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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随行的心腹小厮取来炭盆将这封信连同封套一起烧成了灰烬,他这才来到墙上挂的那幅地图前,望着上头几个用朱红御笔圈出来的地方出神。
虽然出门在外,但英国公府每隔三日便有信送来。此外南京的成国公朱勇和其他各处交好的功臣也常常有书信捎来。因此张辅对于天下事即便谈不上廖若指掌,却也知之甚深。张越受召回京,杜桢下锦衣卫狱,乃至于皇帝犹豫不决难下决断,如此种种他都在第一时间知晓,但并没有十分在意。然而,成国公朱勇今天送来的这封信却让他颇为忧心。
太子朱高炽的病有所好转,但皇太孙朱瞻基竟是在一次外出时从马上摔了下来!尽管朱勇说并无大碍,也已经处死了犯错的太监和随从,太医更是精心诊治,可这世上谁知道有多少万一?而且从这次练兵来看,保不准皇帝不服老,在迁都之后又会生出北征的打算。
“老爷,夫人打发荣管家来了。”
听到书房外头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张辅顿时眉头大皱,旋即沉声吩咐道:“让他进来。”
北京到宣府算不上太远,但荣善这一路上换马不换人,只用了两天两夜便赶到这儿,此时自然是风尘仆仆满面黄沙。跨进书房之后,感到两扇大门在身后关上,他方才疾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跪下双手撑地俯首行礼。
“你这一路上赶得辛苦了,起来吧。我早就说过,你腰腿不好,不要老是跪来跪去。你也是的,如今也不见得有什么急事,赶到之后先去换一身衣服用过饮食之后再来见我也来得及,看你连嘴都干裂得不成样子。究竟是什么事,夫人偏得让你这么紧巴巴地赶过来?”
荣善这才屈一腿慢慢站起身来,因笑道:“小的好几个月不曾看到老爷,这礼数自然不可偏废。此次的事情派别人过来不好说,信上也说不明白,因此夫人才让小的捎带口信过来。小的多谢老爷体恤,其实小的在马背上已经用过了干粮和饮水,不打紧。”
他说着却舔了舔干裂得发痛的嘴唇,这才挺直了腰说:“攸二老爷如今回来了,已经就任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虽说不如在外头那样军权在握,但若是再熬两年,若再有军功极有可能得封爵位。只这次攸二老爷回来还带了一个侍妾,据说是黔国公沐大人做的媒,是摆夷土司之女,又有了身孕,闹得武安侯胡同那边的张府颇有些不安宁。”
沐晟?张辅对此颇有些讶异,征交趾时他和沐晟搭档过好几次,深知这位黔国公并不是多事的性子,更不用说当这种牵红线的月老了。想到摆夷乃是云贵一带的地头蛇,势力颇为庞大,他不禁更奇怪张攸怎会和一个摆夷土司之女有瓜葛。思来想去,他忖度这事情是人家的家事,并不打紧,索性就暂时搁下了。
“这事情夫人只是嘱咐小的对老爷提一提,要紧的是另外一桩。越少爷如今已经回来了,皇上召见过一回,竟是要越少爷回青州去处斩那些个白莲教教匪。据朝堂上的消息,这一回至少得杀数百人。夫人一向对越少爷颇为喜爱,知道老爷也一向看重他,所以让小的向老爷问一声,这事情避无可避,是否要给越少爷什么提点?”
“另外,二老爷如今也从南京搬到北京来了,常常赴赵王府的饮宴,听说还有些银钱上的往来。三老爷之前那趟差事办砸了,已经有好些天闭门不出,前几天三夫人来探望夫人的时候,还请夫人代为向老爷恳求恳求,说是要给瑾哥儿谋一个出身。”
面对这些杂七杂八的情形,张辅不由得头昏脑胀。两个嫡亲弟弟的事情他如今是懒得管也不耐烦管,当下便吩咐荣善带话回去,让王夫人任凭那两家如何,尽管撂开手去,以防千辛万苦仍然落不得好。而对于张越的事情,他却沉吟了许久。
“带话给越哥儿,就说是我的意思,尽管放手按照圣旨去做。别看那些文官常常叫嚣什么仁义治天下,对于这种事情却素来忌惮得紧,他哪怕是杀得再多,也无损他的名声。他不管怎么说都是张家人,这种事情该杀伐决断,不要怕杀人,需得记着自己的立场。至于民间说什么无关紧要,毕竟为官一任重要的是治理压服百姓,让百姓敬爱固然是好的,但让百姓畏惧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你告诉夫人,让她见见几个世家通好的女眷,设法让京营派出些人跟着他去青州,如果那些白莲教逆党有报复之举,恰好可以一网打尽!”
张辅每说一句,荣善便点点头,到最后脸上露出了极其心悦诚服的表情。他却是谨慎仔细的人,又将张辅的所有吩咐一一复述了一遍,确定并无差池方才告退。临到门口时,他却听到背后又传来张辅的声音,忙转过身去。
“你这一路奔波辛苦,歇息一晚上再赶回去。你年纪不小了,别把自己当作当初随我征交趾那时候,我和夫人以后还有的是用你的去处。另外,让夫人好好休养,家务事尽管交给惜玉去管,那丫头是她看着长大的,总比别人靠得住。婶娘的病也让人随时去探望探望,不要失了礼数。还有……”
想起南京成国公朱勇送来的那封信,张辅最后便添了一句:“若夫人身子好能进宫,请她对王贵妃提一提。如今迁都在即,应早日将皇太子和皇太孙接到北京来。”
荣善听着前头那番话,心里还暖烘烘的,临到最后却是心头咯噔一下。他跟随张辅多年,这大风大浪也见得多了,略一琢磨就能听懂张辅这话是什么意思。自家英国公府原本和汉王交好,如今是真的要渐渐偏向东宫么?
第七卷 悲喜事 第017章 管闲事,说祖母
顾氏如今的身体虽说大不如前,但终究是一直惜福养身打熬的好底子,因此即便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的病仍是一日日好了起来。小辈们晨昏定省自不用说,平日里还轮流在病榻前侍奉,或是孝敬各式各样的点心吃食。虽说顾氏吃不了这么多东西,大多都是赏赐了房里的大小丫头,但尽孝重在尽心,每日里长房和二房在这上头也常常别苗头,只张越因父母不在,无心在这上头和两位伯母争风。
诺大的张府之中,顾氏占了朝向阳光最好的北院,长房占了东院,东方氏却不愿意在次一等的西院,当初选定的就是靠近北院的东北边一处院子。因二房人口多,这院子比长房和三房的院子要大上一多半。张超成婚之后,东方氏又让人腾出了自家院子旁边的一处小跨院给儿子媳妇,算算上下人等,二房竟比如今留在张家的长房三房加在一块儿都多。
李芸乃是襄城伯李隆的嫡亲妹妹,自幼就是兄嫂抚养长大,嫁入张家之后却从来不曾摆伯爵千金的架子,因此上下人缘反而比精明刻薄的东方氏更好。这几天来,东方氏挑剔不着那个新姨娘,便常常到她这院子鸡蛋里挑骨头。起初倒还罢了,这一日东方氏竟是挑剔她陪嫁带来的几个丫头,说她们打扮得花里胡哨成天想着狐媚,那言语极其不好听。
她这些丫头的衣裳首饰都是和家里头其他丫头一样,就是有好的也怕越过了别人不敢戴出来穿出来。这不是偏生找茬么?几次张嘴想要辩白,见东方氏只顾着自己出气说得兴起,她只能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把自己受的那些气都给发泄够了,东方氏这才满意地咳嗽了一声,见媳妇站在一旁不敢吭声,她愈发觉得自己享受到了做婆婆的威权,于是又狠狠瞪了茴香一眼,沉声训斥道:“做妾就要有做妾的规矩,你家大奶奶疼惜你,可不是让你和她平起平坐,别以为有身子就能作威作福,挑剔什么饮食补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身怀六甲的茴香则是避无可避,被东方氏一番数落说得脸色发白,眼泪在眼眶里头直打转,却只能忍气吞声地连连答应。她满心以为东方氏脾气发够了该走了,谁知对方说够了,竟是在炕上东头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润嗓子,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下可苦了茴香,她虽说是丫头,但李芸对身边人素来好声气,她自打怀有身孕便从来不用立规矩,此时一站就是一刻钟。眼看还要继续,她自是感到身上越来越重,这脚下也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还得竖着耳朵听上头太太的教训,丝毫不敢怠慢。就在她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
“二太太,大奶奶,灵犀姑娘来了。”
东方氏一听到这一声通报,眉头忍不住一挑。以前灵犀伺候顾氏的时候,她顾忌那是婆婆调理出来最得用的大丫头,于是不得不好言好语客气几分,可如今那已经是给了张越的丫头,怎么当得起姑娘这两个字?当看到那个身穿青色衣裙的人影跨过门槛时,她端坐在炕上纹丝不动,嘴角还露出了一丝冷笑。
灵犀昨日刚刚和秋痕一同回来,同船的还有孟家上下不少人和自家的随从。留在青州看屋子的就只有崔家的李家的和两个长随。一进屋子,她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头,东方氏盛气凌人地坐在炕上。李芸站在旁边,而那个明显有了身孕的丫头脸色苍白,其他几个丫头也个个都是噤若寒蝉的模样。虽说心中纳闷,但她还是先上前行了礼,又吩咐随行的小丫头捧上了一个雕漆匣子和一个包袱。
“二太太,这是少爷从山东带回来的阿胶,包袱里头是山东特产的蜜枣。听说茴香姑娘有了身孕,又是偏寒的体质,到中期少许吃一些阿胶最是滋补,所以少爷特意吩咐奴婢送过来。”
若是平常时候听到这话,东方氏顶多敷衍着谢一声,但此时灵犀说是特意送来给孕妇吃的,她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身怀六甲偏生还占着丈夫全副精神的方水心,想到正是张越命人从水中救起了这个贱人,又忆起上回在那儿看到堆成小山一般的众多补品。
强忍那种咬牙切齿的冲动,她便皮笑肉不笑地说:“越哥儿倒是费心,既要惦记老太太,这大哥的屋里人竟然也惦记着。听说我家老爷那位方姨娘也是越哥儿让人从水里头捞出来的,他还真会做人,这全家上下竟是没人及得上他。东西我收了,你回去代我谢他一声就是。”
灵犀没料到东方氏说这么一句就下了逐客令,见东方氏旁边一个大丫头把匣子和包袱一股脑儿都递给了旁边的一个小丫头,她心里顿时更感到不对劲。然而,这毕竟是二房的家务事,她斜睨了茴香一眼,随即屈膝告退。等到一出院子,她立刻加快了脚步,却是往北院顾氏上房而去。
见着她来,北院上房门前的两个小丫头却不敢怠慢,一个向里头嚷嚷了一声通报,一个殷勤地打起了帘子。彼时张越正好出来问午间那副药是否熬好,见着灵犀进来不禁有些奇怪。三言两语将堂屋里头两个丫头打发了,他便问道:“你不是上大嫂那儿送东西么?”
为了些许小事惊动顾氏,灵犀自是知道不妥,因此这一趟本就是来寻张越的。将刚刚到李芸那儿的情形低声解说了一遍,她便面色不安地说:“二太太看样子是心里不痛快,大约是上大奶奶那儿找碴的。原本这也没什么,可那个茴香我瞧着仿佛支撑不住,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家里头少不得又要折腾一阵子,所以奴婢只能来寻三少爷讨个主意。”
“是灵犀来了么?怎的不进来?”
张越正沉吟的时候,便听到里屋传来了顾氏的声音,忙努努嘴让她先进去陪着。知道灵犀必然不会拿这种事去搅扰病中的祖母,他便掀帘出了屋子,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