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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住了,竟是一把将朱笔仍在了案上。
“混账!”
恰好打起帘子进来的张谦听见这一声,顿时吓了一跳,待看到皇帝咬牙切齿的模样,他不禁生出了一丝无奈,心想今天来的实在不适时候,自己说话恐怕也要加倍小心。想到这里,他就想绕到前头去行礼,谁知道皇帝忽然抬起了头,目光正好落在他身上。还没等他弯腰屈腿,朱棣竟是信手把奏折丢了过来,慌得他连忙上前去接。
“看看这个!陆丰办事说话朕虽说信得过,但他奏报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王冠在宣府也已经有五六年了,朕一向认为他忠心耿耿,可想不到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贪墨军粮就已经是罪该万死,陆丰还说他里通鞑子私自互市……你说他所报是真是假?”
听着是这么一件事,张谦顿时心中大定,因为先头陆丰早有信送给了他,只是看到朱棣气得直发抖,他冷不丁想起了那时候司礼监三个头头脑脑一下子倒台的往事。不过,即使他素来就不是落井下石的性子,也并非轻信之人,但王冠所作所为却实在太不像话,因此他忖度片刻便低头扫了一眼那奏折,随即上了前去。
“陆丰那小猴儿不识几个字,而且他带的那几个人虽说有识字的,但必定写不出这样的字,照臣看来,若不是事情确凿,他是务必不会征调总兵府的书吏写这份奏折。”张谦这会儿已经明白奏折是谁拟的,但却不想让皇帝联想到这一点,因而便上前交还了奏折,又劝说道,“虽说他急性子耐不住,可毕竟执掌东厂,总不至于连事情都没确定就上书。再说,宣府有武安侯坐镇,若陆丰真的查实查办了,不多久总会有信送来。”
“那朕就等郑亨的信!”
刚刚打发走刘永诚和海寿的时候,朱棣还特意吩咐海寿去朝鲜的时候记着让那边多敬献两个处女,这会儿更是使劲拉了拉领口,竟觉得这屋子太热了,心头异常烦躁。哪怕能挑到乾清宫的宫女个个都是年轻貌美,宦官也多半挑眉目顺眼的,可他看着却一概如歪瓜裂枣一般。三个亲生儿子都虎视眈眈盯着他的位子,以为他的身体不行了,若是他们知道他仍是夜夜雄风无女不欢,恐怕就不会计算他的寿数,而是该捶胸顿足了!
“这几日天冷罢朝,朕原本说除军国大事之外都是禀报太子处置,你去内阁看看,可是当真没有军国大事。还有,看看都察院那边有什么弹章,让他们派人送过来。办完这些事顺道再出宫一趟,把陈留郡主宣进宫来。不过是一些闲话,她那么一个爽利明快的姑娘,什么时候也开始忌讳这些!”
张谦一一应了,旋即又重复了一遍,这才转身退出。等到了外头,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他一面顺着台阶往下走,一面思量着皇帝的心意,最后发觉无论如何都琢磨不分明。既然是要看都察院的弹劾奏章,多半是想看看朝中的风向如何,可这当口又宣召陈留郡主,别人看着又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再往深处想,御史弹劾原本没什么好奇怪的,可除非是锦衣卫和东厂往死里挖,十几年前的旧事那帮御史又怎么会知道?都御史刘观向来就是贪财好色的性子,别是这个人品卑劣的家伙从中使坏吧?
进了右顺门,沿右手边就是一溜直房,有制敕房、诰敕房、内阁直房等等,大白天的有好些抱着厚厚文书的人进进出出。因张谦乃是御用监太监,平日也常常出入这儿,自然是畅通无阻,可他才进了第二道门就听见了金幼孜的抱怨声。
“都察院这是怎么回事,一丁点芝麻大小的事情就没完没了!要是弹劾杜宜山失职、品行不佳抑或是贪墨敛财,那都没话好说,可这些乌七八糟的勾当算什么?刘观既然身为总宪,难道就不知道好好管一管这些科道言官,再这样下去风气都给败坏了!”
“幼孜,没来由对着年轻人发什么火,他只是奉命来送奏折。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勉仁的半个弟子,人还是勉仁举荐给都察院的,素来老实本分。”紧跟着却是杨士奇的吩咐声,“好了,你回去对刘总宪说一声,如今奏折都是循例送东宫,我们待会就送。”
张谦正思忖间,就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文官从里头出来。他虽说不喜欢和都察院的御史打交道,但听说人是杨荣的弟子,不由得很是好奇,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发现这人形容朴素,丝毫不像最注意形貌穿着的杨荣。只由于算不得熟悉,他也就没搭话,径直进屋道出了来意。传达完了,他也没理会杨士奇金幼孜那古怪表情,拱了拱手就转身走了。
宫里的这一趟传话简单,宫外这一趟传话却是麻烦。赶到周王公馆,张谦却得知朱橚和朱宁父女去了大庆寿寺,可巴巴赶到大庆寿寺,他却得知朱宁要为亡母做七天法事,这下子顿时异常头痛。这还不算,他对朱橚提了提皇帝的话,原以为这位能够转圜一二,谁知道朱橚竟是黯然摇了摇头。
“就算是皇兄召见,这一次也得缓缓。今天正好是阿宁母亲的忌辰,她不能回去祭拜,便只能在这里做一场法会。原本是预备作七七四十九天的,因为她的母亲当初只是夫人,所以只作七日,总不能这七日都不让她消停。张公公若是觉得不好回禀,本藩可以随你回去。”
今天竟然是朱宁生母忌辰?张谦虽说觉得巧合,却知道这等大事朱橚必不至于信口开河。眼见寺中庄严肃穆,听得僧人梵唱阵阵,他更是再无怀疑,但终究不敢违了圣旨来一个父代女进宫,只好无可奈何地回转了去。
然而,他这一路紧赶慢赶回了宫,才到乾清门就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试御史于谦八百里加急报称开平粮储以次充好,伍千石粮储中至少有一半已经霉烂!
第十一卷 金戈血 第047章 圆满
此次开中由兵部武库司郎中兼宣府巡抚张越主持!
如果说锦衣卫宣府卫所被整个清洗了一遍让人不寒而栗的话,那么,这个从总兵府传来的消息无疑给所有商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因为伴随着这个消息而来的还有另外一条口信,那就是之前若有行贿弊案可既往不咎。尽管送出去的钱打了水漂让不少人肉痛心痛,但比起落到如今新一批锦衣卫以及东厂大头头的手中被刮去一层皮,这结果还能忍受。
这会儿总兵府门前的八字墙两边就围了几十个人。这些出身商家的管事乃至于东主在家的时候都不管朝廷禁令,绫罗绸缎照样上身,但这会儿的穿着就低调了许多,什么貂皮帽子毛皮暖耳都取了下来,好些人甚至光着头站在风地里仰头仔仔细细看着那一条条详细的章程。朝廷年年开中,但数量有多有少,时间有长有短,谁也不愿意辛辛苦苦纳的粮却等上十年八载支不到盐,所以“不次支盐”四个字对他们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中盐六万六千五百引,即便是小引,这个数目也差不多快抵得上两淮盐场两个月的全部出产了,这天下又不止宣府一个地方开中,淮盐除存积之外真能有那么多剩余?除了淮盐,其他地方的盐我可不要!”
“而且这一回不是散碎输注,而是以五百引为一注,底价虽说是三斗五升,但说的却是一块交底书进去,价高者得,这一招真狠!要是大伙儿算准了都出一个最低价,他到时候怎么办!”
“你别高兴得太早!朝廷的盐场每年出产多少咱们心里都有数,既然旨意上说这次可以不按顺序支,也就是咱们就是第一顺位,可咱们这些人里头也会有一个先后之分。出价高的自然是先支,出价少的肯定是后支,你要是出少了,到时候等个两三年,仓钞支不到盐,就相当于卖粮给官府,你愿意这么卖?利字当头,你还真信大家能齐心!”
“那怎么办……咱们不是第一次开中了,之前的仓钞积压了那么多,结果只能朝廷回购了去,连保本都难,要是这一回价格哄抬得太高……”
各家的人都在私底下商议,而此时此刻,正在总兵府书房内的张越则是根据汇总来的各色资料,仔仔细细计算着。由于之前灶户继续供给工本米,每月额外出产的盐由盐场作价以米粮收购,盐场的产量大有提高;而守支五年以上的仓钞又有朝廷回购,这次来的商人就比从前多了。只不过,大明朝廷的信誉在商人中实在是不咋的,这也是他硬说服了陆丰不再追究商人的原因,毕竟,此次的军粮最最要紧,他在操作上一定要加倍留心。。
“洪武三年,大同仓入米一石,太原仓入米一石三斗,给淮盐一小引。永乐十五年,京卫开中,京仓入米一石,给淮盐一小引。永乐十七年,复天下卫所开中,宣府入仓七斗五升,给淮盐一小引,而商人以支盐难,不愿开中……”
“好了,先就是这些!”
张越摆手阻止了那个书吏,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算了起来。比起当初上书盐事,他如今更明白其中情弊。天下卫所开中没有一个计划,之前缺粮怕了,如今一开禁令,往往是只顾着囤积粮食抑或中饱私囊,不管盐场出产如何;而皇帝一个劲打仗,大同宣府这样的战区更是频频开中,以至于把几十年之后才能生产出来的盐也给卖了,即便如今回购部分仓钞,好歹给盐场减了负,但商人很多都亏了本。这一回也是一样,就算他能利用此次开中筹措到足够的粮食,但这是以牺牲此前守支商人的利益为基础的,和饮鸩止渴差不多。
这次北征之后不能让朱棣再这么亲征下去了!就算要打,也不能再动辄就是大军三十万,这得消耗多少粮饷。怪不得人说起大汉就是文景之治,说起大明就是仁宣之治,百姓毕竟不愿意打仗。可常年不打仗,结果就是卫所糜烂兵制败坏……
“大人,开平急报!”
随着这个声音,向龙脚下轻快地从外间冲进了屋子,定了定神便嚷嚷道:“都察院试御史于谦八百里加急明发拜奏,说是开平大半粮储已经霉烂不堪使用!”
由于之前千头万绪事务繁杂,张越几乎忘记了当初同行的还有一个于谦。得知此事,他先是有些意外,但想到自己这里也是正在料理粮储事,于谦原本就是到开平巡视粮储的,揭开此事也并不奇怪。只是,这时机抓得倒是颇为准确,他这边大约也就是这两日动手,于谦居然正好抢在这关口,而且事先一丁点消息也无,丝毫不曾瞻前顾后。
“大人,陆公公来借京营兵!”没等张越从这条消息带来的惊愕中回过神,刘豹也匆匆进了屋子,举手一揖便满脸振奋地说,“陆公公已经往总兵府向孟小侯爷借了五百人,说是唯恐不够用,所以才来借周大人他们一用!”
张越想也不想就开口答道:“借给他,他要多少给他多少……等等,调派好了人你和向龙赶紧先走一趟镇守太监府,王冠那个家伙说不定会狗急跳墙,别让他闹出大风波来!如今要的是安定不是闹腾,这次的事情要用最快的速度平息下去!”
宣府城平日里驻军井然,并不常常看见满大街都是军士的情形,所以,当城内做事的马夫车夫乃至于商人小贩看到一队队军士一溜小跑从大道上过去的情形,个个都觉得匪夷所思,更有不少人乍着胆子跟过去看热闹。很快,跟在大队人马后头的人们就发现了此次的目的地,可任凭他们怎么思量,也想不通这其中的门道。还是那些曾经在鲜花巷子围观过锦衣卫宣府卫所遭劫一幕的人看出些门道,一时间议论无数。
那位陆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