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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鼓。
今儿个早上她上马车时,赵虎还传了个口讯,说如今是黎明前的黑暗,只要熬过这一段就好。可即便真是如此,这次黑云压城一般的黑暗未免太令人心惊肉跳了。
在杜家呆了整整一个白天,杜绾原打算在家里住一个晚上,却被裘氏硬赶了出来。傍晚时分,她坐车赶回了武安侯胡同的张家大宅。在西角门前刚刚下车,她就瞥见不远处那三间五架金漆兽面锡环大门敞开,忙向迎出来的一个门房问道:“可是宫中来人?”
“是御用监太监张公公来赏赐东西,因为二老爷亲笔写的告捷奏章已经到了,斩首数千级之外更是拿获了黎利之子黎龙,皇上为之大喜!”那门房虽是低着头,那声音中却流露出掩不住的欢喜,“三少奶奶回来得正好,听说张公公还问起了您,您赶紧进去吧。”
即便杜绾一向稳重,听到这句话立刻提起了精神,点点头就立刻往里赶去。今早出门的时候,灵犀本是说她们三人中挑一个跟着,她却没答应,除了马夫和赵虎之外,就只带了一个院子里管衣裳的崔妈妈。因此她一进仪门,别的人就都退了,只有崔妈妈仍旧跟着。这时候,早有管事媳妇上来报说张谦正在瑞庆堂由张倬陪着,指了名让她过去。
既是指了名,原还想先到北院大上房看看顾氏的杜绾自然不敢怠慢,整了整身上衣裳便放慢了脚步,又嘱咐崔妈妈先去老太太那儿报一声。到了那经过扩建,足有七间九架的中堂瑞庆堂前,她就看见门口站着两排整齐挺拔的锦衣卫,排场十足气势赫赫,心里更有了底。
不消说,这必定是功赏了。
但凡宫中颁赏,有恩赏、功赏、例赏,各有各的规矩各有各的不同。所谓功赏,便是因功颁赏,赐物不在贵重,却胜在意义。就比如今天张谦带着锦衣卫光明正大地经张家中门而入,颁的却只是白金五十两、钞百锭、御酒两坛,和平日那些价值不菲的表里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由于这是赏功,这些天接待惯了中使的张倬却更觉欢喜,听到门外报杜氏求见时,他便对张谦欠了欠身。
“张公公,子妇今天归宁,所以劳您久等了些。”
之前王夫人曾经为杜桢的事向张谦送了重礼,再加上他本就觉得张越为人不错,哪里在乎这点小事,当下便哂然一笑道:“不碍事,就是多等了一刻钟,快让人进来。”
等杜绾进了来行礼拜见之后,张谦不禁上上下下审视了一番,当即便压低了声音:“今天早上皇上看了锦衣卫从杜家搜到的书信,已经释疑,随即因汉王所奏之事发作了寿光王即刻动身去凤阳皇陵守陵,事后感慨说嫡亲的父子还不如隔一层的翁婿。看这样子,杜大人大约快出来了,这好人总该有好报的。”
见张倬和杜绾都是满面欢喜,他便笑嘻嘻地说:“另外咱家多嘴两句,如今不多日就要过小年了,保定侯小侯爷悄悄打发人接媳妇去宣府过年,武安侯也接了一个妾过去,结果皇上知道了不但没怪罪,下午还让人赏赐了武安侯夫人和保定侯夫人。如今杜大人既无事,杜宜人要不自己过去,要不打发两个稳当的过去服侍,总之也让张越过个好年!”
第十一卷 金戈血 第059章 钓更多的鱼,钓更大的鱼
永乐初,大明先是在开原、广宁开设马市,互市对象却只有在靖难之役中立过功的兀良哈朵颜三卫,他部若要取得中原货物则需通过三卫。之后,大明陆陆续续在甘州、凉州、兰州、宁夏等处开设了随来随市的不定期马市,又引来了瓦剌等各部蒙古卫所来此地交易。而鞑靼太师阿鲁台在战败称臣被封为和宁王之后,也曾和大明互市过一段时间。
然而,如今宣府一带的互市却因为鞑靼再次入寇而完全关闭了。虽说阿鲁台和兀良哈三卫亲厚,能够在三卫的马市上分得不少好处,但毕竟直接互市这条路子是堵上了。然而,商人中总有利欲熏心的,设法贿赂了边将后,时常有商队悄悄往口外去。只是这一条线路不为朝廷所容,若是抓到了就犹如昔日海禁时悄悄出海的商人一样,完全是死路一条。因此,如果不是有背景有手段甚至于有武力的,也不会选择这条铤而走险的路子。
太原府王家便占了口外私市的三成份额,可即便都姓王,他走的却不是王冠的路子,因此王冠熬刑不住向陆丰交待的那些名单却是与其没有半点关联,反倒是给王家拔除了几个最大的对手。因此,先前一时谨慎只吃下两千引盐的家主王炎并不满意,留了几日听说还要继续开中,立刻二话不说留了下来,为此还包下了位于城东八里胡同的整个悦朋客栈。
这会儿在客栈三楼最大的一间客房内,王炎面对找上门来的方青,脸上却是淡淡的。坐在主位上的他一面听方青说话,一面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中一把匕首。
在如今年方五十,足足把持了二十年家族经营大权的他眼里,这位潞安府方家的年轻主人实在是太嫩了一点。只从对方那些话里,他就觉察到了没法掩饰的勃勃野心。更让他轻蔑的是,方青还把张越与其的关系当作了谈判的资本,这种幼稚的表现更是让他没了敷衍的兴致。正当他不耐烦地预备下逐客令的时候,方青接下来一番话却一下子让他警惕了起来。
“王老既然口口声声说从来不曾冒着禁令在口外做生意,那我也没什么别的话好讲。只不过,朝廷北征在即,阿鲁台眼看就是灭顶之灾,王老费尽千辛万苦搭上鞑靼这条线,听说还和阿鲁台太师麾下的贵人有关联,到那时候就是一场空了!阿鲁台太师虽然把持了鞑靼大权,但重压之下却也有部酋准备甩开了他单干,如今已经有人找上了我!若不是看着王老乃是实力雄厚的前辈,若不是方家没法独吞,若不是我还有借重之处,才不会让人来分一杯羹!”
鞑靼竟然有人想甩开阿鲁台!
此时此刻,王炎好容易才维持住了那张淡然的面孔,但语气中仍是流露出了几分迫切:“方老弟此话当真?阿鲁台太师乃是鞑靼说一不二的人物,怎么有人敢背叛他?”
“王老不信就算了!”方青没好气地站起身来,把折起半截的毛皮袖子放了下来,轻轻哼了一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皇上两次北征都是大胜而归,别说那些鞑靼的部酋,恐怕就是阿鲁台自己也没想过这次能赢吧?有人正打算趁着阿鲁台太师战败就夺了他的位子,所以如今派人向大明输诚,要不是有小张大人那层关系,我也未必能见上面!”
见方青气咻咻地仿佛要走,王炎连忙换上了一副迥异的笑脸,死活留下了人吃午饭,又高声吩咐外头备办酒菜。等到了酒桌上,他更是不复起初的怠慢,拉着方青频频劝酒,好话说了一箩筐,觥筹交错间终于得到了不少隐秘消息。最后,他亲自把酩酊大醉的方青送到了客栈门口,眼看方家的小厮把人扶着上了车,那马车飞驰而去,他方才转身进了客栈,刚刚的笑脸赫然变得铁青森冷。
“出去看着,除非那个方青去而复返,否则若有人来就说我身上不舒服,一概不见!”
厉声吩咐了这一句,他就蹬蹬蹬上了三楼,回到了刚刚见方青的那间屋子。打起后头的帘子进了里屋,他就对里头那个满脸虬髯的大汉问道:“二弟,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眼下阿鲁台太师明显是不行了,不如趁这个时候断了那层关联。自从伯父死了之后,你在鞑靼那边的日子本就过得辛苦,趁早回来享享清福!”
“若是阿鲁台太师倒了,大哥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刚刚那个方小子的话我当然听到了,那些族酋是要和大明输诚互市,到时候有咱们王家还能有眼下这样的利润?再说了,这方小子有人撑腰,咱们能买通的不过是几个千户所的头头,能和他相比?几代人在北边打下的基础,糟蹋了可是天打雷劈的!大哥让我享清福,啧啧,要是没了鞑靼那层关联,要是我不是亲自带队在北边走,大哥你每年还能进项分我三成的利?”
“你这是什么话!”王炎顿时心头大恼,但一想到这个弟弟和自己不是一个娘养的,在北边呆的时间长了,性格极其彪悍,他只能按捺下了火气,“眼下宣府戒备森严,你难道还想把消息递出去?”
“为什么不能?”虬髯大汉把手搭在了王炎的肩膀上,猛地加重了力道,“大哥别忘了,咱们那么多貂鼠银鼠青鼠皮是哪里来的;咱们那么多供军队使用的毡毯是哪里来的;还有咱们牧场里的那些马驹是哪里来的!没了北边的商道,咱们太原王氏顶多就是晋商里头二等的家族,排不到前头去!再说了,一头连着鞑靼,一头奉承大明,这可是爷爷那儿就传下来的规矩!大哥,设法弄清楚那个部酋是谁,然后弄到证据,我到时候亲自回去报信!”
“这事情一个不好,到时候整个家族都得给你赔进去,你要给我一点时间!”
这边厢兄弟俩针锋相对的时候,那边厢方青的马车却是径直回到了方家落脚的客栈。这里是宣府城西南隅的僻静去处,醉醺醺的方青被架进了南院的客房,却是门一关就站直了身子。此时此刻,屋子里的一个亲随慌忙去取铜盆,另一个则是去端了热茶来。方青抠着嗓子呕出了无数秽物,又咕嘟咕嘟喝了一盅茶,这才缓过气来。
想不到他竟是还能演好一个野心勃勃却急躁幼稚的当家人!只不过,相比原以为要被支使着冲锋陷阵的角色,今次的任务却是简单得多。况且张越许诺事成之后可以让他用此次商人所出的最低价再吃下两千引盐,为着这立刻就能到手的现货,为着方家兴许能再上一层楼的机会,别说演戏,只要不会送命,他甘愿豁出去!
使劲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他就对一个心腹亲随吩咐道:“派人去小张大人那里送信,就说幸不辱命!你再告诉小张大人,就说我说出鞑靼有部酋私下来联络的时候,那个王炎很是留意,席间有意灌醉我的时候拐弯抹角都是在盘问这个!”
自打前天罗谦捅出了太原府王家的事情之后,张越就立刻让人死死盯住了那座悦朋客栈,所以,当方青的消息送来的时候,他自然是精神大振。锦衣卫固然强大,固然能够控制宣府地面上的三教九流,但要查谍探就得有线索。王家即使真能带一个鞑子大摇大摆出现在宣府,那么就一定有掩饰的把握,他贸贸然直接上门去搜无疑是最愚蠢的。
既然如此,故布疑阵请君入瓮,无疑是一条妙计。至于鞑靼部酋的特使……他身边不是正好有四个从北边逃回来,蒙古话说得比中原话还溜的家伙么?
尽管明日便是宣府第二次开中,但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张越对此已经深有把握,这时候便直奔总兵府。当他对郑亨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番此次的计策时,这位老当益壮的武安侯却是一拍巴掌眼睛大亮。
“好主意!你既然是杜撰了一位前来输诚的特使,自然得把谎话编得圆一些,放心,鞑子那边的要紧角色北边的谍探一直都有信息送过来,到时候肯定能蒙混过关。只不过,我看这一次你布置的局面不单单可以用来揪出那些个奸细,还可以派其他的用场。阿鲁台这次举兵入寇叛了大明,原本内部就是反对重重,要是他得知这么个消息,啧啧……”
“那就是绝妙的反间计!”
“哈哈,孺子可教,就是反间计!”
看到武安侯郑亨笑得无比畅快,张越不由得轻轻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