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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马监的那些亲军回去了,说是少爷之后若是有事找他们,他们随时听候指令。”
“他们回去就回去了,若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指令他们做什么?”张越哂然一笑,知道刘永诚特意挑了这么些人回来必然有其他用意,也知道皇帝既然同意,恐怕那件事还不曾事发,“我们也回去,在外头奔波了快一年,也该松乏一下了,天塌了也等明天再说!还有你们四个,虽说是第一次到京师,但到了地头不妨就当自己家!”
武安侯胡同的阳武伯府经历了前一阵子的热闹之后,最近这几天虽说不再是宾客盈门,但仍是一点都不冷清。后门那条巷子进进出出送的是家具摆设和各种杂物,西角门东角门进进出出的则是各家拜客的女眷,门前的车马从来不曾断过,忙得门房轮班都来不及。管家高泉不得不从小厮中挑选出了六个伶俐的顶班,自己更是迎来送往,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这天他刚刚送了兴安伯夫人上车离去,才打算回身到里头坐一坐歇口气,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耳朵极灵的他听出这里头没有车轱辘声,连忙止住步子回身探头去瞧,只一眼就认出了头里那人。于是不等马停下,他就又惊又喜地迎了出去。
“三少爷,您怎么回来也不让人捎个信!连生连虎那两个小子回来了之后却一问三不知,都不知道他们俩跟着您出去干什么的!”
“嗯,回来了!”张越勒停了马之后就利落地纵身一跃,随手把缰绳扔给了一个跑上前的门房,觑了一眼高泉就笑道,“那两个小子都是好样的,高管家也别苛责他们。倒是你看着瘦了,大约家里头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忙坏了你,实在辛苦了。对了,听说咱们家如今双喜临门,四弟要成亲了?”
“可不是,再加上三少奶奶又有喜了,老太太欢喜得了不得!”高泉一面把张越往里头引,嘴里一面念叨说,“为了四少爷的大喜事,全家上下都忙了起来,从采办到布置再到一应礼仪规程,这一个月连主子带下人全都没歇好。再说……”
看到张越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又想起他刚刚说双喜临门,高泉心中一黯,知道张越必定丝毫不知顾氏已经是沉疴难解。眼见得这位三少爷闻言奇怪地转过了头,他原本不想说,但思量这是迟早瞒不过去的,他只得咬咬牙说道:“这家里是双喜临门不说,但老太太如今却很不好,不但心悸发病频繁了,而且人越发没精神,眼下已经难能下床,更是离不开屋子。”
“祖母的身子竟是到了这种地步?”
喃喃自语了一句,想起自己在外头什么都不知道,张越不禁觉得心里一揪。当下他也无心多问,直接把牛敢等人交托给了高泉,又打发了彭十三先回一趟英国公府,旋即便匆匆往里头走去。由于有人报信,他一踏进二门,几个早就等在那里的媳妇婆子少不得上前行礼问好,他也无心一一说话,点点头正要往前走时,忽然瞅见了一旁还有崔妈妈,便招来她嘱咐了两句。得知杜绾今天接了翠墨过府说话,他虽觉得奇怪,但仍是吩咐把人先留一留。
北院仍是从前那般整齐肃穆的模样,只是正屋门口侍立的两个丫头却是新面孔。张越刚一进院门,其中一个穿绿衫子的就连忙疾步上得前来,屈膝行礼后便说道:“三少爷,老太太如今还睡着,白芳姐姐正在里头伺候。姐姐刚刚出来说,您不如先回去见见少奶奶,换一身衣裳,等老太太醒了再过来?”
“都快一年没回来了,总该先看看祖母。至于衣裳,你先找一件干净的让我披一披。”
张越先是到一旁洗了一把脸,然后披上了一件干净衣裳,随即便径直进了门。见堂屋中空无一人,他便放轻了脚步,由右边那道门进了东屋。这里的摆设家具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靠墙那张雕螭黄花梨大床上却是垂着半边帘子。床尾坐着的白芳见着他来,忙站起身来行礼,他却摇了摇头,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先出去。
白芳瞅了一眼床上的顾氏,虽不放心,但见张越那不容置疑的脸色,只好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等到她出了门,张越就上前在床尾坐了下来,细细端详着盖了一床袷纱被的祖母。将近一年不见,顾氏瞧上去便苍老了许多,满头的银丝仿佛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脸庞更是消瘦了一大圈。见她睡着了仍是微微皱眉,他不禁又往前坐了坐,心中更是觉得歉疚。
这些年被皇帝撵得上天入地南北来回跑,在家里的时间少得可怜,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忠孝难两全。要是早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他就不该只一味想着不辜负这第二次的人生,就是晚几年科举也使得。荣华富贵虽好,但也得有亲人同享才是真正的喜乐。
静静地坐了许久,他便看到顾氏微微动了动,随即蠕动嘴唇说了一句什么。由于一时半会没听清楚,他连忙倾下身子去低声问道:“祖母要什么?”
迷迷糊糊的顾氏听到这个声音,不禁半睁开了眼睛。仔细认了认眼前的人,她一下子恍过了神,面上又是惊喜又是茫然:“越哥儿你回来了?我这不是在做梦?”
“我下午刚到京师,先进宫去办了事情,然后就急急忙忙赶回了家里。”见顾氏从被子中伸出了手,张越连忙紧紧握住,又笑道,“我来了好一会儿,看您还睡着,就没有出声。眼下时辰还早呢,祖母要是困了就再睡一会。”
“我一日也不知道要睡多少时辰,再睡下去哪里还了得。”
顾氏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便示意张越把自己扶着坐起来。见他连忙从旁边拿了两个石青色引枕过来,恰到好处地给自己垫在腰后颈后,她便舒舒服服地靠了,少不得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就叹了一口气。
“自从入仕之后,你在外头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磨折,属这一回最吓人。我是事后才知道的,虽说怪他们一直瞒着,但我也知道,若是那会儿知道真实情形,恐怕就不是后怕而是提心吊胆了。都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但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那苦是怎样的苦。”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祖母别记挂在心上,我这不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吗?您只要好好将养身子,到时候操办完了四弟的婚事,回头又能抱一回重孙辈了。”张越心中有数,自是决口不提顾氏的病,只拣着好听的说,“今年过了七十大寿,过些年您过八十大寿的时候,那时候便是四世同堂,家里比现在还得热闹几倍呢!”
“我这把老骨头撑不到那时候了。”顾氏却是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见张越张口还要说话,她便收起了笑容,“眼看这一大家子如今蒸蒸日上,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之所以一直撑着不让阎王爷收了我去,也只是为了那三桩未了的心愿。赳哥儿还没成婚,你和你二伯父还没回来,眼下既然你到了家,赳哥儿眼看就要成婚,你二伯父那边听说更是节节胜利,我差不多也该合眼了。我的后事早就由灵犀预备得差不多了,其余的事情我还拜托了你大伯娘……”
“祖母!”
听到张越叫了这么一声,那双手亦是紧紧攥着她的手,顾氏不禁欣慰地笑了笑,随即便用左手在张越的手上轻轻拍了拍:“虽说我为了以防万一,让英国公在异日分家的时候能够出面主持,但我实在是不想这一大家子就这么分了。大家各有各的心思固然没错,但合则力强,我不希望我的儿孙们成了英国公他们三兄弟那般疏远。越哥儿,你们兄弟这一辈的几个比起你爹爹他们这一辈更和睦更亲近,异日千万不要断了情分。”
此时此刻,张越眼圈已经是红了,当下重重点头道:“我知道,祖母放心!”
“你既然答应了,我自然放心。”顾氏长长舒了一口气,半闭着眼睛说,“灵犀跟随了我十几年,我一手看着她从稚龄女童出落成了如今的能干模样,自是希望她能够有个好归宿,知道你重情,又不是那等得了手便丢开的,我那时候希望你媳妇能够有个如惜玉于宛娘那般的帮手,所以才把她给了你。这次你媳妇她们从宣府回来,秋痕琥珀给我磕了头,灵犀也表明了意思。强扭的瓜不甜,她既然有那心思,你又肯成全,我还有什么不愿意的?我的希望很简单,这一大家子能够兴旺发达枝繁叶茂,永远和和睦睦地存续下去……”
第十二卷 阴阳河 第025章 孤女丹心,替罪易寻
坐在杜绾下首的小杌子上,翠墨虽有些不安,却仍是落落大方。她已经不是当初大相国寺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了,十年岁月让她蜕去了昔日的青涩,亦出落得亭亭玉立。亲眼见过王府的豪奢富贵冷酷无情,亲身经历孟家从高门大族沦落到僻居乡里,更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形下失去了双亲,甚至险些连自己都保不住,她这两年自是成熟了许多。
孟敏不止一次劝过她回复本名,但她却总是用各种理由推托。只有在夜半三更别人都入了梦乡,她却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时候,她才会在被窝里一遍遍地回忆儿时的情形。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她一个弱女子,即便不能手刃仇人,却不能就这样忘了这血海深仇。只有别人一遍遍叫着仇人亲口取的名字,她方才能够用那种刀扎心口的刺痛来提醒自己不要忘怀。
此时,杜绾既是提到了朱宁的信,她也就不再犹豫,将年前对朱宁说过的事情又对杜绾复述了一遍,旋即便垂下头说:“郡主那时候告诉我,这等事情要揭出去容易得很,随便让人放些风声就使得,但官府未必会管,就是管了也未必有用。再说,赵王经营北京多年,说不定等官府听到风声,这盖子反而轻轻巧巧被捂下去了,反而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说到这里,翠墨放在双膝上的双手忍不住紧紧绞在了一块,但心中却知道,朱宁对从前的事情并不知情,这么说完全是为了她好。她甚至曾经想过舍了这条性命到官府大闹一场,但孟敏和她朝夕相处,竟是识穿了她这点心思,一番话将她一腔决心打消得干干净净。
若是惜了性命却报不了仇,岂不是更大的不孝,岂不是让父母的苦心白费?
杜绾虽说不知道翠墨有何隐情,但此时细察其脸色,她隐约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激愤情绪,心头倒是渐渐醒悟了几分朱宁在信后头带出翠墨的缘由。见这丫头低头只顾看着自己的膝盖,她暗自叹息了一声,一手搁在炕桌上,身子往前微微倾了倾。
“此一时彼一时,郡主那时候如此说,自是有她的道理,但眼下乃是非常时刻,和那时候的情形便大不相同。你说往庄子上收容民夫的乃是安阳王府的人,那么如今呢,如今那些民夫是否还在那些庄子上?”
“在,当然在!”翠墨心中一惊,一下子抬起了脑袋,几乎想都不想就连连点头道,“不但有,而且比往日更多!赵王府和安阳王府在北直隶一带的田庄有好几个,原本也一直收留投靠的富户民户,但今年的数目比以往增加了十倍都不止,而且据说那边还放出话来说,以田土投献投身,此后不但是永生永世不用服徭役,只要交给赵王府一半赋税就得!”
虽说问了一句,但杜绾没想到翠墨竟然了解得如此清楚,此时听到这回答,她想起对方昔日便是出身安阳王府,更觉着这里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沉吟片刻,她不禁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照你这么说,乡间应该人尽皆知,官府决不会不知情。”
“百姓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