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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胖太监原本还准备狠狠心割肉放血,却不想陆丰竟然变得如此好说话,顿时愣住了。然而,他转瞬间就醒悟了过来,心想兵仗局的东西又不是自己的,总比拿出真金白银强。于是,他立马连连点头道:“有有有,这会有几个工匠研制出了新型的神机箭和神枪,比以前的射程远不说,而且火药更不容易受潮。只不过做好了东西还只是在王恭厂的试验场上试验了两回,公公您看……”
“说那么多废话干吗,既然你说好,那就各装上两箱子,到时候试一试再说。”
陆丰又追问了一番,见张越摇了摇头,他就止住了狮子大开口继续讹诈的主意,跟着张越按照单子上的名目数量一一审核装箱。等到离开了兵仗局,他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对着张越说道:“小张大人,自从京营那里出了事情之后,皇上就再也没往里头派提督内臣,顶多是隔三差五派人过去看看,咱家过去恐怕安远侯也不会待见。这调人的勾当你去,别的事情有咱家料理,最好还是上一回那些人,这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对于这种比方,张越不禁暗笑,嘴上却是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两人正打算分道扬镳的时候,兵仗局的大院门口却有一个小太监一溜烟跑了过来,才一站定就气喘吁吁地说道:“陆公公,小张大人,都察院那边有人自动请缨,皇上大悦之下已经准了。”
“准了?”陆丰眉头一皱,再次气恼了起来,冲着张越就问道,“莫不是都察院那个脸皮最厚的老刘观成心和你过不去?海大头分明是说皇上让你亲自挑人的!如今开战在即,那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随时可能打起来,那帮说得多做得少的御史谁会这么吃饱了撑着?”
不等张越张口发话,那小太监便连忙解释道:“听说是杨士奇杨阁老举荐到都察院学习理刑的一个进士,如今还是试监察御史,仿佛叫……仿佛叫于谦!”
陆丰对这个名字异常陌生,但张越却是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对于都察院的情形半点不熟,所以干脆让胡七去向袁方求助,预备挑一个不会拖后腿的老实人,谁知道选来选去竟是于谦自告奋勇。尽管那是日后赫赫大名的于少保,但眼下于谦却是初出茅庐,也不知道这一趟一起跟去宣府究竟是福是祸。
“小张大人!”
一个激灵回过神,见陆丰面上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张越便笑道:“不妨事,反正都察院一大半人或许都是看咱们不顺眼的,去谁都一样。于廷益是新科进士,应该不像其他都察院于是那样逮着风就是雨,就是他好了。”
一句咱们说得陆丰很是高兴,他原本就不把区区一个监察御史放在眼里,更何况于谦还只是在学习尚未正式授官,当下也懒得去计较此事,欣然点头便施施然离去。因乾明门靠近西宫出入不便,张越自是顺原路沿着护城河直行,过了西上北门和西上中门,过了护城河上的桥,他就顺着西华门边上的宫墙跟一路而行,最后出了右掖门。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他方才从长安左门出了宫城,这会儿却已经是晌午了。
等在东长安街上的胡七立刻牵马迎了上去,见过张越之后就低声说:“英国公刚刚从宫中出来,正好瞧见了我,所以让我转告少爷,他已经婉转劝过皇上,所以皇上改了主意,这次北征不带皇太孙随行,他还说,请少爷这次带上彭大哥,回头等大军到了宣府再还给他。”
得知张辅办成了此事,而且竟然在这当口又把彭十三借给了自己,张越心中自然异常欣喜,亦深感张辅好意。由于出发之日就定在后日,他少不得赶回兵部衙门交割司务,由员外郎崔范之署理郎中之职,又去见了兵部尚书赵羾。当晚,武库司的几个同僚下属在杜康楼为他饯行,席间自然是觥筹交错频频劝酒,最后还是万世节够义气地替他很是挡了一通,最后两人全都是醉得骑不上马,胡七只能雇了马车送他们俩回去。
坐在颠簸的车上,半醉的张越瞅了一眼万世节,几乎想都不想地说道:“老万,虽说我家里兄弟姐妹多,但眼下能撑大梁的人却一个都不在,我不在这些天恐怕得麻烦你留心一下。还有我岳父,他如今还关在北镇抚司诏狱,即便有小五照应岳母,我媳妇也会照拂,但家里毕竟没个当家的男人,恐怕也得劳烦你和小夏了……”
话还没说完,酩酊大醉的万世节便没好气地摆摆手道:“你放心……放心走就是,你……你家就是我……我家,你……你岳父就是我……我岳父,我要……要有闲一定……一定过去帮忙!你……你这个家伙,多……多久没去杜家了……难……难道你岳……岳母没说过,我……我常常去……去看她么……”
听到前头一句,张越就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率性不羁的家伙还真是敢说。但听到接下来的一句话,他立刻就愣住了,心想万世节和他那老岳父又不熟,怎么会这么殷勤?奈何万世节越说越含糊,到最后那说话的字眼竟是让人难以分辨出来。饶是如此,他仍是不知不觉想到了某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可能性。
这一年从年初的雷击三大殿引发了燎原大火之后,几乎就是整一个多灾多难的时节,难道到年末他这死党还会闹出一桩喜剧不成?
第十一卷 金戈血 第001章 临行
九月的北京虽还不至于天寒地冻,入夜却仍是极其阴冷。白天支起透气的雕花棱窗此时已经放了下来,原先糊窗户的青翠袷纱下午刚刚换成又厚又韧的棉纸。角落高几上的银烛台只点了一支蜡烛,这会儿剩下了一小半,红艳艳的火苗上上下下微微跳动着,映照在了靠墙黑漆螺钿大床的红绡帐上。
这是张越在京师的最后一个晚上,夫妻俩这会儿就头挨着头躺在床上,丝毫没有睡意,久久没有说一句话。侧头瞥了一眼同样醒得炯炯的妻子,张越忽然促狭地捏了捏她的面颊。见她没反应,他又轻轻掐了掐她那秀挺的鼻尖,却不料杜绾半支起胳膊翻转身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另一只藏在被子下头的手立刻还以颜色。
“好娘子,我认错了还不行么?”
很没诚意地讨饶了一句,又趁其不备在那红唇上留下一吻,他这才敏捷地躲开了去。等到闹够了,他方才举起双手笑嘻嘻地投了降。把玩着手中那一缕乌黑的秀发,他既没有交待家里的事情,也没有再提那些繁琐的朝廷大事,而是想起了当日在栖霞寺的那一次初会。
“那次虽说是咱们第一次相见,但都听长辈提过彼此。连生连虎也是之后才告诉的我,说是岳母早有那层意思,小五却恐吓过他们。那话说得真是牛气冲天,‘要娶小姐,想也别想’,如今听到她一口一个姐夫,我就想打趣她两句。”
谈起当初,杜绾不禁轻轻哼了一声:“别说是小五,那时候我也嫉妒你。爹爹丢下咱们母女十年,却是悉心教导出了你这个徒弟,我还以为他把我和娘给忘了!后来虽说想通了,但只要是娘提起你来,我就少不得有气。要不是后来结识了郡主,平生第一回有了知己好友,只怕我那一回见你也难能平心静气。对了,万大哥自己对那婚事究竟肯是不肯?”
“你是说老万?”张越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脸色顿时变得极其古怪。他动作很大地翻了个身,直勾勾地盯着杜绾,发现她确实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他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事情我原本就觉得离谱,昨晚上喝过那顿饯别酒之后更是如此。老万醉倒之后,在马车上对我说了些很奇怪的话,我原本还没往心里去,结果他今早特意跑来问我喝醉了酒可说过什么胡话,我就留了心。今天下午我去探望岳母,结果得知这一个月来老万去过杜家三四回。”
张越这说得没头没脑,杜绾顿时觉得有些茫然:“我记得万大哥和爹爹似乎并没有多大交情,他就算是仗义也不该如此……”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她顿时忍不住了,于是便在张越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赶紧说,别卖关子,他究竟什么意思?”
“他都说我的岳父就是他的岳父了,你说他什么意思?”
“老天爷!”饶是杜绾并不是一惊一乍的人,这会儿也吓了一大跳,连忙坐了起来,差点一头撞在了床架子上,“这怎么可能,小五从来没对我提过!”
“小五那个不解风情的丫头,她大约还在懵懵懂懂之间。”想起今天试探老岳母的口气,结果裘氏只以为万世节是他的朋友,于是对他很是夸赞人家的热心,还让他记得去道谢,张越忍不住又想继续叹气,“老万那样子大约是真的上了心,只不过他那性子看着豁达,可不到八字有一撇是不会提出来的,小五就更没指望了。你回头不要贸贸然对小五提这事,免得吓着了她。顺其自然吧,周王殿下和郡主若是对老万有意,也不会把事情一直拖到今天。”
见张越摇摇头就钻进了被窝,杜绾顿时恨得牙痒痒的。这大晚上说出这么一件吓死人不偿命的事,然后就倒头睡大觉,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想到小五那身世,想到道衍临终的遗笔托付,她知道今天晚上自己必定睡不好,于是干脆在张越那宽厚的背上狠狠掐了一记,继而方才躺了下来,望着帐顶发呆。
而张越在背脊上遭到了那重重的一下之后,忍不住微微一笑。昨晚上杜绾去陪着忽然折腾着大哭大闹的小静官,留着半醉半醒的他独守空房,结果因为万世节那语出惊人,他一晚上都没睡好,这回也该杜绾这个做姐姐的纠结一下了。
不过,万世节究竟什么时候看上小五的?他早应该发现的,无论脾气还是其他,两人都般配得很。希望他从宣府回来的时候这一男一女能够有所进展,当然也希望老岳父能够平安出来看到这一幕……话说回来,老岳父似乎坐一次牢就会多一个女婿?
次日一大清早,张家上下的人都早早起床洗漱,然后赶到了北院大上房。入冬之后,顾氏的病情渐渐有些起伏不定,各房原本就是每日轮流照应,而今天张越就要动身,除了请安过后自然还要向祖母辞行。于是,在例行的规矩之后,顾氏就屏退了其他人,单单留下张越交待了一通,最后又端详着他的脸,良久才迸出最后一句话。
“路上自己小心,我等你平安回来!”
“孙儿走了,祖母也请保重身子!”
跪下磕了三个头之后,张越方才站起身,见顾氏眼圈已经红了,他不禁心里一酸,好容易才把心一横回转身出了屋子。由于刚刚已经和长辈兄弟们告了别,他又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却见几个媳妇婆子正将打点好的行装往外搬,妹妹张菁抓着杜绾的手叽叽喳喳地询问着什么,小五则是正在一旁和灵犀琥珀秋痕说话。
见着他来,一大堆人都围了上来。虽说各自早就送了用得着的东西,也各自说了道别的话,但几个人这会儿都仿佛有无数的话要交待,小五更是犹如百宝箱似的从一个包袱里往外掏各色瓷瓶——从外伤的散剂到内服的丸药一应俱全,张越压根不敢听她说完,只能一股脑儿都接了下来,然后方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已经是大姑娘了,别成天在外头乱跑,多陪陪你娘!”
小五没好气地撇了撇嘴:“姐夫你别老是教训我,我还不知道这些,我这些天常常呆在家里呢!”
这时候,旁边的张菁上前仰着头认认真真地说:“哥哥一定要平安回来,嫂嫂说,只要我读书写字就能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