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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过是一时之气,此时少安毋躁,耐心等着就好。
而只朝朔望的英国公张辅自然更不像别人那样避嫌,待郑亨等人离得远了些就上前招呼了张越。见别人知机地避开了去,他便嘱咐道:“昨天的事情杜学士不过是池鱼之殃,料想更不要紧,你先做好自己分内事,皇上迟些自然会宽宥放人。杨士奇先前也下狱过,之后仍然是特旨复职,你那岳父虽不如他资历,但又不是什么大罪名,肯定不要紧。”
人人都是这么说,张越自己心里渐渐也就往好处想,昨日初得消息时的惶急自然是不复存在,当下便点了点头。和张辅别过之后,他又走了几步,却发现左手不远处杨士奇等人正从左顺门往文渊阁去,于是猛地想到之前在内阁任职的黄淮和杨溥一样,都是自永乐十二年起就下了锦衣卫狱,至今已经有八年。
由于年前的一场骚乱,司礼监几乎被整个清洗了一遍,因此陆丰虽说只是擢司礼监少监,却已经是司礼监中说一不二的人物。他知道自己年纪资历不够,又是御用监太监张谦的徒弟,仅次于司礼监太监的内官监太监郑和更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因此他虽眼热顶头那个位子,却也不敢表现的太过热络,只顾尽力在皇帝面前多露脸,期冀皇帝一时兴起再次擢升。
这会儿奉旨去汉王公馆给寿光王朱瞻圻赐中秋节物事,在宫里作威作福的他少不得存了小心,竟是额外精心挑选了十名锦衣卫随行。要知道,朱瞻圻当初在南京的恶行可谓是名声在外,若是这位皇孙一个不好再狂暴上来,他就算能讨回公道,一顿打却是白挨了。于是,循例颁赐之后,他正要走,不防朱瞻圻笑吟吟地说是有好茶留他用一盏,他顿时有些犹豫。
“怎么,你是在宫中用惯了好东西,看不上我这汉王公馆?”
这话陆丰却不敢领受,连忙陪笑道:“殿下说笑了,小的怎么敢?”
汉王公馆比周王公馆造得更加宏大壮丽,那正堂更是轩敞华贵,即便是陆丰不懂什么字画古董,却也看出这堂中布置的东西俱是非同小可。情知汉王朱高煦向来是看不上太监,因此他也没指望能从朱瞻圻手中得到什么好处,谁知道坐定奉茶之后,对方让下人递上来一个匣子。这一次,在御用监中浸淫多年的他立马认出这是极品紫檀木,顿时眼睛一亮。
这盒子如此,里头的东西岂不是更加了不得?
强自按捺心头那丝贪念,他原想退回去,但看到朱瞻圻那眼睛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将其打开了。见里头赫然是一对雪白的羊脂玉球,他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推辞道:“无功不受禄,小的万不敢收这样的大礼。”
“这又不是给你的,你着急什么!”朱瞻圻漫不经心的一笑,见陆丰那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这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御用监张公公昔日去青州的时候,曾经很是提点过我,那时候我年轻不懂事拂了他的好意,如今方才醒悟过来。这点小玩意送他赏玩,这才是让你跑腿的报酬。”
看见朱瞻圻一摆手又让人用黄杨木条盘捧上来两个黄澄澄的金元宝,陆丰这才强自挤出了一丝笑容。双手接过谢了一声,满心没趣的他起身正要走,朱瞻圻却又开口发话了。
“听说这次兵部尚书方宾罢了官?此人最是骄恣贪婪,况且每次进宫对中官不假辞色,宫里头的诸位都恨透了他吧?都说墙倒众人推,他一个人连累了那么多人,恐怕眼下正惶惶难安。提调灵济宫……堂堂大臣落到这么个份上,还不如死了自在!”
虽说这不过是朱瞻圻一句戏言,但陆丰出门之后越琢磨越觉得这是一条财路。想他在宫中的时候方宾从来都是冷面相对,而方家的财货他也隐约听别人说过。他提督东厂以来尚未办过什么大案子,即便袁方恭恭敬敬,可毕竟没意思,这一回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第十卷 燎原火 第034章 双姝会
如果说大庆寿寺乃是京师第一寺,那么,毗邻西苑的敕建洪恩灵济宫便是京师第一观。由于内中供奉的玉阙真君和金阙真君屡屡显灵,又是保佑北征大捷,又是保佑皇帝御体安康,因此这座皇家道观自然是香火鼎盛。除却正一道大真人进京时往往在此赐宴款待,就连百官大朝会之前的排演礼仪也素来在此处。于是,两位真君在民间也被传得神乎其神,每逢初一十五,善男信女往往将此地挤得水泄不通。
这一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又是正逢十五的大好日子,灵济宫自然从一大清早就热闹了起来。整条灵济胡同里头除了络绎不绝的香客之外,还有沿街叫卖香烛的,卖点心的,卖虎头鞋等各式小玩意的,更有大户人家的车轿沿着外头的府佑街停了一长溜,不时有豪门家奴簇拥着主人驱赶前头的行人。
虽说不信道佛,但小五听别人说玉阙真君和金阙真君极其灵验有求必应,于是便动了到这里来祷告一番的主意,因此借了去向冯远茗学医术的名头,她一大早就出了门。可坐车赶到这里之后,发现这般人头攒动的光景,她顿时大皱眉头,很是犹豫是否要凑热闹。
“小五!”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小五连忙转过了头,瞧见那边路上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她登时眼睛大亮,连忙一溜烟奔上前去。透过掀开一半的车帘,她看清里头坐的果然是朱宁,不禁笑了起来,那明媚的脸上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郡主,这么巧,你也是来进香的?”
“拗不过我父王,他是信佛信道信清真,总之人家忽悠什么他都信。”
朱宁没好气地撇撇嘴,随即招手示意小五上车,又对前头嘱咐了一声。放下那红绡帘,她觑了小五一会,这才关切地说:“昨儿个得到消息的时候我就吓了一大跳,你娘和你姐姐还好么?这个节骨眼上我也不敢去见绾儿,想来以她的心性,又有张越劝慰,应该能挺过去。”
“娘还好,姐姐也应该还好,可是我不好!”小五昨夜憋了一晚上,这会儿顿时忍不住了,一下子扑上去抱着朱宁的脖子就抽泣了起来,“郡主,我害怕,我害怕醒来一睁眼就又没爹没娘……老和尚不在了,我好容易才有家,好容易才有了亲人,好容易才有这第一个阖家团圆的八月十五,可偏偏这时候爹出了事……”
本是关切的一问,朱宁着实没料到居然会把小五招惹成这模样,心底顿时暗自后悔,遂忙不迭地安慰起了她。随车的两名侍女平日也都见惯了小五使性子,一个急忙寻帕子,另一个便连忙上前一同相劝,好容易才哄得她止住了眼泪,只是朱宁左肩处的衣裳却是湿了一大片。使劲擦了擦脸的小五看到自己这一哭的成果,顿时极其不好意思。
“对,对不起,我……我刚刚一时忍不住……”
小五脸上只是浅浅地匀了一层脂粉,这会儿那眼泪把这些粉冲出了一条条小溪,看着越发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花猫。朱宁又好气又好笑,赶紧吩咐侍女用银瓶里的水沾湿了帕子,很是在她脸上抹了两把,见那素面又干净了,这才罢了手。
“不过是给你的眼泪打湿了一件衣裳,这我还会怪你?”没好气地捏了捏小五的鼻子,见她可怜巴巴看着自己,朱宁这才将其揽了过来,又安慰道,“皇上很是看重杜大人,当年那么大的事情都把杜大人放了出来,这次更不会例外。好了好了,凡事有你姐夫呢,你就别操心了。咱们绕到灵济宫后门,那儿向来不对平民百姓开放,你好好给你爹求求真君就是了。”
多了这么一桩小插曲,到地头下了车的朱宁就多加了一件泥金五彩牡丹纹褙子,恰是掩住了左肩上的水迹。因她是皇室郡主,又是代周王来进香,这后门自然是早早打开了,左右两排知客道人在外相迎。朱宁拉着小五的手入内,沿着石头小径走了一箭之地,就看到有一个身穿青缎袍子的老者站在那儿,顿时微微一笑。
“拜见郡主。”
“今天有劳方大人了。”
第一天贬谪灵济宫就恰逢陈留郡主朱宁来进香,方宾自然觉得极其尴尬,此时上前行礼后也不多话,只在旁边略退后一步相陪。虽说前头有专给平民百姓上香的正殿,但供着玉阙真君和金阙真君金身的殿堂却在后头。将朱宁引到了地方,眼看她和另一个年岁略小的丫头念诵祷告,之后又说要在灵济宫中逛逛,他便寻了借口告退。然而,走在半道上,他就看到一个年轻道人匆匆奔过来。
“大人,宫中司礼监陆公公说是奉命前来进香!”那道人虽说年轻,但在这皇家道观迎来送往,却也是历练得极其滑溜,见方宾只顾着惊愕,他连忙又解释道,“是提督东厂那位陆公公!”
若是别人来进香也就罢了,一听到司礼监,又是东厂,方宾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虽说昨天的事他全无私心,但有无私心都只在皇帝一念之间,却不是他说了算。罢官去职的他虽说比夏原吉那三人要幸运一些,但这提调灵济宫的职司却让他惊惧交加,到了这份上,只要一道旨意,他的下场恐怕不比夏原吉他们好到哪儿去。
想当初黄淮还是皇帝亲自简拔任用的阁臣,结果却是一下狱就是八年;梁潜何等得圣意,结果为了一件小事几乎性命不保,还是杜桢说情方才得免;他方宾这辈子得罪了那么多人,如今一朝失势必定是人人落井下石,哪里还敢奢望能东山再起?
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衫,他便故作镇定的对那年轻道人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迎,你去知会其他道人,把大殿再收拾一下,毕竟郡主刚刚才带人进去过。”
从正二品的兵部尚书被罢官,充任提调灵济宫这样的闲职,出现在陆丰面前的方宾自是不能再如往日那般端架子。让他稍稍心安的是,这个以前他几乎没用正眼瞧过的太监虽说穿着大红缎绣麒麟服,却没有摆出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态,反而对他很是客气。等陪着对方在大殿中进香之后,他原以为陆丰会即刻回宫,谁料这一位忽然吩咐随行的人退后,旋即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离开汉王公馆之后,陆丰打着为皇帝祈福的名义回宫请命,很快就争取到了来灵济宫上香的名义,此时看方宾惊惧,他顿时得意得很,口气却仍是一片淡然:“方大人,今天杨阁老和杨学士都劝过皇上,可皇上余怒未消,下朝之后在乾清宫很是发了一阵脾气,还说过什么方宾夏原吉深负所望之类的话。据说,科道官员正蠢蠢欲动筹谋着弹劾,说是方大人你在任上收过边将不少好处。”
虽说陆丰说这话语气平淡,但方宾却是感到一颗心狠狠收缩了一下。他在朝多年深得圣心,又怎么会不知道朱棣素来就是喜怒无常翻脸不认人的性子。想象了一下雪片似的弹章堆满通政司的情形,他只觉得头皮发麻眼前发黑。
“方大人好自为之吧。无论锦衣卫诏狱还是显戮,都免不了要连累家人。”
响鼓不用重锤,看到方宾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陆丰心中极其满意,当下点点头便朝身后的护卫随从努了努嘴,旋即带着一群人扬长而去。皇帝虽说翻脸不认人,但使惯的六部堂官却向来是不愿意调换的,更何况方宾随扈北巡北征多次?单单是弹章皇帝自然未必相信,但若是有其他事实佐证就说不准了……
朱宁自己也心情不好,今天既然撞着了心情同样极其不好的小五,少不得在灵济宫中兜兜转转散心。此时眼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