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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恰是有人出声问道:“这大好的日子,怎么不见杜氏过来伺候?说是书香门第里头出来的,总不至于那么没规矩吧?对了,那亲家怎的也没派人来拜贺?”
眼见一位夫人甚至直接说到了杜家,顾氏皱了皱眉,旋即笑道:“劳动各位惦记着那孩子了。也是因为之前皇上北征,各家各户都是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家里也没声张。她从宣府回来之后就有了身子,是我让她多多歇息,这有喜的头里几个月原本就是最要紧的。”
一听这话,刚刚还变着法子对比的几个诰命立刻住了嘴。都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她们自是发现顾氏言语中的回护之意,于是便都只说自家的适龄姑娘家,再不提别的事。尽管张信眼下不过是四品文官,张赳也还没个正经出身,但张信和张辅乃是正经堂兄弟,张赳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子,将来还会没有富贵?于是,在旁边照应的冯氏只听得应接不暇,可她心动却没用处,顾氏始终顾左右而言它,怎么也不不松口。
亲家老太太的七十大寿,裘氏自然不会不来,只是迟了些。进了大门,她刚送上早就备办好的四色寿礼,后头就传来了“英国公夫人拜贺”的声音。转过身子的她见是一个面相雍容的贵妇被人簇拥着进来,忙往旁边让路。而王夫人在门口略站了站,旁边就有高泉递了话,得知是杜绾的母亲,她立刻径直走了上来,亲切地叫了声裘姐姐。裘氏虽听女儿提起过王夫人为人慈厚宽和,但毕竟没有亲自见过,此时待要谦逊时,却被王夫人拉住了手。
两人一路往里头走,王夫人感念杜绾引见了冯大夫,如今儿子的身体眼见得一日日好转,口气不禁亲厚得很;而裘氏则是心感王夫人前头数次带着女儿进宫,自也是称谢不绝。两人到了北院大上房拜见过顾氏之后,王夫人忖度这里几乎都是勋贵命妇,裘氏坐在当中也难为,便索性携了她出来,一同去西边院子里探望杜绾。
尽管只是怀孕三个多月,杜绾如今尚未显怀,只是怀着这一胎却比上一胎辛苦得多,常常呕吐得不想吃任何东西。于是,不放心的小五索性在前几天搬了过来,天天变着法子在饮食上头翻花样,因此眼下杜绾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许多。这会儿见王夫人竟然随母亲亲自来探望,又有后头跟着的丫头一个个盒子送上来,她谢了又谢,连裘氏也觉着心里过意不去,旁边的小五面对这一堆堆的东西,也只顾着咂舌了。
“谢什么,我要谢的还是你们夫妻俩给咱们家带来的好福气,如今我那儿女两个都是活蹦乱跳,那边还有一位正等着生产,府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王夫人想起从前只能羡慕别人儿女双全,如今却心愿得偿,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不住。陪杜绾说了一会话,她又笑道:“别人都说生儿子好,我倒是希望越哥媳妇这一回生个女儿,这样就齐全了。对了,我差点忘了,算算日子,大军也该到开平了,我家老爷一定会照应着张越,你在家只管好好安胎。往后几个小孩子尽可放在一块读书,也好有个伴当。”
就在杜绾要开口答应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就只见灵犀一头扎进了屋子,一贯镇定的脸上满是惊惶。
“老太太忽然晕过去了,小五姑娘呢?赶紧请过去瞧一瞧!”
第十二卷 阴阳河 第012章 老牛舐犊,执手托付
尽管顾氏的突然昏厥让满屋子的公侯伯夫人很是紧张了一阵,然而,当她们看到一个小姑娘提着一个医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三两针下去就让老太太悠悠醒转,她们的惊吓顿时变成了惊叹。这些人在管家上头有一套,但女人行医的事情听到过,亲眼看到却是头一回。于是,小五擦着额头上的汗还在后怕,又拉着顾氏的手仔仔细细盘问的时候,她的身后就围了一大圈人,个个的脸上都写满了好奇。
这些贵妇们都是眼力最毒的角色,尽管只是第一回见面,可从装扮言语,谁都能看出这不是张家的丫头。而且,小五那身上都是一等一的好料子,不可能出自寻常医馆。而眼看着顾氏苏醒过来后服下一丸药,脸上渐渐有了红润,甚至有人惊呼了起来。
“真是神了!这是哪家的姑娘,竟然这样神乎其技!”
“那是越哥媳妇的妹妹!我家天赐秉性脆弱,也是她……她帮忙瞧的,总算如今是一天天壮实了起来。”王夫人和裘氏杜绾赶到了屋子之后一直都没作声,此时她长长嘘了一口气之后,便上前开口解释了一句,末了总算是记得没把冯远茗扯出来。见众人恍然大悟,她便上前坐在贵妃榻的一边,仔仔细细端详了顾氏一番,却没有开口问病情,而是笑道,“婶娘这一回可是把大伙儿都吓了一跳,这忽然睡过去了,是哪位天君给您托梦来着?”
“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还逗我开心!”
顾氏嗔怒地看了王夫人一眼,然后便对其余众人歉然一笑,口中又说笑了起来。虽说寿辰的时候闹出这样一场很是煞风景,但之前几个月她也发生过昏厥过去的状况,因此此时绝不想因此扫兴。谈笑之间,这让人惊出一身冷汗的风波就算是过去了,反倒是满心不安的小五被一群穿金戴银的妇人们围着,从生辰到喜好,每个人都对她好奇得很,到最后她不得不躲到了裘氏身后,让母亲代替她应付这些七大姑八大姨。
当初六十大寿的时候张家在开封一连庆贺了三天,如今顾氏七十大寿,排场却比不上那一回。倒不是张家财力不比从前,而是如今正在打仗,又怕老太太撑不住,一家人商量之后便决定从中午摆上数桌,只图个热闹。此时前头的宾客已经是入了席,后头女眷也就依次入席,等吃完饭之后便在花园中搭起了戏台子,又是另一番折腾。
差不多到了傍晚,各方宾客方才渐渐散去。张信亲自在门口送客,直到那原本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巷子变得空空荡荡,他这才擦了擦油光铮亮的额头,长长嘘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高泉急匆匆地赶到他的身后,低声报道:“大老爷,之前没顾得上说,老太太先头在上房里头昏厥过一次,好在匆匆施针服药之后就缓了过来。”
“这种事情怎么不早说!”
张信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怒斥了一句。撂下这话,他便匆匆往内中奔去,脚下步子又急又快,心中更多的还是后悔。他自然能看出来,自打自己回来,母亲就仿佛卸下了一个最大的包袱,这成天笑容虽多了,身体却一点点虚弱了下去。可是,他总想着当初母亲在开封六十大寿的风光,如今也想好好操办一次,也让人知道这张家并非只有二房三房济事,也好让母亲高兴欢喜。若是今天这寿筵上有个什么不妥当,他岂不是最大的罪人?
踏进北院大门,他就发现这里异常肃穆,连上房门外侍立的几个丫头也都个个肃手,里头仿佛也没多少声音。心中一凛的他忙走上前,也没注意是谁挑开的门帘是谁出声通报,三步并两步地进了屋子。待看到这屋子里已经是满满当当站了一地的人,他方才警醒过来。见晚辈都纷纷给自己行礼,他连忙退后两步躬下了身子。
“母亲的身子还好么?”
“这样的大喜日子,人生也就是一回,不好也得好。”顾氏歪在榻上,由着白芳给自己捏肩,面上却是微微笑着,“幸好是宛娘那时候在,三两句就岔过去了,否则这开筵的时候指不定有多少人心里嘀咕。我都活过了七十岁,还有什么不满足?小五姑娘,今天又是多亏了你的妙手,还有你师傅配的药,你过来。”
小五眼见顾氏招手,心里不由有些踌躇,抬头看了一眼被留下的母亲裘氏,又见裘氏下手陪坐着的杜绾也冲自己打眼色,只好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她虽天不怕地不怕,但这位慈和却难糊弄的老太太却是有些怕的。等顾氏强按着她在身边坐下,她更是不安了起来。
“小五姑娘,老婆子我问你一句实话,你之前总对我说这病不碍事,但如今发作得多了,我心里头也有数。你实话告诉我,究竟还能拖多久?”
“这个……老太太自然是长命百岁的。”小五几乎想都不想就吐出了这么一句,见顾氏满脸不信地盯着自己,顿时愈发头疼。眼见屋子里知道就里的这些人都冲着自己微微摇头,偏偏老太太的手又抓得紧紧的,她只觉得后背心全都是汗,这心里的为难就别提了,“老祖宗,我又不是华佗扁鹊,也就是和师傅学了一些偏方和应急的法子,您别逼我……”
顾氏轻轻吁了一口气,旋即一字一句地说:“这寿材寿板之类的家伙,包括身后事的料理,我早就预备停当了。但早一天晚一天却是异常要紧,我想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老二凯旋,能不能等到越哥儿回来,能不能看到老四乡试告捷披红成亲。小五姑娘,你就忍心瞒着我这个老太婆,让我走的时候还带着遗憾?”
王夫人也是寿筵结束就留了下来,此时此刻,听见顾氏这说话不带一丝一毫的忌讳,她只觉得心里异常难受,连忙上前说道:“婶娘何苦这么想?就是冯大夫束手,宫中还有太医,我也能去求个恩典……”
“你家天赐当初那虚弱的样子又不是没请过太医瞧,结果如何?”顾氏见王夫人被自己噎得无话可说,便在她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旋即又转过了头,“小五姑娘,我知道生病这勾当没个确数,你师傅前些时候来瞧病的时候说过只要好好调养,至少到年底是无碍的,我只想知道,是否真能撑到年底?”
因今天乃是顾氏寿辰,吃斋念佛大半年的东方氏此时此刻也在,听到这说法不禁一惊。而更惊愕的却是张信冯氏夫妻俩,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分明是冯远茗在他们面前吐露的真言,知情的杜绾小五姐妹又都是守口如瓶的,怎么会给顾氏知晓了去?
“师傅说能,那个大概……也许……”支支吾吾了一阵子,小五实在是给老太太犀利的目光逼得没法,最后索性把心一横道,“老太太您这病最忌讳的就是大喜大悲,可前头一年的事情发生的太多,您这身体已经给拖得狠了。我这医术也就是半吊子,不敢胡说八道,可就算不能拖到年底,也总能拖到九十月……”
“好孩子,谢谢你,我明白。”
得到这么一个答案,顾氏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胸口,旋即望了屋子里的众人一眼。无论是儿子媳妇,还是孙儿孙女,除了震惊都仿佛还有些其他的表情。她仰着头端详着屋梁上那一盏明亮的宫灯,不禁百感交集。
她若是去了,三个儿子按理都要丁忧守孝。张攸是镇守总兵,必定会留用,但张信和张倬是决计没有资格夺情的。三年……若是一家人能借此躲过未来可能的风波,耽误一时的前程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只是张赳的婚事却不能再拖了。
“老大,还有老大媳妇。”回过神的她开口轻唤了一声,见两人齐齐上前,她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之前我想拖着赳哥儿的婚事,等到他乡试提名再说,可今天已经有不少人问了,也不好再拖下去。这事情我和隔壁武安侯夫人提过,她家里头那位顶小的姑娘也到了婚嫁的年龄。咱们两家彼此紧挨着,交情也算不错,趁早定下来。”
此话一出,张赳顿时脸色一变,而张超张起都是经历过这一茬的,压根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张信冯氏彼此对视了一眼,心中惊讶之后便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