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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下去,朝堂上还能剩下几个办事的?当初洪武末年官员上朝时往往和家人诀别,难道眼下还要如此?
“罪名是什么?”
别的人万世节压根不在乎,但杨士奇对他有提携指点之恩,只差没有师生名分而已。此时此刻,万世节捏紧了拳头,旋即低声说道:“杨阁老是辅导太子有阙,刘顺是奏事失辞,杨勉是因为他那个弟弟的牵累,至于吕尚书和蹇尚书我就不知道了。”
万世节不知道的这两个人,张越却偏偏心里有数。不就是因为太子宽宥了吕震的女婿,那时候蹇义在旁边却没有阻止么?他果然还是把皇帝这种生物想得简单了些,疑忌对于其而言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他怎么会错误认为朱棣先头那种表情就是消了气?他紧紧捏了捏拳头,心中却忍不住想起了过年前刚从大牢里出来的岳父。
“对了,赵尚书还提到,皇上复召杜大人直文渊阁。”
“果然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可是重阳节,东里先生也已经年过六十了!”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又长长将其吐了出来,这才对万世节说,“先不要往坏处想,如今天已经冷了,诏狱之中免不了缺衣少食,我设法打点一下,先送些东西进去。”
见万世节点了点头,又说出去打听消息,张越便缓缓坐了下来。此时此刻,最初的惊愕已经过去,他不禁琢磨皇帝是一时发泄怒火还是其他。思来想去,他觉着杨士奇实在是无辜得很,不禁暗想如今只要在东宫兼任官职,那就和炮灰无疑,只要出岔子必定顶缸。
说起来,杨士奇和杜桢一样,也已经是“二进宫”了……
由于这么一系列突如其来的消息,张越这天下午的办事效率自然是大大降低。而随着泰宁侯陈瑜下狱待罪,神策卫指挥使张輗免职,鞫问神策卫军官数人,无数事务衙门都笼罩在一片惶惶难安的气氛之中。这北征将士尚未赏功,如今就先兴大狱,而且个个都是朝中算得上名号的文武大臣,谁不胆战心惊?
这一天的雷霆震动之后,便是数日的宁静。由于兵部尚需计北征功勋,武选司忙得脚不沾地,书吏几乎都调去了帮忙,张越这边自然是人手更加捉襟见肘,根本连回家的功夫都没有。终于,赶在礼部赐宴随军将士之前,一应事宜都料理妥当,兵部衙门从尚书赵羾到下头最不起眼的书吏皂隶,所有人都熬得两眼通红,但名列赐宴的却只有张越一个。
面对那些勤勤恳恳保障后勤却丝毫没得到任何嘉奖的同僚,尽管张越更希望的是回家,却不好流露出丝毫不情愿赴御宴的表情。而到了大宴那一天,礼部排定了座次等级公布出来之后,他更是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也不知道朱棣是怎么想到的主意,总之为了激励从征将士,此次大宴竟是分四等。有功无过者坐前列,受上肴;功过相等而先入关者坐次列,食中肴;功过皆无者坐下列,食下肴;至于那等没有功劳却犯了过错的,则只能旁立一边看着别人吃。一应人等之中,文职大臣坐前列受上食的只有杨荣金幼孜张越。
兵部录从征功时,张越先头守御兴和的功劳却是额外算了进去,只是杨荣金幼孜却知道,这其中尚有开中盐法和后头的上书之功。对于这种计算方法,他们倒没有什么异议。毕竟,先前议功封赏时所定的乃是权宜之计,实际上张越的功劳还未全赏,再者,这御筵他们俩座次在前原本就够扎眼了,多一个人分担分担也并不坏。而且,这种场合吃的是恩荣面子,吃的就算是上食,其实也别想吃饱。但凡聪明人,来赴宴之前都早就填了肚子。
威伏千邦,四夷来宾纳表章。显祯祥,承干象,皇基永昌,万载山河壮。
圣主过尧胜禹汤,立五常三纲。八蛮进贡朝今上,顿首诚惶。朝中宰相、燮理阴阳。五谷收成,万民欢畅。贺吾皇,齐赞扬,万国来降。
合着这四边静和刮地风的曲调,廷下就有教坊司乐班献上了平定天下之舞。只见那些人头戴青罗包巾,身穿青红绿玉纱罗销金袄,腰束浑金铜带,脚踏皂云头靴,载歌载舞歌颂不绝。张越对于这种乐舞实在是没多大兴致,少不得偷眼瞥了瞥御座上的朱棣,谁知恰好和御座下首朱瞻基看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瞧见那位皇太孙眉眼间满是笑意,他不禁平添狐疑。
一场形式多于实质的御宴之后,有功将士都得到了数额不等的赐钞。其中,杨荣金幼孜以功列上等,各赏二品金织纻丝衣一袭,钞五千贯,张越则是四品大红纻丝衣一袭,钞三千贯。由于这是当场赐物,因此宴席散了之后,却是一个小宦官跟着他一路捧着东西出去,因此他自然又领教了一回千目所视的滋味,他甚至觉着今天饭没吃饱,看却被人看饱了。
不过,总算是可以回家了!
然而,一路来到长安左门,张越还没来得及从众多的马车和仆从中找到自己家的人,就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声音。循声望去,认出是彭十三,他不禁愣了一愣。要知道,今天英国公张辅也在赴宴之列,彭十三怎么会在这里眼巴巴等着自己?
“少爷,赶紧回家!”由于此时出宫的人众多,彭十三生怕被人挤散了,索性上前一把拽住了张越的手,随即气急败坏说道,“老太太快不行了,英国公已经先走一步赶过去了!”
闻听此言,张越顿时感到一道炸雷狠狠劈在了脑际。尽管知道祖母的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一个个大夫都做出了让人极度失望的诊断,但他总是抱有一丝幻想,以为会有奇迹发生。犹如木头似的呆站了片刻,他终于反应过来,眼看有人牵马上前,他也没看清楚那是谁,抢过缰绳便翻身上了马背,犹如风驰电掣一般驰了出去。
刹那间,什么赏赐,什么未来,全都被他抛在了九霄云外。
强撑着用最后一丝清醒控制着身下坐骑,他只用了一刻钟便急驰到了自家门前,随即一跃下马,飞也似地朝里头冲去。等冲进北院大门的时候,他不禁感到喉咙发干胸口刺痛,就连脚下步子都是一阵阵飘忽。三两步进了堂屋,看见只有两个小丫头,他立刻不假思索地冲进了东屋。当他撞得帘子飞起的那一刹那,他就看到了那个被王夫人抱着肩头的老人,看到了那双欣喜的眼睛,看到了那一丝忽然绽放的笑容。
“婶娘,婶娘!”
张辅只不过比张越早到一步,此时一下子察觉到了顾氏的变化,顿时连叫了两声。王夫人见顾氏含笑缓缓合上了眼睛,原本紧紧握着的那只手渐渐松了开来,不由心中一震。待颤抖着伸手试了试那鼻息,她那眼泪便一下子都涌了出来。
仅仅这么一小会功夫,张越只来得及赶到榻前。抓起那只低垂下去的手,看着那一丝犹未消失的笑容,他只感到心如刀绞,忍不住将头抵在了顾氏温热的胸前,竟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威严的老太太,慈爱的祖母,体贴的长辈,至亲的家人……顾氏那一张张不同的脸孔从脑海中一晃而过,最后留下的便是那一抹不变的笑容。
第十二卷 阴阳河 第040章 恩荣齐全,吊客盈门
自打三大殿遭雷击焚毁之后,宫城内外的用火禁令就比从前严格了许多,工部更是通力从古书之中寻找防火的法子,于是哪怕连皇帝起居的乾清宫,内外太监宫人在掌灯焚香上头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马虎。而各处更是备好了用机簧发动的水车激桶,只为遭雷击时能第一时间灭火。
傍晚时分,掌灯宫女在东暖阁中依例小心翼翼地点起了四盏烛台,随即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四周垂手而立的太监宫人全都是目不斜视,谁也不敢往下头跪着的那个人看上一眼。尽管那个人已经跪了足足半个时辰,但只要皇帝尚未发落,他就仍然是赫赫威权的御马监太监。只是,要保持那个低头俯首的姿势实在是莫大的折磨,年纪一大把却练得好身体的刘永诚已经是满头大汗,支撑地面的双手已经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啪——
一声响亮的拍案声之后,他已经几乎麻木的神经终于猛地一颤,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终于,上首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你随着朕北征在外,居然还送信给太子和赵王,提醒他们迎驾勿要迟缓,你这个御马监太监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你是掌管御马监侍卫亲军的太监,不是他们两个的奴婢!”
“回禀皇上,老奴知罪!老奴只是担心……绝不敢有他意。”
“要不是看在你随朕多年,上一次你还在战场上救过皇太孙……哼!”朱棣恼怒地重重一拍扶手,想起了陆丰送来给自己看的那封信,口气更是毫不留情,“要不是此次陆丰着锦衣卫侦缉蒙古谍探,不合截住了你的人,连同信一同截了,你可会承认?念在你这两封信里头没写别的,都是些劝导提醒的话,朕就饶过你这一遭。回去好好自省,侍卫亲军此次缺少的员数去武库司勾补,这是最最要紧的禁军,一个人也不能少!”
听到这么一番话,刘永诚知道自己终于熬过了这一关,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面上却仍是维持着那种诚惶诚恐却又感激涕零的模样。连连叩头之后,见朱棣别无他话,他便毕恭毕敬地告退了出去。待到了乾清宫外头,他方才举起袖子擦了擦那一头冷汗。
想不到这次居然承了陆丰的人情,他仍有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派回来的那些心腹一说是传言锦衣卫截到了信,他立时就明白陆丰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此次绝无幸理。可是,刚刚在皇帝面前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原打算鱼死网破的他却是傻了。那字和他的笔迹一般无二,却与他先头那封信的内容大相径庭,而且还多了一封给赵王的,简直是见鬼了。
“刘公公。”
听到这声音,刘永诚立刻回过了神,见是一身大红袍的陆丰正似笑非笑地上了台阶,他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在宫中浸淫了这么多年,此刻他已经是明白对方恐怕是和自己一样打着投靠东宫的主意,大费周章截信,恐怕也是要抓自己的把柄,因此心中并无多少感激。两相打招呼敷衍了几句,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此次多谢陆公公不计前嫌。”
“皇上这一回雷霆大怒处置了那么多人,若是连刘公公也一并牵连了进去,岂不是更加闹得不可开交?”陆丰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拱了拱手,“咱家要进去向皇上禀报事情,以后得空了再和公公您好好聊聊,也好释了先前的误会。”
撂下这话,他便带着程九扬长而去。在东暖阁前头等候宣见的时候,他在心里一桩桩一件件把事情排了个号,随即又想起先头大肆整顿东厂和司礼监的情形。他根基浅薄,用的都是和自己一般出身的人,如今想想这兴许是错了。但凡苦出身免不了一心想往上爬,而这宫里最最上头的那些位子都被人坐了,指不定他亲手提拔上来的人却想踩下了他。他一面想一面瞥了一眼程九,见其低眉顺眼地站着,他不禁哂然一笑。
这小子未必就是干净的,只一时之间找不到代替的人,那便暂且用着好了。话说回来,袁方那家伙倒真是能干,想出的主意亦是管用。刘永诚的原信虽说找不到了,但如今造出了惟妙惟肖的两封假信,便是已经混淆视听,就算真信再撂出来,皇帝也未必相信。毕竟,那两位亲王的名声早就坏了。如今看来,换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未必能比起做得更好,之前他太冒进了,以后还是笼络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