就算记性不好记不得张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的姓名模样,但决计不会连新老都分不出来。就在他疑惑的当口,那汉子又深深躬了躬身,低声自陈之前三年跟的是袁方。有了这么一句话,他方才总算是真正明白了。
刘忠那儿借调的家丁他到现在仍然没还回去,还撒在外头办事,这会儿多四个应该算得上忠实可靠的生力军自然是好事。然而,细细数一数,他身边不是张家的世仆,就是英国公所借之人,这新来的顶多也只能算是父亲的心腹,竟是没有一个真正的自己人。以往在北京南京不能随便往身边搂人,刚到山东千头万绪没有时间,如今却是得用心挑几个。
正月初一素来是人情往来的时节,尤其是对于刚刚有了主人的青州府衙而言更是如此。张越昨晚守岁虽然晚了,但仍是一早就起了床,梳洗更衣用过早饭后便先去拜会凌知府,然后就是都司衙门的刘孟二家。这一圈拜客都是熟人,自然不好奉上礼物就走,少不得多坐一会。
张越一出门,灵犀就吩咐两个长随在门口接拜贴上门簿,接待那些上门拜年的官员富户。因本地亲朋并不多,所以只在花厅上摆了两桌席,又在四下角落里置了炭盆,不过是稍作准备。这原本只是尽着最多的人数安排,谁知打从一大早开始,送帖子送礼的就不计其数。
官宦人家不过是一份节礼尽了人情,那些青州府大户却都是本家子侄来拜。灵犀瞅着送礼的人多,便使了人去打听,这才知道凌知府那儿也是宾客扎堆似的拜访,差点把那边的门槛给踏破了。而自己这边就这么一会儿,两桌席面竟已经是不够,张越不在,她不好擅自做主,只一沉吟便往后头客房去寻杜绾。
杜绾还是头一回如昨夜那般晚睡,大清早起来甚至还有些宿醉后的头痛,便吩咐春盈不用热水,而是汲了井水直接洗脸。直到用那冰冷刺骨的水擦了三遍,她方才感到人有了些精神,遂在沉香妆花小袄外头又罩了一件银红焦布比甲。刚刚收拾妥当便听到门外传来了灵犀的唤声,她立刻吩咐春盈去打帘子。待人进来,递上礼单说了事,她不禁笑了起来。
“看来师兄如今在这青州府颇有些名气,否则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决计都是去奉承那位凌大人,哪里会上这儿来!灵犀姐姐,这就是所有人送来的帖子和礼单?”
见灵犀点了点头,杜绾便接过那一摞礼单一份份看了下来,恰巧连着几份都是价值相等的东西,不过是几匹大红纻丝纱、几件精巧的瓷器和金银首饰之类的物事。她心里明镜似的透亮,知道这就是历来的规矩成例。等到看过了最后两份颇不一样的帖子,她便抬头看了灵犀一眼,知道这是人家特意挑出来的,不禁惊叹于灵犀的精明。
虽则人家是客,但灵犀先头听过张越的吩咐,知道杜绾此来是秉承着杜桢的意思,这才会走这一遭。见杜绾也注意到了她挑出来的那两份,她便笑道:“别的和我先头打听到的旧例没什么两样,这两份却是送得蹊跷。这头一份上头写着童儿一人,须知这年头除了亲密的亲戚,谁有节下里送奴婢的,结果我去瞅了瞅,竟是银子打的小人。这另一份则是山东特产的阿胶,可我揭开来一看,里头哪里是阿胶,分明是一片片的金箔。”
“师兄刚刚升官就有人送这样的厚礼!”
杜绾原只以为是另有蹊跷,谁知道这蹊跷竟是如此大手笔,顿时吃了一惊。而灵犀笑着摆了摆手,又说道:“这只是送重礼的,还有古怪人只送了一份空空如也的礼单子便坐在花厅里头受用了酒席,要不是他不走,我还以为是来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