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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父亲打的主意还不只是如此,大半年没见她,只怕朱棣就会忘记她这个侄女了。毕竟,堂堂天子面前,奉承的人难道还会少?可是,她的生母已逝,开封那边其实就只有父亲这么一个知心的亲人,她是真舍不得杜绾她们几个,因为这一走极可能就是此生此世不得相见,谁让她是皇室郡主?
“太子殿下。”
正在沉思中的朱宁听到这声音立刻回过神来,见是两个小太监搀扶着头戴翼善冠身穿盘领窄袖金织盘龙赤袍的朱高炽进来,她慌忙行礼,见皇太子夫妇仿佛有话要说,她自是知机地告退,出了大门叫上自己的几个随从之后,她正打算吩咐从东华门出宫,却不料不远处那端本宫的院门处有一个小太监提着袍子下摆一溜烟跑了过来。
“郡主,郡主!张公公让小的捎带一句话给您!”那小太监好容易站稳了,喘了好一阵子气,这才压低了声音,“皇上刚刚传召了今天去灵济宫的所有人,眼下震怒得紧,又杖杀了好几个人,请您最好让人去张家带个信,或是让英国公入宫分说,或是找几位其他的勋贵出面,横竖只是阴私小事,揭过去就好。”
朱宁却没有接话茬,而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对方半晌,这才冷笑道:“张公公未免也管得太宽了,我是常常去张家,但那不过是为了会手帕交,不是为了管张家的闲事!他要做好人尽管派人去,我是撒手不管,我这个陈留郡主又不是张家的管家婆!回去告诉张公公,且消停些,别小事折腾成大事,到时候他这个好人就做不成了!”
撂下这话,她带着几个随从头也不回地就走,等到出东华门上了自己的翟车,这才收起了刚刚那副恼怒的脸色。尽管那个小太监确实是御用监的人,可眼下乱七八糟的事情那么多,她哪里敢轻易相信,到头来害了别人不说,连带父亲和自己也一起陷了进去。即使真是张谦,若那小太监回转去告诉了他,他也必定会明白的。
行了不多久,朱宁忽然感到翟车猛地一个停顿,整个人顿时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倾,险些摔倒。情知外头车夫都是王府精挑细选的,等闲绝不至于出错,她不禁一皱眉头,打起车帘发现这儿恰是十字路口,当下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回禀郡主,前头是送八百里加急军报的,看那装束是来自宣府的人。”
宣府紧急军报!朱宁只觉得一颗心猛地一悬,几乎本能地吩咐道:“速去打听,看看究竟宣府那边出了什么事!”
第十一卷 金戈血 第012章 最原始的刺刀
有道是不到长城非好汉,但对于如今的大明而言,寻常百姓恐怕一辈子也没法踏足长城一步,毕竟,每一道长城都是边防重地,绝不是什么供人游览的名胜。为了遏制来去如风的蒙古骑兵,自洪武帝朱元璋就开始修建长城,累计有二道边、外长城和内长城三道。外长城全是砖石建筑,整齐如一,在渤海所以东与内长城交汇。而二道边则是两头用夯土垒成的土墙,形如水槽,两头高起,中间为壕。虽说三道长城如今还有断点,但仍然意义重大。
开平和兴和位于二道边之外,彼此互为犄角。开平城乃是昔日元上都,洪武二年李文忠常遇春拔开平,元顺帝仓皇北窜,此后大明在此设置了开平卫,乃是进逼蒙古的最大桥头堡。相比之下,兴和堡所没有坚城之利,再加上只是千户所,兵力不足,一遇大军,能做的便只有坚守待援,因此在兴和备御平日还好,一有战事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十月末对于南方来说还不至于天寒地冻,但对于北方来说,却极有可能是下了两三场大雪。这一年的天气却古怪得很,天上只一味阴沉沉的,那阵阵寒意直刺骨头,却不像往年这时节已经大雪纷飞。兴和堡的大门口,裹着厚厚棉袢袄,打着绑腿穿着油毡靴子的两个军士正在那儿使劲跳着脚,尽管他们的手上还戴着半旧不新的毛皮手套,却仍然冻得瑟瑟发抖。
“他娘的,最恨的就是这种大冷天,可偏偏这鬼地方一年有一大半的日子是这光景!”
“甭提了,别说咱们,就是郑千户,还不是因为在宣府站不住脚跟这才被赶到了这儿来?说得好听点咱们在这里叫多多建功,说得不好听那就是送死!之前那一趟咱们闭门不出只管防御,弟兄们还是死伤好些,这一次只剩下了六百多号人,怎么防备?”
“这天气太冷,若是手上不绑一层厚布条,恐怕是连兵器都抓不上……可那些鞑子是习惯风雪天出没的,要是真来了,咱们的军器补给都不够,那时候难道真要闭门等死?只希望万全那边不要食言,这两天能够把粮食送上来。”
“至少也要拼他娘的赌一把,等死有什么意思,我还没娶媳妇呢!就是那些成了家的,家眷也已经送到张家口堡了,虽说那里是安全地儿,可万一咱们这儿失守,谁知道那里会不会一并殃及?能撑几天是几天,一心想着死,这活路就真的没了!”
两人年纪才满二十,都是一年前刚刚承袭父职的军户,祖辈父辈都是死在鞑子手里,因此对于一个死字并没有多少惧怕,只是想到不曾娶媳妇,也不曾看过别人口中那花花绿绿的世界,心中不免有些遗憾。说了一会话,他们便索性抽出随身兵器活动身体,继而竟是在大门口比试了起来,堡内的人对于这种情形尽皆习以为常,也没人多看上一眼。
小个子军士一刀把同伴劈出了几尺远,正打算乘胜追击,头顶上忽然传来了一个嚷嚷声,他连忙收起了刀,抬眼望去,果然瞥见远处有一个黑点飞也似地疾驰过来。马匹乃是兴和堡中最紧缺的物资之一,只有斥候能够拥有坐骑。这会儿瞭望台上的巡逻军士提醒那是自己人,他这个新丁本就羡慕那些身手敏捷的斥候。此时更是幻想起了自己骑在马背上的英姿。
“快,快点做好准备,万全那边来人了,是钦差!”
那斥候来不及下马便扯起嗓门喝了一声,小个子军士正大吃一惊时,高墙上就传来了巡逻军户的哄笑声,有饶舌的还大声笑道:“魏老二,你就别胡说八道唬人了,上头常常派那些贵人备边不假,但自从上次北征之后,除了几年前宣府那位总兵大人来过一回,这些年谁来过咱们兴和?之前来报信的分明说是来运送粮食补给的,至于钦差……”
“他娘的,我要是和你们开玩笑我就是王八,要不是我口令记得熟溜,差点给人扣下回不来!能把方阵走得那么顺的就只有京营那些大兵,驴车就足足有三四十辆,约摸是粮食补给,此外还有宣府左卫的旌旗,加在一块足足有千把人,如果不是像当初兴安伯那样的钦差,寻常军官能有这架势?赶紧准备起来,误了事情咱们谁都兜不起!”
此话一出,一大帮军户顿时愣住了。等到看见那斥候再不理会他们,重重一抽马鞭就疾驰进了大门,看方向竟是直奔千户所,一众人这才半信半疑,各自准备了起来。约摸一刻钟之后,瞭望台上的哨兵终于看见了远处那浩浩荡荡一行人,慌忙鸣钟示警。
陆丰留在宣府,于谦正随队赶往开平,张越从宣府出发,经张家口堡、万全右卫抵达兴和,继居庸关长城之后再次穿过外长城和二道边两道长城,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大明的边防,同时也被冻了个半死。尽管厚厚的棉袍外头还加了紫貂皮大氅,脚上是棉袜厚毡袜,就连鞋子也是特制的,但丝毫挡不住铺天盖地的寒风,那暖帽甚至得紧紧系在脖子上方才不至于被风吹落。而由于带了不少辎重,这路上仍然走不快。
由于路上经过了张家口堡,因此当王唤对他说那就是兴和堡的时候,他不禁大吃一惊。因为远远望去,那里实在是像一座高高的小土堆。直到渐渐近了,看到那大门处站着不少腰悬佩刀的军士,他方才相信这里真的是大明塞外重镇之一兴和。
张越打量着别人,匆忙迎出来的千户郑平原也在打量着这意料之外的一行人。初听到这回有京营的人过来,他还不信,如今亲眼看到却不得不信。他跟着皇帝两次北征,第一次从一介小兵提拔为百户,第二次则是从百户而千户,自然知道自己这些边兵和京营的区别。他不敢奢望这些拱卫皇帝的卫士这会儿是来这里增援的,但想到此前开平那边的急报,他还是长长松了一口气。至少,他这六百多号人总算能喘息一下子了。
然而,即使郑平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认出王唤的时候仍是大吃一惊。山西行都司都指挥使的品级根本管不了大同和宣府二镇的总兵,可王唤他毕竟还见过两次,深知这位年纪一大把的都帅也曾经是当初勇冠三军的猛将。奈何他这些年最远也只回过宣府,消息闭塞得很,张越自报是兵部武库司郎中,他实在是弄不清楚这一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比起富庶繁华的宣府城,兴和堡中除了军户还是军户,房子都是低矮的土屋,只有郑平原的官所是用石头混合泥土搭建的,灰不溜秋毫不起眼。尽管如此,偌大的兴和堡一下子涌进了一千名士兵百余名民夫倒是并不拥挤,只好些军士在这苦寒之地呆了十数年,寸步不曾离开过,见着外头人不免好奇,倒是有不少扯着民夫问中原情形的。
“十五辆粮车中是三千石粮食,其他的是军器。兴和乃是重地,所以这一次原有的手铳一律汰换成最新的永乐长柄火铳,一共两百把,此外还有三百斤火药,六百把最新产的佩刀,弓箭五千支,强弓两百把。这火铳和原先的有些不同,老彭,你拿出来给郑千户看看。”
因为一大部分车都没往粮库去,而是停在了自己的官所前,郑平原本还有些奇怪,听了这话,他那疑惑顿时变成了狂喜。兴和千户所中所用的火铳都是洪武年间的老货色了,就是那些产自永乐初年的在经历过两次北征大战之后,也不知道凑合修补了多少次,那些火铳兵甚至已经变成了刀牌手弓箭手。如今不但有新的火铳,还补充了充足的火药,甚至连佩刀弓箭强弓一律配齐了,这无疑是久旱甘霖。
自朝廷徙大宁卫,之后又是两次北征以来,兴和的位置变得不尴不尬,有多久没有粮食之外的军器补给郑平原已经记不清了。就是他自己,也曾经想过若是兴和所移防长城内该有多好。此时他忍不住站起身来来回回踱了两步,直到一把手铳递到自己面前,他这才醒悟到眼下还有别人在,连忙定了定神。
“郑千户你看,每把手铳都配有药匙,药室用药匙装火药,如此便不会有多少之分。若是一次充填之后鞑子冲上来,没功夫再装填,那么就用这个枪头。”
彭十三迅速将一截铁质枪头插入手铳上部一个特制的槽口中,旋即又挥舞着手铳比划了两下,这才转身解释道:“虽说原本的手铳也造得很结实,打完了可以抡着用来拒敌,但毕竟太短,不适合对骑兵使用,如今加长了柄,再加上枪头,效果就好得多了。毕竟,这射程最多只有一两百步,铳手在那些鞑子骑兵的冲刺下,一般只能射一轮,就算三段射击也不能长久,这截枪头很有用处。”
说到这里,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张越一眼,因笑道:“这一批是试制品,是张大人去年给京营京卫一一换装的时候对工部军器局那些工匠提出的建议,是否管用却得看你们用下来感觉如何。”
张越没料到彭十三忽然画蛇添足加上一句话,见王唤和郑平原都愕然看了过来,他只好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