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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天子剑 第042章 别有用心
范府的花厅很是轩敞,亦是三间之数,此时设宴便是在东边的小厅中。由于范通出门急,到地头方才想起张越既然是在醉乡楼,必定是吃过了晚饭,因此把人带回来之后不禁有些苦恼。这巴巴地把这尊大神请回来,总不能摆了一桌却无人动筷,或是请人干坐喝茶?及至在那张描漆红木方桌旁坐下,他陪笑正要说话,旁边男装打扮的范兮妍却忽然弯下了腰。
“老爷,厨房里的各道点心已经备齐了,可要现在送上来?”
点心?什么点心?范通此时心里着实犯了迷糊,但想想今天能把人带回来不外乎是范兮妍的功劳,想必这丫头也不会在关键时刻耍花腔,于是就摆出了当家主人的派头,淡淡地点了点头。这一点头之后,他就只见范兮妍到外头吩咐了一声,不多时,几个年轻小厮就端着花梨木盘上来,在桌子上一样样地摆开了。
张越刚刚在醉乡楼上吃过饭,此时满嘴仍是又咸又鲜的回味,对于吃东西实在没有什么胃口。然而,当他皱眉看着那一道道点心上桌的时候,刚刚侍立在范通身边的那个俊秀小厮忽然转了过来,紧挨着他笑吟吟地介绍了起来。
“老爷出去迎接贵客之前,知道各位一定在醉乡楼用过饭,所以就吩咐厨房只预备点心。咱们宁波菜素来多盐,各位吃了那些油腻之后,不如尝尝这些各有特色的小点。这儿一共是十道。中间的是糯米猪油元宵,虽说如今还未到正月,但这道名点却是宁波府的一大特色,不可不尝。其他的则是龙凤金团、豆沙八宝饭、猪油洋酥馈、鲜肉小笼包子、烧卖、水晶油包、三鲜宴面、鲜肉蒸馄饨、豆沙合子,还请各位贵客一一品尝。”
因范兮妍刻意穿了一件高领小袄遮住了颈项,谁也看不清是否有喉结,张越原本只认为这是一个受宠的小厮。此时听那语声清脆宛然,身上隐约有一股幽香传来,再看范通那目光片刻不离其左右,他顿时恍然大悟。尽管曾经听说过江南富户好以姬妾男装打扮,但对于这种勾当,他实在没什么兴致,当下就无可无不可地尝了一个烧卖,随即就放下了筷子。
“范大人怎么知道我来了宁波府?”
一听张越开口直截了当问这个,范通心中立时咯噔一下。刚刚一时情急,竟是忘了人家乃是微服来到宁波府。自己从前并没有见过,怎么就能赶得那么巧?就在这时候,他却听见了一个轻轻的笑声,却看见站在张越身后的范兮妍笑着接了话茬。
“张公子,咱家老爷虽说比不上汪公公的手段,但市面上的人也素来注意着,公子这等不凡人物自然不会遗漏了。其实老爷也是没法子,虽说是市舶司的提举,但大小事务无不是那位汪公公大权独揽,他一点都插不上手,自然只能事事留心。就拿如今天香阁那位陆公公来说,人家到了足足有大半个月,可老爷连一面都见不上。这会儿谁都知道这海禁从宁波市舶司开始,都想从这碗里分一杯羹出去,老爷的日子就更艰难了。”
听范兮妍口口声声把自己塑造成了一条可怜虫,范通恨得牙痒痒的,但却知道这会儿装小伏低总比飞扬跋扈的好。见张越的目光过来,他连忙小心翼翼地说:“张公子,如果说市舶司里头有十分的权,我这个市舶司提举顶多能把持三分,其他的都在汪公公手里。这些年,汪公公也不知道从朝贡使手中收过多少好处,也不知道庇护过多少走私的商人,单单这样也就算了,偏生他还……”
见张越面色丝毫不动,他忽地咬了咬牙,也顾不上座上还有两个外人,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瞒您说,这几年市舶司副提举也换过几任,只要是和他不和的,这官非但当不长久,而且离任之后就会被搁置起来,所以我这个提举不过是亦步亦趋罢了。他每年都要从江南采买丝绸木器珠宝以及女子等等,都是强行取的低价,也不知送给谁。为了坐得稳这提督太监的位子,这江南官员能喂饱的都已经让他喂饱了,听说他还建议过皇上以内廷监税。”
张越此时深深皱起了眉头——这还只是开海禁,不但要抵挡穷凶极恶的倭寇,还要应付贪得无厌的官员太监,这里头的利益纠葛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朝中甚至还有明枪暗箭无数,真心做事就那么难?
尽管心里已经是信了大半,但他却不愿意不明不白给人当了枪使。可不愿意归不愿意,眼看陆丰和市舶司提举汪大荣走得极近,他自然不会轻易放掉范通这条线,当下便若有所思地轻轻用手叩击着靠椅的扶手。
“范大人在市舶司多少年了?”
范通见张越并未质疑自己的话,心中不禁大喜,忙欠了欠身说:“下官自永乐初年就以监生选入市舶司,历练多年逐步迁转方才升为提举,如今已经有十六年了。相比之下,那位汪公公是永乐十二年到任,如今也只上任了五年而已。”
“这么说来,范大人更熟悉市舶司事务?”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一旁的范兮妍瞧见张越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表情极其专注,便在一旁趁热打铁地说:“老爷吃亏就吃亏在不是正途出身,所以能够凭借的也就只有真本事。就拿前几天来说,若不是老爷平息了满刺加的两个朝贡使团,只怕这争贡的风波就大了。谁都知道那些西洋小国是贪图天朝的赏赐,但也不能把人往外头赶不是?汪公公只知道收钱,真正和朝贡使打交道的事情全都是咱家老爷做的。公子别看这座宅子,要说起来,老爷的俸禄根本造不起这宅子,这是一家原本要迁去北京的富民的产业。老爷怜惜他年纪大了,所以就说了情,让他儿子替他迁徙北京,人家感激送了这宅子,老爷却只肯借用十年。其实这完全是为了充朝廷门面,毕竟往来番人多,要丢就是丢朝廷的脸!”
这前头一席话听得范通极其舒坦,但听到这宅子的勾当,他顿时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旋即便借着苦笑掩饰了过去。这宅子是他多年前就预备好的一招棋,不单单是为了表现自己并未贪赃,而且还有更深一层的缘由,此事就连他最宠爱的姬妾都不知道,这丫头如何得知?
尽管满桌点心色香味美俱全,但方青和马钦久都只是跟着张越动筷子,就是吃在嘴里也没功夫去品那鲜美滋味。方青这一次跟来不但是为了杨家,还想看看方氏一族能否在这开海禁之后有所收益。而马钦久则是完完全全为了赚钱,这当口渐渐猜测出了张越的身份,除了庆幸之外还有惊骇。所以,听到这些官场密辛,两人竖起耳朵的同时却闭紧了嘴。
一番长谈之后,张越就答应范通暂时借住在范家——毕竟,范通都已经大张旗鼓去接他,他在客栈也住不好——自然,他又让胡七去接来了灵犀琥珀和秋痕以及在那里保护她们的三个护卫。而为了保证张越住得舒心惬意,范通也顾不得什么二门之内是女眷,将整个东院都腾了出来给一行人居住,亲自忙前忙后打点。只是,瞧见张越出门在外还带着三个丫头,他心中却有些嘀咕,原本已经预备送出去的一个绝色丫头也就不好出手。
直到月上树梢时分,他方才安排好一切,如释重负地出了东院,顺甬道自回房安歇。然而,他前脚才走,后脚却有一行人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两个提着食盒的小丫头,后面的却是范兮妍。主仆三人竟是径直往上房走去。恰巧秋痕端着一盆水从里头出来,正要扬手泼水。一抬头便发现面前有人,忙将水盆搁到了一边。
“你们这是……”
“这位可是秋痕姑娘?是爹爹让我来送夜宵的。”
尽管觉着这个理由很有些奇怪,但秋痕不好把人拦在外头,只好对里头禀报了一声,旋即才打起帘子请人进去。即便出来的时候杜绾并未额外吩咐过某些话,可她对此却极为上心,见张越看到来人之后微微一愣,她自然更不敢轻易挪动步子。
饶是张越先头猜测过,但听秋痕一说来者的身份,再看到面前这人,他还是诧异了。毕竟,哪户官宦人家招待男客的时候需要一个千金小姐出面,更何况还女扮男装到花厅去当小厮?等到范兮妍开口说话,那种甜美中夹杂着一丝魅惑的嗓音更让他想起了在花厅时,范通仿佛还要看她的脸色,心中更多了几分警惕。
“区区夜宵还要烦劳范小姐相送,范大人实在是太客气了。”
“我只是听说公子身边的三位姑娘刚刚到,所以才让厨房准备了些许夜宵。”刚刚在人前范兮妍还得依足小厮低头垂手的本分,此时那目光便肆无忌惮地往张越身上瞟来瞟去,当发现对方始终只是冷冷看着自己时,这才收敛了一些,“公子莫非打算让兮妍一直站着?”
“范小姐,如今夜已经深了,有什么话不妨明日再说。”
“公子果然是正人君子。也罢,我今日特地送来的这几道夜宵,还请公子好好品尝。”
直到范兮妍盈盈一礼带着两个丫头出了门,秋痕方才松了一口气。见张越坐在那儿皱眉不动,她犹自不放心,连忙来到那黄花梨案桌上,小心翼翼打开了一个食盒的盖子。只瞅了一眼,她便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第八卷 天子剑 第043章 食盒与东番
两个食盒,两样天上地下的东西。
那个盖子上雕刻着荷花的食盒里头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翡翠碗,里头盛满了珍珠。也不知道那送来的丫头一路上如何小心翼翼提着,总之竟是连一颗都没有洒落在外,全都静静躺在这碗中。那一汪碧绿的颜色和乳白色的珍珠交相辉映,愈发显得其物珍贵。
而那个圆桶形做工略有些粗糙的食盒内的情形则是大不相同。尽管是三层食盒,但只有顶头第一层中装有东西,而且只有一张纸,那张纸上用秀气的笔法寥寥写着两个字。
“东番?”
张越微微一愣,随即便醒悟了过来。他来到大明之后,对地理倒是花了一番功夫,毕竟如今这年头和他所知的地理名词有很大区别。所谓的东番,指的就是后世名号响亮的台湾。然而明初的东番不过是一个孤悬海外的岛屿,洪武帝朱元璋下令海禁的时候撤销了岛上巡检司,并下旨让居于东番的百姓全数迁徙到漳州和泉州,但最终还是有不少人居留。
毕竟,偌大的中国第一岛如今不用交赋税服徭役,而且完全没有官员管辖——当然,这也意味着不用指望在岛上杀人越货之类的勾当有人管。
此时琥珀和灵犀也先后从里头出来,不免都围上来看究竟。虽说那翡翠碗中珍珠璀璨,但两人也就是惊讶了一会——毕竟,她们本就不是看见珠玉首饰就心动的人——然而,看到那张纸,她们不禁都觉得奇怪,连寡言少语的琥珀也问道:“少爷,东番是什么?”
张越差点一嗓子说出东番就是台湾,好在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沉吟良久方才一摊手解释道:“东番是这海对面的一个岛,很大的一个岛。”
由于朝廷禁止民间造三桅以上的海船,因此福建一带的私港悄悄建造的海船大多在两桅以下,载重量一般都低于五百石,尽管这些船一旦遇到海上极端恶劣天气多半在劫难逃。但走私不用大船乃是约定俗成的行规,为的也是能用速度甩脱官军。
然而,当此次浩浩荡荡几十艘大船沿海一个个岛屿私港扫荡过去,即便是再快的船也禁不起这些鼓起风帆的宝船,盘踞在浙江沿海的倭寇和海盗们无不是望风而逃。于是,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