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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头将士们都在卖力操练,上头别人也都个个站得好好的,小张大人就是病了也比你精神些,你一个镇守中官还得让人搀扶着,这算怎么回事?”
王冠这些年在宣府几乎是横着走,哪里曾有人对他这么不客气?看到四周军官都看了过来,他甩开了搀扶自己的两个人,正要怒视回去的时候,冷不丁想起海寿从宣府起程往兴和之前对他说的那番话,于是硬生生把那话头压了下去,却是赔笑道:“陆公公别见怪,这两个小家伙是习惯了,忘了这是在什么场合。咱家在宣府好些年头了,自然还站得住!”
不就是比站功么?他倒要看看陆丰一个在紫禁城里头养尊处优的太监,究竟能挺多久!
一群军官都已经混成了人精,眼看这两个阉人仿佛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谁也不想搅和到这样一摊浑水中,自然而然都往郑亨那边靠了靠。而这时候郑亨和张越的谈话也告一段落,两人仿佛谁也没注意到另一头的动静似的,目光只是放在场下。一直到日上中天上午的大阅结束,郑亨方才淡淡地扫了那边一眼,却发现陆丰和王冠已经冻得连表情都木了。
说是校阅一整天,但要真是一整天都在这能冻死人的地方,别说军士们受不了,就是主官们也撑不下去。毕竟,有道是打仗容易练兵难,冬练三九在宣府已经好些年只是流于形式了,总不能这一时半会立刻抓起来。于是,郑亨很快就下令各镇人马回去休整,当一队队人马各自回营之后,高台上的一群大人物们也都陆续上了马回去。
一想到那骑马跑回城的苦楚,好些人在背地里把下令不许坐车坐轿的武安侯郑亨埋怨了个半死。而几乎冻成冰砣的王冠在两个小太监推拉之下好容易上了马背,看到陆丰上马那动作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这才龇牙咧嘴吩咐了一个走字。
而张越却被郑亨留了下来,之后就跟随着这位武安侯来到了离教场三里外的一座营地。比起寒风凛冽的教场,这里乃是背风的所在,温暖了许多,四处有不少盖好的营房,但士兵却寥寥无几。等到进了其中一座营房,他便不解地问道:“宣府三卫都是驻扎宣府城内,这座营房距离宣府城不过十几里地左右,而且规模如此之大,却是用来做什么的?”
郑亨却没有立刻回答,很快,就有亲兵送了姜汤上来,他自己端起一碗就喝,见张越在发愣,这才莞尔笑道:“不用发呆,我一把年纪,折腾一下他们不要紧,要是把自己折腾病了,到时候皇上不会说我严于律己,只会说我瞎折腾。就是参加校阅的寻常军户,也有每人一碗热汤,否则这大冷天撑不下来。赶紧喝了,我知道你的病还没好,喝完了咱们说话!”
张越这才一气喝下了那一碗热腾腾的姜汤,随即把碗搁在旁边,目光炯炯地看着郑亨。郑亨端着碗沉思了一会,旋即就直截了当地说:“这座营房是给皇上北征的大军留的。宣府这十几万人之中,随扈的不会超过一个零头,更多的是从各地卫所调来的兵。这些人大部分是带到京师翌日一同上路,但诸如河南陕甘等等的兵还是直接到宣府集结。在这里还能盖营房,一旦到了塞外,那份苦寒……不少人都是被冻死饿死的,而不是死在鞑子手上。”
说到这里,郑亨微微一顿,随即就苦笑了起来:“有些话原本就是说了你也不明白,但你如今已经上过战场,所以我才不得不说。那天我提醒你的话你记着就行了,如今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皇上让你巡抚宣府军务,那么你就把该整治的整治起来。之前你上书请改盐法,如今恰好你在此地,这就是首要之务。以前有什么弊病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追究,但这一批开中的粮食乃是军粮,绝对不能让某些黑心种子败坏了!”
张越神情一凛,当下便站起身来:“武安侯放心,我一定用心办理此事。”
“那就好!”郑亨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然后又抬起了头,“大军出征的时间还没有定,但按照前两次来说,约摸就是二月,所以从今年腊月到明年二月,到宣府纳粮开仓钞的盐商应当不会少。往年盐商多半会多准备两成到三成的粮食上下打点孝敬,但这一次一定要刹住这股风气。唔,那位陆公公和你交情不错,这件事你不妨打打他的主意。”
谁说武官心计不如文官,这简直是一只最狡猾的老狐狸!
腹谤归腹谤,但张越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尽管武安侯郑亨昔日镇守宣府,但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如今这上上下下的利益关系网恐怕也不好触动,他这个区区五品官哪怕是奉旨巡抚,也不好随便胡来。然而,陆丰既然打算动王冠,借此杀鸡儆猴再动几个,那就顺当多了。怨不得郑亨心狠手辣,这多储备几成粮食,不单是有利大局,而且有利将士。
上一次是提醒关于王冠背后的关联,这一次则是留着交待开中军粮事宜,耽搁了小半个时辰,郑亨方才笑说早就准备好了马车,又令亲兵护送张越回去。等到人走了,他方才起身打起帘子进了后屋,对着里头的人说:“要是我没料错,当初宫中那么多太监,偏生派出了一个提督东厂的陆丰,这也是英国公的好算计吧?”
“侯爷说笑了,我家国公爷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彭十三今天并没有跟着张越来教场,而是办完了张越交待他的事情就赶到了这儿,此时便嘿嘿笑道,“我家国公爷说,越少爷的老岳父教他的是正道,可其他门道却得他自己领悟,就怕会一时冲动做错事。宣府乃是军务要地,和当初的青州江南大不相同,所以得有您这个老马识途的老将多多指点,也是越少爷的福气。”
“英国公那么多家将,就数你最会说话,难怪他让你跟随张越!”
郑亨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随即才漫不经心地说:“提点他是一层,我也不会做对我自己不利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这儿的根子恐怕得烂透了,我不能挖他也不能挖,只有靠别人。皇上的北征有了保障,朝廷少了几条大蛀虫,我和张越没了掣肘,将士们多了足够的军粮,陆丰可以捞到王冠的不少家产,这买卖谁也不亏!”
第十一卷 金戈血 第037章 你我等着做连襟好了
年底往宣府开中可以不按顺序就近往盐场支盐,而且每引盐只要三斗五升米!
从总兵府传来的这个消息仿佛一个惊雷炸响在所有晋商头顶。由于山西人多地少,因此即便自明初以来,朝廷多次从山西往山东北京等地迁移人口,本地出产依然不足,是以商人居多。山西盐池闻名天下,紧靠着的大同宣府又都是最需要军粮的地方,开中盐法受益最大的就是晋商。如今朝廷有令今次向宣府输粮可以不必等候支盐,而且每引盐只需要三斗五升,这其中的利润足可让人疯狂。
哪怕是加上一斗五升打点上下,只要能够拿到盐,一转手就是数倍的利!
一时间太原府、潞安府、汾州平遥等地的各大晋商全都派出了得力人手往宣府赶,期冀在这一席最丰厚的大餐上占据一个位置。而被指定收纳粮草的永庆仓则更是成了所有目光的焦点,只是主管此次收粮的人迟迟未决,这也让紧赶慢赶到了地头的各家管事很有些为难。
于是,为了面面俱到,消息灵通的他们少不得四下里兜搭巴结。不过,无论是总兵府、镇守太监府乃至于住在八珍街的张越,住在锦衣卫宣府卫所西侧的陆丰,这都是没法接近的地方,于是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想方设法攀上这四个地方出来的人。毕竟,官文上固然讲明了“不次支盐”,但这一回朝廷需要的粮草数目巨大,众人总会排一个顺序出来,这早些开出仓钞赶紧去支盐,总比晚到的等上两三年才能去支盐来得划算不是?
商场上热热闹闹,官场上却仿佛平静了。大阅之后,心里有数的张越又见了陆丰一回,言辞隐晦地暗示一番后,他便一面继续养病,一面派人清点永庆仓永平仓永安仓三大仓的粮储。由于他这次因病没有事必躬亲,因此那帮原本提心吊胆的粮仓大使副使等等不入流官员自然是松了一口大气。而成天往来两边的连生连虎兄弟却是大大过足了被人恭敬着的瘾,都觉得那点苦累算不上什么。
这天,连生兴冲冲地赶回来,进了屋子便嚷嚷道:“少爷,疯了,真是疯了,来宣府这么多天,小的还是头一回看到有这么多商人!从永庆仓出来小的就被几个管事堵截住了,差点给直接拉到了酒楼里头,即便这样,临走时还有人往小的手里塞钱!要不是总兵府派人守了八珍街两头不许商人出入,恐怕咱们这门口都得围满人!”
“商人趋利,要不是因为朝廷这次颁下的旨意说不次支盐,他们也不会这么趋之若鹜。”
四五天调养下来,张越差不多已经大好了,只是仍然借病观望。撂下了这句话,见连生在那儿使劲点头,他便盘问了几句永庆仓的事,继而又打发了他去总兵府探听一下情形,随即继续坐在炕上写奏本。好容易写完了wrshǚ。сōm,他唤了一声无人应答,一抬头才发现屋子中空荡荡的,这才想起从彭十三到向龙刘豹,哪怕是连虎也被自己派出去了。
想当初以为到宣府只是普通公干,如今皇帝一下子送来了巡抚宣府这一头衔,他身边的人手就有些捉襟见肘了。要不要派人往家里报个信,调派几个人过来?
他正这么想着,门前的帘子就再次被人撞了开来。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他不由得心想这兄弟俩都是一模一样咋呼呼的性子。于是,当连虎喜气洋洋地嚷嚷了一句话时,他就露出了没好气的表情,但随着连虎身后又露出了一个脑袋,他的脸色紧跟着就僵了。
“少爷,您看是谁来了!”
“姐夫!”
“小五,你……你怎么来了!”
目瞪口呆的张越看着身穿男装满脸得意的小五,脑袋顿时有些转不过弯来。就算这小妮子向来是我行我素,可他那位岳母总不可能放任她四处乱跑,杜绾更不可能轻易答应。好容易回过神,他就发现小五背后还有人,立时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老万,你捣什么鬼!”
“天地良心,我可什么都没做!”万世节连忙举手解释道,“我是下来勾选军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先前兴和一下子死伤这么多,这空额不能不填补。至于小五姑娘,不是你家里知道你病了么?你先前身陷重围险些没命,这次又说病了,你那些家人都担心得了不得,所以小五姑娘自告奋勇谁也拦不住,你岳母得知我要上宣府来,这才让我沿途照顾一二。”
“是啊是啊,这一路上确实多亏了万大哥照顾,他为了我连驿站都不能住呢!不过我也倒霉得很,他一路说事务紧急,打马走得飞快,我在马车里头都快被颠得散架子了,从京师赶过来只用了一天一夜!”
听到小五的这句话,张越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再看到万世节那满脸无辜的模样,他顿时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冲着连虎便吼道:“谁让你们多事的?我不是有言在先,只是一点小病,不要往家里头胡说八道么?”
“少爷,要么是彭大叔,要么是别人,小的可以担保这事情绝对不是咱们泄露出去的!”
见连虎满脸委屈,张越只觉得这事情实在离奇了。可还不等他开腔发话,就只见小五一本正经地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认认真真地抓着他的手腕诊脉。百般无奈的他只得抬头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