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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指挥使的袁方的话来说,锦衣卫不会把功夫花在无用之人身上。
因此,尽管这座北镇抚司诏狱最近又新关进来两人。但两人的待遇却截然不同。一个被关进了南边那座阴森森的黑牢,一日三餐有人送,平日决计无人理会;另一个的牢房却是宽敞干净,别说老鼠,就连虱子也未必能找到一个,但却是天天审讯。
连续十几日天天被人讯问侦伺汉王父子动向是否别有用心,是否出自别人指使,是否勾结朝臣等等无数问题,饶是孟贤一向熬炼得好筋骨,如今仍有些吃不消。那间讯问的刑室中尽是五花八门的刑具,虽说他并没有尝过其中任何一件的滋味,但身处其间仍是大大不好受。毕竟,他眼下根本没把握能囫囵出去,也根本没把握人家会永远不用刑。
“来人,将孟大人送回去。”
又一日的照例讯问完毕之后,袁方便照常吩咐了一句。直到孟贤被人架下去,那扇厚厚的铁门在面前哐地一声关得严严实实,他方才没了刚刚正襟危坐的阴恻恻架势,极其没有派头地往太师椅上一靠,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天到晚就是问这么几个问题,而且还得日日向皇帝汇报,换一个人只怕早就耐不住性子用刑了,可他才不是乱咬人的疯狗。
皇帝不过是为了泄心头之怒,他何必一定要孟贤把那位赵王给供出来?话说回来,孟家人被赶出山东都司衙门之后,张越居然收留了他们,这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真正的读书人都有这种大无畏的气质?
“算了,他既然看中了人家的姑娘,我少不得费点心思。横竖这铁定是一件不了了之的案子,只不过连英国公都走了,孟家还有的苦头吃……说起来还是汉王最倒霉,碰上了一个疯子儿子还不算,居然摊上了一个疯子知县,外加一个被人封官许愿给弄疯了的孟贤!”
在心里盘算了一通之后,袁方便施施然站起身来,目光在这间刑房中转了一个圈。对于这儿建好之后花费的功夫,他心中实在是说不出的满意。四周墙壁上胡乱挂着鞭子剔骨刀和好些名头多多的玩意,地上有血迹斑斑的夹棍,一旁的铁炉子里头烧着烙铁。再加上仿佛被人血浸透了似的暗红墙壁地面,谁能想到这是他授意一群心腹手下弄出来的?
人人都认为锦衣卫里都是些阴森恐怖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但天可怜见,那些家伙在廷杖上头固然是一把好手,也都有一手用刑的好本事,但能尽情一展花样的机会还真不多!
他缓步走出这间刑房,立刻有两个理刑千户上来奏事,他便漫不经心地听着,有时随口问两声。他算得上是骤进,在京城锦衣卫中本无根基,不过他手中的人却一大把,因此轻轻巧巧就安插了一批人,如今这两个便都是心腹。在把握机会这一点上,他自忖已经是炉火纯青,否则只是借着永乐九年朱棣北巡经过开封时那唯一一次机会,他又怎么会窜升那么快?
所谓简在帝心,说来简单做来难,却是不足为外人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得报大人知晓,半个月前下了黑牢的那个知县,直到现在还在大吵大闹,说什么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一直都嚷嚷要见皇上,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属下觉着他是不是疯了?”
“疯了?”袁方脚下一停,旋即便无所谓地挥挥手道,“那是个一心要报一箭之仇,一心想要向上爬的疯子,要是真疯了正好。既然他有力气叫嚷,那你就传话下去干干净净饿他三天,看他到时候还有没有力气!刑不上大夫……我还没给他动刑呢!杨溥大人如今还在奋力读书,别让一个疯子打扰清静!”
犹如拍苍蝇一般解决了这么一桩不起眼的小事,袁方便打理了一番身上那袭绯色虎豹补子纻丝袍,整理了一下那金荔枝腰带,又正了正头上的幞头,这才往暖殿赶去。由于他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平素在人前又都是阴沉着脸不苟言笑,因此路上文武官员看见他几乎都远远避开绕着走,直到抵达了暖殿听候传见,他都不曾遇上任何人。
春天虽说到了,就连春雷也打过两回,可天气仍是冷,因此朱棣起居仍在暖殿之中。当小太监上前禀报说锦衣卫指挥使袁方求见时,他想都不想便吩咐传见。待到袁方进来参礼,将诏狱情形和各地的重要奏报一条条详述了一遍,他也只是毫不动容地听着。只在听到山东那边张軏已经抵达,孟家人都迁出了都司衙门时,他方才皱了皱眉。
“孟善当年何等恭谨小心之人,竟是会生出了孟贤这样一个胆大妄为的儿子!侦伺宗室离间皇亲,就是为了那么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以为朕就是那么好糊弄的!你给朕好好审,朕要知道是谁给了他那么大胆子!”
一万斤盐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袁方听了心中不无冷笑。寿光王府上的盐少说也有二十万斤,这第一拨起运的才一万斤就被孟贤孙亮甘逮了个正着,不得不说那两个人确实是居心不良。但居心更不良的大有人在,只不过皇帝并不知道而已。
当然,相比他的前任侵占各地盐场官盐四百余万斤,两位王爷占这么一丁点算什么?
然而,有些事情打死了不能报皇帝知晓,有些事情他却必须提一提,当下他躬身答应了,又低声道:“臣还有一事要禀奏皇上。张大人初一到任便把孟家人赶出了都司衙门,但孟贤的发妻身患重病奄奄一息,结果青州府同知张越给他们安排了屋子,把人接过去住了。他还对刘都帅说,当初读书的时候蒙先生教诲,人活于世只求无愧于心,若是见鳏寡孤独而无哀,见妇孺有难而不救,见路有不平而不鸣,见贪赃枉法而合流,则人非人也。”
朱棣听了前半截皱了皱眉,听到后半截,那眉头立时舒展了开,当下便笑骂道:“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分明是武家子弟,竟是跟着杜桢那个冷面人学会了那一套!罢了,素来危难关头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他能如此也算难得,至少比那些没担当的强!”
袁方连忙附和,心中却知道这皇帝爱重一个人,纵使有不好或是犯错,那也能一笔带过,倘若遇上一个厌憎的人,那鸡蛋里头尚且要挑骨头,碰上这档子事就是死定了!简在帝心的好处便是如此,张越还真是有福。
当下他又趁势说了些山东垦荒屯田的进展,却是不褒不贬。
对于这个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第二任锦衣卫指挥使,朱棣素来很满意,但最满意的便是这一不偏不倚的态度,至少,据他所知,无论是太子皇太孙还是汉王赵王都和袁方没有丝毫关联,这是一个彻头彻尾忠心于他的锦衣卫指挥使,不枉他没有循资格而是超迁拔擢。
“让青州那边的锦衣卫盯着一些,张軏虽然是英国公胞弟,为人也还算聪明,但毕竟没有办过这么大的事情。禁锢朱瞻圻也就罢了,那不过是个发疯的小家伙,但汉王却不可轻忽,他毕竟之前还曾经遇刺过。”想到那含含糊糊的遇刺,朱棣顿时又皱了眉头,心中对于削汉王护卫的决定颇有些无奈,但最后还是发了狠,“袁方,汉王之前说是他鞭笞仆役以至于其含恨于心悍然行刺,你对此如何看?”
即便是袁方,对这样的问题也颇有些答不上来——即便青州那帮锦衣卫查得卖力,这事情仍然丝毫没有线索,汉王既然都这么上疏承认了,别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六卷 春雷动 第011章 不分彼此
自古以来,俸禄之薄无过于大明。以张越这个领六品官俸禄的署理同知来说,他的月俸是米十石,而且还不是尽给禄米,其中六成给的是米,四成给的是钞,一石米折钞十贯,也就是说,他每月的俸禄是米六石,钞四十贯。按照如今的一两银子两石米,宝钞十贯折银一两的时价,他的月俸也就是七两银子,一年不过八十四两银子。
而这样一笔钱若是用来供孟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开销,那是连十天都撑不下去。虽说他上任的时候颇带了一些银子,但若是这么一大家子吃喝嚼用,还真是有些不够。
将孟家人安顿好的次日一大清早,张越去知府衙门理事,把自己的所有家丁长随都借给了孟敏压阵。那座三进小院足足闹腾了一整天,孟敏总算是将家人遣散了大半,只留下十几个世仆和四房姨娘,一双还小的庶出弟妹。烧毁的身契足有二十多张,遣散的费用也用完了账面上最后一点钱。
“这回还真是干干净净了。”
望着空空荡荡的院子,听着各房里头嘤嘤的哭声,孟敏不禁惨然一笑。家里的根子原本在北京城,那儿还有一座大宅子,内中的家什贵重,仆人众多,如今还有孟韬和孟繁在那儿。但那两个没经历过世事艰辛的弟弟如今只怕正在暴跳如雷,那儿的光景又能好到哪儿去?若是天子一怒之下,那座宅子是否被查抄还未必可知。
虽说当初在乡间的时候见惯了那些打秋风亲戚的嘴脸,但如今见到孟家瞬息之间就成了如今的光景,杜绾也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她从红袖手中接过那件灰貂鼠披风,轻轻盖在了孟敏肩头,因低声劝道:“敏妹妹,外头风大,你也熬了这么多天,进屋去吧。”
孟敏僵着脖子回过头,见杜绾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她强自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重重点了点头。即便如此,心神恍惚的她跨进门槛时仍是一个踉跄。旁边的红袖伸手去扶,奈何自己也是好些天不眠不休,哪里有那力气,主仆俩竟是一同结结实实摔倒在地。落后一步的杜绾慌忙上得前去,将人扶到正中的圈椅上,见春盈也搀起了红袖。她连忙又卷起孟敏的袖管查看了一番,因见只是略微蹭破了一点皮,忙吩咐春盈去取白药来。
忙活安慰了这么一阵,转眼就到了晚饭时分。和平常头等下人也动辄是鸡鸭鱼肉相比,孟家这一天的晚饭却是简简单单。下人们都是外头春水街上买的煎饼浆水之类饮食,这当口凄凄惶惶谁也不敢计较。灵犀带着秋痕亲自送来了一罐野鸡崽子汤给吴夫人,本还说让公廨中的厨子再做些饭菜送过来,孟敏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孟家如今让越哥哥这般照顾,这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若是连我们的饮食也要从公廨中送出来,让别人看见,就是他也要落下不好去。家里还有昨天准备的挂面,去下几碗就行了,只是委屈杜姐姐你……”
杜绾见孟敏在如今的地步尚能想到这关节。心中更生敬意,因笑道:“还有挂面可吃,算得上什么委屈?”
当下她便站起身出门,对廊下站着的一个精干管事媳妇吩咐道:“去下几碗清汤面,给你家小姐加两个鸡蛋,多搁些葱花香油,她几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咱们的就不用了,就是这厨房里头所有东西还是昨儿个灵犀带人送来的,该俭省的时候就俭省些吧。”
那媳妇乃是吴夫人的陪嫁丫头,一听这话忙不迭地点头,匆匆下了台阶去厨房预备。不多时就用雕漆盘子端了几碗面进来。因灵犀说自己已经吃过了,拉着秋痕进去给吴夫人喂鸡汤。其他人便各吃各的,心不在焉的孟敏竟是没注意别人碗中的光景。
连着好些天没吃过一顿安稳饭,这时候一碗鸡蛋挂面下肚,她总算是有了些精神。待那媳妇收了碗筷下去,灵犀和秋痕又双双从里头出来,她便开口说道:“如今账房的那些钱都用来遣散了仆人,娘还病着,咱们也不能就这样坐吃山空,更不能老是靠越哥哥资助。我和红袖的绣活都还过得去,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