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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公公和本官乃是奉圣意而来,原本三日之后监刑完了就走,但如今青州府雨水极少,眼看入夏以后少不得又是大旱,实在是让人揪心。虽说此次一举擒获教匪数百,让蛊惑民心者无立足之地,但若是大旱之后这些人死灰复燃,再次祸乱民心,则青州一地又要不安了。各位都是本地的大族,应当知道民心向背,这当口也应当出力才是。”
但凡本地缙绅早就习惯了官府的种种摊派,再加上他们一大群人自己送上门来,心中都算计好了该说什么话该干什么事,这会儿张越这么一开口,尽管有些出乎意料,但谁也不想让两个杀人钦差对自己有什么恶感,纷纷满口说愿意出力。
陆丰起初被张越把名字放在前头,心里正高兴得意,压根不觉得这事情有什么不妥,因此张越怎么说,他就在旁边附和。直到几个缙绅应承了趁着夏忙之后的空档修水渠堤堰,听从官府分派维持粮价。他方才皱了皱眉,心想自己这回下来就是为了杀人的,水利粮价之类的勾当关他屁事?
心里嘀咕,他却直到傍晚回了青州驿用过晚饭,方才派人把张越找了过去,直截了当地问道:“小张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办完事就走,管那么多干吗?”
“陆公公,若是咱们这儿杀完人之后回京,没过多久山东又有民乱,皇上一怒之下,指不定要怪罪咱们办事不力。”张越随口一说,见陆丰一下子僵了脸,他便笑道,“放心,这事情我不过是起个头,剩下的自有官府和那些缙绅去办,不用咱们操心。”
小时候家里穷的时候,陆丰还当过流民,自然知道这一旦民乱是什么光景,遂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朱棣的脾气素来是说风就是雨,万一有什么闪失迁怒到他身上,那就实在划不来了。当下他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但心里仍有些芥蒂。
这宫里如今常有中官出去当钦差,少不得都有些油水,先头他在济南府停留时间短也就罢了,这一回到青州居然也没人送礼。这没好处倒是其次,他这回出宫不少太监都是羡慕不已,要没一点收获,回头岂不是被人笑话!
陆丰心里正痒痒难受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却蹑手蹑脚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张越还在便在一旁角落里站了不吭声。瞧见这光景,张越心中哂然一笑,索性借口另外有事起身告辞,待到院子中,他便漫不经心地回头瞥了一眼。隔着那层斑竹帘,影影绰绰的就能瞧见那小太监正在陆丰身边点头哈腰似的禀报什么。
他的院子就在隔壁,出了这边院门,顺甬道走上几步就到了地头。一进院门,他就看见胡七四人正一排整整齐齐站在那里。不禁愣了一愣,随即就笑骂道:“既然回来了就在屋里头等,谁让你们杵在这儿立规矩?怎么,上头不要你们了?好了,都随我进屋说话,否则人家还当我不近人情,身边人才回来就在院子里罚站!”
胡七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见张越进了屋子,他们连忙跟了上去。虽说他们被袁方派到张越身边随侍,但毕竟都想着将来补入锦衣卫。这负责侦缉的锦衣卫和入值宿卫的锦衣卫原本就不同,并不一定要出身功臣子弟,谁能想到,皇帝忽然会萌生出设立东缉事厂的想法?这当口袁方若是在锦衣卫安插私人,这应景就是最大的把柄,他们也少不了倒霉。
由于此行出来乃是公干,张越自然不能带丫头,因此屋里便是连生连虎服侍。连生打起帘子请张越进屋,等到外头那四个大汉鱼贯而入,他就朝连虎打了个眼色,兄弟俩脚底抹油溜出了屋子,却是在门外十步远处昂首挺胸地当起了看门神。
“大人,先头不是咱们不愿意留下,而是……”
张越却摆摆手打断了胡七地话:“先头的事情就不用解释了,我知道袁大人自然有为难之处。我只问如今,你们这一回来,究竟是临时给我打打下手,还是准备长留?”
“咱们来之前袁大人吩咐过,以后他和咱们四个再无关联。”说出这话之后,胡七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袁大人给了咱们三条路,一是去掌管一家可靠的铺子,二是收服整顿北京的地头蛇以供日后使用,三就是来跟随大人。咱们四个经商不擅长,也不想再和那些欺软怕硬的鼠辈打交道,全都愿意来跟随大人。”
袁方还真是奸猾,这样三条路摆在面前,未来前途如何自然是不问自明!尽管心里头还有那么一点疙瘩,尽管知道这四个人如今还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但用人之际,张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既然你们回来了,那有一件事我正好交给你们去办,也让我看看你们这些候补锦衣卫的本领。不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的规矩很简单,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直说,不得阳奉阴违。”他说着又屈下了一根手指,沉声道,“第二,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不得擅作威福。”
第七卷 悲喜事 第025章 灰飞烟灭
西大街酒楼饭庄客栈林立,绸缎铺金银铺古董店等等比比皆是,从来就是青州城最热闹的地方,每年元宵灯会都在这儿举办,进城作小买卖的人也常常往这里凑。然而,除了做生意之外,这西大街街口还有一块诺大的空地。每逢秋后处决犯人,这里往往是里三层外三层,临街几座酒楼上的好位子都会被预订一空,甚至有乡间财主专程进城来看杀人。
这一回榜文一出,各酒楼饭庄的门槛险些被人踏破了,三楼二楼的位子全都被人抢光了不说,甚至还碰到好些提出特殊要求的人家。什么用屏风隔开设雅座,什么自家携带碗碟瓷器,还有大手笔的富商单独包下整个楼面。当知道这一回来看杀人的竟有不少女眷时,纵使这些酒楼饭庄的掌柜无不是见多识广之辈,也只有咂舌的份。
只有当初经历过靖难之役的老人对人们这种看热闹的热情不以为然,这砍一个人的脑袋固然是血腥刺激,砍十个人的脑袋就是碜人,砍一百个人的脑袋……那些看热闹的人别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就好!于是,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凑热闹者,也有不少决定在当日闭门不出的百姓,好些店铺的掌柜也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当日下门板不做生意。
尽管不过是一个月,但那股请愿的热潮仿佛都变成了昨日黄花。按照官府的话说,白莲邪教以佛母之名妖言惑众,若有信奉者一律重处。为此,有的人将佛母的长生牌位放到了家里隐秘处供着,可更多的人选择了遗忘和回避,毕竟好民不与官斗。甚至有曾经的信众乐呵呵的拖儿带口去看杀人,浑然忘记了自己也是当初顶礼膜拜信奉的人之一。
行刑的这一日,官兵一大早就清道设防,在各处布设关卡。刑场附近除了山东都司安排的各卫所精兵之外,五百京营精锐也都撒在了城中,城门口更是屯驻重兵。不到晌午,火辣辣的太阳就把地面烤得发烫,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都被晒得蔫了,直到一个个五花大绑的人被一串绳子押过来,众人方才有了精神,人群中更是传来了一阵阵聒噪声。
“怎么队伍这么长……今儿个究竟要杀多少人?”
“不知道了不是?这一回要杀四百多号人,也不知道官府的刽子手够不够!”
“上一回看凌迟,那真是整整看了三天,这一回四百多号人一天能杀完?照我看这回要整整杀上十天,这十天之内大伙有的是热闹可看!”
“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这么多人齐齐斩首,血光冲天,指不定闹出什么妖氛来……”
最后一句低低的提议很快就被淹没在看热闹人群的喧哗声中。一年到头除了秋后处决的时候,这夏日就能遇上杀人的能有几回?这样的热闹不看,要等下一次那得猴年马月?于是,议论声哄笑声夹杂着小孩子的哭闹声,竟是把刑场变成了喧嚣的菜市场。
而对于此时已经坐在刑场前高台的张越来说,他自然而然想到了小说《基督山伯爵》中那段罗马狂欢节上刑场杀人的细致描写——爱看杀人的不单单是大明百姓,这放在世界各地都是一样的。可即便如此,处死有各种方式,朱棣非要执拗地将这四百多人显戮斩首。即便刑部从各地以及军中陆续调来了四十名刽子手,青州本地还有四人,一天要杀完仍是够呛。
天上的日头此时升得正高,刑场上那些光着脑袋的犯人起初还破口大骂,但毒辣辣的阳光底下跪了只一会儿,他们就被晒得发昏,一个个都耷拉了脑袋。围观的人群个个抖擞精神,甚至还高声嚷嚷着让这些将死之人留下话来。
刑场下头待斩的犯人捆得一个个如同粽子,有的跪在地上死命挣扎,有的则是认命的一言不发,也有的勉强应合人群中的嚷嚷声答上一句。更多的人只将目光往人群中瞥看,希望能有同伴前来营救。
“公公,午时二刻了!”
高台上尽管有顶棚,但仍然异常炎热。陆丰已经咕嘟咕嘟喝下了三杯茶,也顾不上什么钦差大人的体面,只顾着摇手中扇子。听到旁边的小太监说才午时二刻,他不禁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见张越仍然四平八稳坐着,他又舔了舔厚厚的嘴唇。对于这即将到来的杀戮一幕,他颇有些兴奋,手心竟激动得全都是汗。
这可是杀人,四百多号人,等回宫之后他当然可以大大炫耀一番!
汉王世子朱瞻坦歪在一具软榻上,眯缝眼睛望着刑场上那些犯人,拳头攥紧了放松,放松了又攥紧。数年苦心谋划,就是指望能驱使这么一群泥腿子做些事情,可结果竟是被人连根拔起,再好的计划也化作一场空。不但如此,丘长天更犹如平地消失一般无影无踪。若非海南实在太远,留着丘家也能够掣肘此人,他恨不得把帐全都算在剩下的丘家人头上。
张越做的事情微不足道,要命的是那个杜桢下手竟是那样准,即便知道要得罪汉王府仍是不管不顾,甚至不惜把自己搭进去。想到这里,他不禁瞥了一眼张越,发觉对方只是沉着脸坐在那儿,他又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他那位只知道打打杀杀口吐狂言的父王非要找回一点脸面,他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谁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努力悉数化为泡影,而且偏生还根本反击不得!
刑场四周少说也围着数百人,都被全副武装的军士隔离在外,四周酒楼饭庄的窗户和栏杆后也都露出了一个个张望的脑袋。这时候,无论高贵或卑贱的,眼睛里都只容得下一样东西,那就是刽子手的刀。无数人议论着刽子手的刀法好坏,无数人议论着那腔子里的血能喷出多远,无数人猜测着是否会有刽子手事到临头手软退缩,却几乎无人关心那些要死的人。
斜对刑场的燕子楼上,三楼各个雅致包厢全都订了出去。因掌柜想得周到,所有雅座俱是用四扇屏风隔开,互不搅扰,因此此地大多都是富贵人家的女眷,这会儿四处都充斥着莺莺燕燕的软言谈笑声。东边凭栏处,两个身穿石青色纱衫的女子正俯瞰着下头的刑场,其中一个脸色铁青,另一个则是紧攥拳头,忽然侧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低问了一声。
“真的没法救他们么?”
“怎么救,刚刚来的时候你不是没瞧见,官府这回严防死守,就等咱们上钩!”
“可就算咱们不动手,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往圈套里钻?他们可是放出过风声,救出宾鸿的就是新任教主。三姐你这回不出面,以后谁也不会遵奉你为教主了。”
“是我不顾他们,还是他们不顾大局?要不是宾鸿忽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