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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傲视他人,他这才觉得皇帝宠信这个年轻人不是没来由的。于是,此时听到夏原吉这番话,他便有意干咳了一声,又走上前去。
“自从刘总兵望海埚大捷之后,这次又狠狠打疼了那帮倭寇,你功劳可算是不小!要知道,日本之前上书臣服,又受了朝廷册封,可如今这位新任国王却悍然断了奉表入贡,皇上心里早就极其不满了。这次沿海捕倭之后,肃清了航道倒是其次,东南沿海从此之后就可以安宁一阵子,诸国入贡再无后顾之忧,这才是最要紧的。”
张越此次在松江府宁波府转了一圈,既有汪大荣这个掌管市舶司多年的太监解说,又和熟悉东洋事务的杨家人打了一番交道,对如今的日本更多了几分了解。由于有成吉思汗东征日本几乎全军覆没的前例,尽管日本在洪武朝的时候多次拒绝臣服,洪武帝朱元璋虽然愤怒,但也按捺着没有出兵。直到永乐二年郑和率领水师亲临,日本方才接受了明廷册封,同时接受了十年一贡的圣命。自然,日本看重商路,这之前的朝贡使何止十年一次。
然而,大明册封的那位日本国王名曰源道义,那竟然不是日本天皇,而是幕府太上将军足利义满!如今足利义满已死,其子足利义持真正把握了将军大权,中断奉表入贡的理由更是滑稽得很,竟然借神意说日本自古不向人称臣!
那从前向大唐派出无数遣唐使的国家是谁?先头接受大明册封的又是谁?
脑海中转着这些念头,他便笑答道:“吕尚书所言极是。震慑外邦需恩威并济,更何况彼等倭寇即便在日本也是罪人。据我所知,日本弹丸小国,如今中断奉表入贡一来是狂妄自大,二来却也有别样原因。别看那位新任国王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他不过是僭称国王,而且之前那位国王的奉表入贡也是别有用心。不说别的,如今的日本各藩割据,真正的国王受制于幕府,幕府又不能完全控制各地的封疆大吏,而即便是下层的武士也敢冒犯尊上。按照他们的话来说,这叫做下克上。”
吕震堂堂大明礼部尚书,即便也负责四夷往来,但这些蕃国的情况自然有四夷馆和会文馆去管,他一个日理万机的尚书并不知道小小日本究竟是怎样的情况。此时他听张越说到下克上这三个字,顿时脸色大变,到最后不禁怒哼了一声。
“小国可恶,竟然如此目无君父不遵礼法!”
尽管屋子里那些官员大多数都不喜张越少年得志,但此时听到他侃侃而谈说了这么一番话,大多数人都留上了心。而就在这时候,张越又皱着眉头说出了一席话。
“据市舶司与日本朝贡使打过交道的一些书吏说,当初那位日本国王接受我国册封,国内的不少大臣群起而攻之,还说什么‘日本虽小国,皇统相继,独立而为天下皇帝。人皇百会,代为夷国,不受王号。而今源道义代为武臣如斯,似彰日本耻辱于异朝乎’。如此可见,若是给他们机会,举国以下克上也未必可知。”
听到这一口一个异朝,屋子中顿时一片安静。即便是最初不过随口一问的吕震,此时也铁青了脸。张越情知自己这番话已经说到了点子上,也就不再撩拨。在他看来,堂堂大明派使节几次三番到达日本,那个足利义持竟然敢拒之不见不准进京,难道真以为日本弹丸小国很了不得?一举打过去固然不符合中原仁义道德的法子,但某些动作却可以试一试。
第九卷 群魔舞 第004章 天子好名,书法之道亦是大道
四夷率土归王命,
都来仰大明。
万邦千国皆归正,
现帝庭,朝仁圣。
天阶班列众公卿,
齐声歌太平。
谨身殿刚刚落成便迎来了朱棣迁居北京之后的第一次朝会。钟鼓司齐奏四夷舞曲之中的《殿前欢》,天子安坐之后,几个蕃使在人导引下往这边来时,尽管曾经在会同馆中由礼部侍郎教导礼仪,但在金碧辉煌和丝竹管弦中仍是几乎迷失了方向,束手束脚屏气息声,一个个看上去仿佛是蹒跚学步的提线木偶。
在两边排班入见的那些乌纱帽纱罗袍的官员当中,披紫貂氅穿麒麟服的张越极其显眼,但更引人注目的却是他腰间的佩剑。别说文官,就是再功勋彪炳的武官,在这种场合也不能佩剑,然而,结合先前的传言,但使聪明人都知道这佩剑恐怕是天子很快就要收回的,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提出什么质疑。即便如此,仍不免有人多瞧上几眼。
由于是在朝会上,文左武右,诸如安远侯柳升和保定侯孟瑛这样的姻亲长辈都是在勋戚班中,在此等场合自然难能打招呼。说是御殿,但文武百官都是在谨身殿下丹墀御道排班,站在相对末尾的他恰是看到岳父杜桢和杨荣等人从身旁走过,在自己上首不远处站定。
文武大臣一拜三叩头,这朝会就算是开始了。谨身殿规制极大,站在这个位置,张越只能看见那恢宏的宫殿,根本看不到大殿之内的宝座,更不用提看清朱棣是什么样子,因此他绝对相信十年京官不识天子的说法。大殿门前站着无数明铁甲胄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文武两班背后甚至还有执刀校尉,肃杀之气挟着赫赫威势迎面而来。
第一次上朝的他最初还有些新鲜,但在寒风中站的时间长了,更知道监察御史和鸿胪寺官员都瞪大眼睛准备纠劾失仪官员,他站在那里自然一动不能动。只听得礼部官员在殿内引导蕃使献表陈词,皇帝又口授敕命,他渐渐明白为何明朝皇帝不喜欢上朝。这还是御殿,若是御门上朝,皇帝除了有伞盖之外也是风吹日晒雨淋,谁乐意做这种苦差事?就当他几乎走神分心的时候,耳中乍然听到鸿胪寺官员一声高喝。
“奉议大夫张越!”
张越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忙肃然出班,由台阶而上,旋即跨入大殿。此时两旁尚有蕃使、勋戚班和高品文武官,他解下腰中佩剑双手捧起,行至御前方屈膝跪下:“臣奉旨视宁波市舶司事,蒙皇上亲赐佩剑,幸而弹服众官,肃清贼党。如今事成归来,特缴还天子剑。”
一个小太监疾步从御阶上下来,躬身接过那把宝剑之后,又拾级而上,在御前双膝跪倒将其高举过头。众目睽睽之下,拿起这把剑的朱棣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他竟是信手将剑从鞘中拔出,左手食指中指在剑脊上缓缓抹过,随即微微点了点头。
“朕虽然深居宫中,却也听到过外头的传言。大约眼下也有人在想,这把剑是否真是先头朕赏赐出去的那一把。”
朱棣的声音中蕴含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风,刮得大殿中一片寂静,仿佛连那些呼吸声心跳声都一下子全都停止了。而他却只是冷冷扫了一眼众人,语气更显森冷:“朕先前赐张越麒麟服一袭,宝剑一口。如今倒是人人知道那是天子剑,诸卿消息灵通啊!”
尽管面前乃是外邦蕃使,但朱棣丝毫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竟是站在那儿拎着宝剑。与其说是皇帝,还不如说更像是一个满腹怒火杀心的将军。此时此刻,他陡然提高了声音,偌大的谨身殿中顿时满是他的咆哮声。
“没错,朕赐给他的就是朕的随身佩剑,就是朕起兵靖难数次北征的佩剑!既然要揣摩朕的心思,就该揣摩得再透彻一些,怎会以为他敢用假的来糊弄朕?朕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朕的剑更是杀人剑,不是那种软绵绵只能做摆设的玩意,难道朕还认不出真假来?你们在背地里做的事情,你们在背地里传递的消息,别以为朕看不到听不到,倘若有人为了别人许的前程不要脑袋,那么朕可以成全他!”
恰在御前的张越给那回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他毫不怀疑这番中气十足的话足以让殿外大多数的人都听见,他也毫不怀疑,要是之前呈上一把造假的剑上去,朱棣这时候会不会在暴怒之下直接一剑砍了他。直到警告够了,上头的声音方才倏然一变。
“张越,把你在宁波的事情奏一遍。”
所谓朝会上的奏事,其实只不过是大声朗读自己的本章,因此要求美仪容,大音声,要是没有这样的自信,鸿胪寺和通政司还可以代奏。被朱棣刚刚那袭话一激,张越竟是忘了从袖中拿出自己的本章,索性朗声说道:“臣奉旨下宁波市舶司查历年朝贡使及开海禁之事,访得市舶司提举范通不法事……”将一样样勾当呈报了一遍之后,他却陡然之间词锋一转。
“陛下治通倭者以重刑,则此后奸民不敢放纵;以大军沿海捕倭,则倭寇海盗无法安居,沿海可安享靖宁;以天朝财货通商各国,则各国慕大明威名;如今沿海各地百姓称颂陛下,今后望风而称吾皇圣明者将遍布天下诸夷。”
尽管不少文官仍不以为然,但眼见刚刚暴怒的朱棣这会儿已经悠然坐下面露笑意,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当炮灰。犯颜直谏是一回事,但明知道必死还要触霉头又是另外一回事。而刚刚在直房听到张越那一段剖析的六部官员更是个个面露沉思之色。即便是号称“每朝兼奏三部尚书事,诵牍如流”的礼部尚书吕震,这会儿也在琢磨张越先前说出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某人开了海禁不够,还要挑唆天子去打日本?
如果是这样,那就该挑唆皇帝,而不是在直房里对他们这些六部官员说。虽说金幼孜对张越颇有微词,但他吕震可不认为张越就那么不知天高地厚。须知皇帝性子是最难捉摸的。若以为是张家人就可重用那就错了,没看见张家长子张信如今还窝在交趾那块地方?
朱棣却没有往深处琢磨张越这是什么意思。看到一群颇懂汉语的蕃使在听了张越的陈奏捕倭和通商之事后个个大喜过望,甚至一个个拜伏于地连连称颂,他心里甭提多得意了。扬威域外,万民称颂,这原本就是衡量明君的标准,倘若称颂的万民之中还要加上番邦子民,那岂不是更加让人满意的结局?
大悦之下的他自然觉得张越这才是真正体察自己的心意。当下少不得嘉奖勉励了一番,然而就在这时候,夏原吉却忽然站了出来:“皇上,张越缴旨之后尚无职司,其人既然善于财赋之道,请准其户部行走学习机务。”
话音刚落,吕震竟是笑容可掬地也出班奏道:“皇上,张越敏于倭事,可于礼部任用。”
这两位尚书忽然出来争抢一个人,别说殿上文武都愣住了,就连朱棣也呆了一呆。他饶有兴味地看了看不知所措的张越,忽然笑了起来,旋即便毋庸置疑地摆了摆手:“他未必擅长六部的琐碎事务,你们不用争了,朕自有主意。”
自从有了太子监国之后,朱棣除了自己亲自任命的阁臣以及六部尚书之外,并不经常召开朝会,也很少见寻常官员。如今起居都移到仁寿宫之后,他更是随心所欲,一旦脾性上来或是风痹症发作,就连亲王公主也会吃闭门羹,但若是心性好的时候,偶尔还会叫来沈度沈粲这样的文学臣子来写写字,时常也有亲笔墨宝赐给亲近臣子。
此时下朝之后回到仁寿宫,朱棣就兴致大发,却是专心致志地站在书案前写字,心情很是不错。信手划下最后一笔,朱棣便满意地看着那墨迹淋漓的白卷,随即头也不抬地说:“朕素来爱书法,最喜沈民则的字,端的是婉丽飘逸,雍容矩度,你的那一手字能学到沈民则的三分,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书法亦讲究刚柔文武之道,这也是大道。该硬的时候就得硬,该软的时候不妨软。但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