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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大明军制,每一百户铳手十名、刀牌手二十名、箭手三十、枪手四十。民间严禁私藏长兵器和火器,有功名的士子许佩剑,不禁短刀短剑和寻常软弓。然而,刚刚那分明是火铳,而且距离高达百步,显然是军中器物。然而,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因此见陆丰朝自己深深一揖,他少不得上前将人扶起,又安慰了几句。
众人严阵以待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率人追击的钱百户方才气急败坏地带了人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两个重伤的斥候并七名俘虏,麾下还有十数人带着轻伤。
他面沉如水地向张越行了军礼,这才粗声粗气地禀报说:“大人,先头第一枪是受伤的尤大牛打的,他遭袭之后第一时间打了一枪,为着提醒咱们有埋伏,之后就是这些狗东西想要图谋行刺,只可惜他们里头好些人不会用火铳,倒是有几把爆膛伤了人,只打出了两枪。我带人追上去的时候正好撵着了他们的尾巴,火铳弓箭打了一阵,很是杀了十几个人,又抓了这些个活口,有几个都朝北边跑了。只可惜咱们没有骑兵,否则非追上去杀他娘的!”
扫了一眼被一串绳子抓回来的那几个俘虏,张越又上前看了看那两个受伤的斥候,再见几个带伤的军士都是满脸煞气,其余也是个个杀气腾腾,他顿时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对千户周百龄问道:“当初你们打仗的时候,若是抓了俘虏或是砍杀敌虏后如何处置?”
“若是蒙元贵人,那就交由上官处置,其余的哪里有粮食养他们,直接砍了脑袋报功!”周百龄没料到这回险些在阴沟里翻了船,此时脸上便露出了咬牙切齿的戾色,“那帮狗东西的火铳钱百户已经带回来了,到时候一查就知道是谁做的耗!要是让老子知道是哪个卫所竟敢资敌,老子活剥了他!”
见那几个俘虏全都用愤恨的目光瞪着自己,张越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心,当即吩咐道:“既然你们以前都是砍了脑袋报功,那就把你们之前杀的那些人脑袋砍下来,悬在旗杆上开路,捆上这些家伙,到了济南府后再责成官府去查,回京之后我给你们请功!”
第七卷 悲喜事 第034章 天子的手段
七月的北京不像六月那样酷暑难耐,然而对于年近六旬喜寒畏热的朱棣来说,这天气决计谈不上舒适二字。刚刚得到的坏消息更是让他心烦意乱。若非此时内阁几个臣子正站在面前,满心烦躁的他甚至想要伸手去解开颈项上的扣子。
“黎利不过是跳梁小丑,竟敢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李彬的数万大军来来回回清剿了一年多,居然被人耍得团团转?如今倒好,黎利之后又多了一个潘僚!这交趾土人先头分明已经敬服我大明威严,如今却是一个接一个的叛乱,朕派去的那些官员竟是没一个顶用!”
杨荣素来对劳师远征交趾颇有不满,皇帝看到的只有数征交趾大获全胜,只知道大军出动土人闻风丧胆,可他看到的却是交趾土人不服教化屡屡叛乱,张辅四次出征,之后的大军镇守加上出兵讨伐,累计支出的军费至少相当于大明两三年的全部税赋。弹丸之地并无出产,有什么好打的?他扫了一眼旁边的金幼孜,最后还是把这些话吞进了肚中。
朱棣虽说还算重文治,但相对而言,这位皇帝对于武功的热衷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内阁臣子虽说并无约定俗成的座次,但如今杨士奇在南京,他自可算得上第一。此时劝说气头上的皇帝撤兵,只怕兵没有撤成,他自己就先得去锦衣卫呆着,到头来白白便宜了他人。
两害相权取其轻,素来足智多谋的他在心里仔仔细细盘算了一遭。立刻躬身道:“皇上,既然交人屡屡叛乱,丰城侯一时之间难以平定,不若还是调英国公回来。英国公三定交趾声名震天下,若有他前去,交人必定望风而降。”
“张辅一代名将,黎利潘僚之辈不过是跳梁小丑。杀鸡岂用牛刀!”朱棣想也不想就否决了杨荣的提议,随即冷冷笑道。“不过是弹丸之地的小小叛乱,岂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动朕身边的第一肱骨大将?发文丰城侯李彬,告诉他,朕要黎利潘僚的脑袋,取不回来他就不用回来了!他也算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不要让朕失望!”
这就算是定下了此事的基调,杨荣金幼孜最怕朱棣还要增兵,这会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为了缓和气氛,金幼孜便提起大明船队从西洋归来的盛况,又有多少国使臣等等入贡云云,于是,刚刚还脸色阴沉的朱棣终于渐渐露出了笑意。只有杨荣方才瞧见,皇帝那一丝笑意中仿佛藏着不少阴霾,想起关于郑和下西洋的种种传闻,他顿时熄了凑趣的心思。
“这些健儿远行海上数十载,劳苦功高不可不赏。传旨礼部,让他们派人迎接。唔,都指挥每人赏钞二十锭,指挥每人赏十八锭,千百户和卫所镇抚各赏十六锭,火长十五锭,军士每人十三锭,以嘉其劳……”
朱棣一时兴起,少不得洋洋洒洒说出了一大堆措置,好在杨荣金幼孜都是记性最好的,一一听完之后又复述了一遍,恰是一字不差。今日主要就是议这两件事,既然皇帝都乾纲独断定下了章程,他们自然也没有更多的话好说,随即告退离开。待到大殿门口下台阶时,两人却迎面遇上了一身大红缎绣纱袍的袁方,顿时停住了脚步。
文渊阁大学士不过正五品,相比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相差甚远,但袁方和自己的前任相比素来以谨慎低调著称。此时和两位内阁大臣相见,他便率先客客气气颔首为礼。尽管杨荣金幼孜谁都不愿意和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多打交道,但此时见人家客气,他们少不得也还礼打了招呼,待到看见袁方径直进了凉殿,两人方才继续前行。
“勉仁可听说过皇上要设东缉事厂?单单锦衣卫就已经让人闻风丧胆了,更何况再加一个东厂?而且相比纪纲,这袁方倒是素来不作威福,凡事都是秉承圣意,不曾逾矩,若是换了中官未必就好过他去。”
“不作威福是不错,但锦衣卫终究是锦衣卫。”尽管杨荣和金幼孜交情寻常,平日甚至还有些龃龉,但是谈起这种话题却仍是一个立场,“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我等之福,日后说话做事恐怕要更小心了。不过,此事影响最大的恐怕仍然是这位袁指挥使。外官终究难比中官,日后他能否像现在这样随意进出宫闱还未必可知。”
皇帝极其信任的两位内阁大臣并未在这样一个禁忌话题上浪费太多时间,很快就在路上商议起如何就郑和等人回京事和礼部合议,如何发文交趾大军等正经事,烦恼很快也就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今年刚刚免了顺天府某些地方的赋税,各地也天灾不少,这赏赐是一桩,交趾军费是一桩,北京城和宫城营造又是一桩,最头痛的只怕就是户部尚书夏原吉了。
凉殿乃是黄琉璃瓦歇山式顶,前殿接卷棚报厦,居中设皇帝宝座。此殿后临水池,用管道引水入宫,又由巧匠所制管道和诸多机关放出水雾,因此殿内颇为凉爽,袁方一入内就感到一股沁人凉意扑面而来,通身大汗息了一半。和两位离去的内阁大臣猜测的不同,他今天并非自行来见,而是奉旨而来,此时早就做好了准备。
“朕吩咐你抽调的人可曾预备好了?”
“回禀皇上,臣已经从各地抽调精锐缇骑一百人,都是往日侦办过大案的行家里手,兼且身家清白并无牵挂,以往办案之中并无有劣迹不法之事。臣已经将一应人等登记在册,呈请御览。”
眯起眼睛端详了一会伏地拜谒呈上名册的袁方,朱棣便吩咐身旁的小太监上去拿过名册。等到在御案上将名册打开,细细审视那籍贯出身等种种信息,他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纪纲毕竟做了不少他不能下旨去办的事,即便最后不是自寻死路,他一样都会杀了他,横竖天下能当锦衣卫指挥使的人多的是。只不过,随意简拔的一个袁方能用得这般顺手,这却是意外的惊喜了。这名册上没有一个河南籍的校尉,没有一个是南北镇抚司的人,倒是囊括天南地北。官职最高不过小旗,怎么看也不像是安插私人。
“好,很好。”
朱棣素来很少赞人,此时却破天荒说了这样一句赞语。示意袁方起来,他索性吩咐其从锦衣卫中抽调精干军官补入东厂,又直接点了一个人名:“东厂初置,第一就要定刑名。你之前提拔的那个北镇抚司镇抚不错。调他到东厂为掌刑千户,你再挑一个妥当人为理刑百户。其余人等再一一填充,你自己多尽些心力。对了,朕之前下旨太子千秋节罢贺礼,官员中间可有什么议论?”
袁方这前头一番话还来不及琢磨完,后头又砸来这么一句,饶是他素来自诩精明机敏,仍是愣了一愣方才答道:“臣谨遵圣意。至于皇上所说后一件事,文武官员之中确实有议论。但之前两年连罢太子千秋节贺礼,多数文官都是亲自写的字画之类,内阁大臣则是送书,闻听此事不过是稍有嗟叹。倒是不少功臣都备了厚礼,如今用不上也就锁进了库房或是另行处置,私底下颇有一番议论。”
虽说如今这批东厂人员都是打锦衣卫中挑,但朱棣素来对监查臣下极其热衷,永乐初年重设锦衣卫之前就撒下了一批探子,自然知道袁方不曾虚言诓骗,心中满意不禁又多了几分。随手拿起御案上的茶呷了一口,他便随口问道:“那几个要犯如何?”
由于朱棣不曾具体指名,袁方恰好想起之前收到的张倬急信,遂急中生智地躬身道:“前太子洗马杨溥仍是读书不辍,家里人隔一段时间便送进几本书去,臣早就吩咐狱卒不许打扰。前山东左布政使杜桢每日在狱中踱步背诵,闲来无事就讨来纸笔练字。臣让人审视过,写的是《礼记》。前乐安县令孙亮甘天天在牢房中朝天叩头,希望能谒见皇上……”
“不要提那个不自量力的乐安县令!”朱棣厌恶地皱起了眉头,随即冷笑道,“上一科进士居然取中了这样的人,杨荣他们竟是走了眼!一个他,一个孟贤……这种人关在锦衣卫狱也是占地方,你待会传朕旨意,革除他功名诰封,逐回原籍永不叙用。杀了他还污了朕的宝刀,没来由让人恶心!”
袁方提出此事只想做一个了结,原本还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皇帝不想留孙亮甘活命,他就立刻派人去江南将孙氏兄弟悄悄处理了,免得留下后患,却不想朱棣甚至不屑于杀人。听到皇帝对于杨溥和杜桢没有任何表示,他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旋即躬身告退。然而,他才退后数步,就听得上头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杨溥那个书呆子不用管他,他想读书就让他继续读!至于杜宜山……去御书房找两块徽墨,再取玉版纸两百张给他,若有写好的呈给朕看!”
这算是什么处置?
任凭袁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番处置究竟代表什么,只得答应一声退出了大殿。他才没走多久,朱棣顺手拿起了案上另一份文书,翻开来一打量却是宗人府为陈留郡主朱宁选仪宾的结果。然而,看了不多久,他就恼火地冷笑了一声。
“清一色都是功臣子弟,哼,这帮家伙只会揣摩上意,自作聪明!”
提起朱笔在上头一抹涂掉了那三个名字,朱棣在下头重重批道——“驳回重拟”。
正当他倦劲上来预备歇个午觉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忽然疾步从外头奔进来,离着御案老远便双膝跪下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