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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朱瞻基雷霆大怒的时候,这些大太监甚至以为这位皇太孙会动用板子打人,此时听得这话自是如蒙大赦,心里都暗自感激起了替他们解决了大难题的张越。
而张越自己也很满意,须知景泰蓝这种东西成本太高,原本就不适合用作民间普及使用,就是他这次送上去出了彩也没意思,反而会成了众矢之的。用这种迟早会成为御用禁品的东西换来别人的感激,自然是再划算不过了。
解决了这么一件烦心事,朱瞻基自是轻松了许多。吩咐其他人退下,只留了一个陈芜,他就对张越说道:“年初赵王妃去世。赵王妃是黔国公沐晟的嫡亲女儿,为了安抚镇云南的黔国公,所以这次万寿节,赵王多半会放出来。虽说如此,但你放心,你当初除奸的功劳皇爷爷未曾正经赏过,我却一直记着。当初不追究不是永远不追究,只不过时候未到罢了!”
看到朱瞻基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张越心里不禁一突,想起了那时候保定侯孟瑛的托付。看来,孟瑛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当初朱棣是看在初代保定侯孟善的份上放过了孟家上下,可朱瞻基却毕竟不会惦记着那情分,一个不好连保定侯府也会一齐赔进去。要保全孟家,如今便得要未雨绸缪了。
第十三卷 山陵崩 第014章 共患难易,共富贵难?
自打三月初一的开漕节之后,通州码头就越发繁忙了起来。由于如今已经是春暖花开,南方的商人亦是带着一船船货物北上,抵达通州之后便改换陆路运送进京,再加上各家勋贵田庄上往城里送四月头一茬菜蔬瓜果的各色大车,越发堵塞了这条通往京师的要紧大道,因此通州到京师的官道上车马不绝热闹非常。
尽管勋贵的公田都是有定数的,朱棣又素来在请赐上头极其严格,但迁都北京之后,各家勋贵还是争相在北直隶置产,其中通州附近因为土壤肥沃一马平川,河渠灌溉便利,自然成了置产的首选。通州东南的西集镇有保定侯府、英国公府、安远侯府的十几个田庄,内中佃户家仆加在一块,少说也有七八百人。
西集镇潮白村得名于潮白河,原本有三五十户人家,不少都是自有几亩地的。因投献田地给赵王府就能免租子免徭役,便有不少人动了心,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好些田地就渐渐都挂靠在了邻近这儿的保定侯府田庄名下。离着潮白村不远就是保定侯府的三个庄子,总共有两百顷田,其中最南边的那个庄子名唤白沙庄,住的正是孟敏一家人。
历来都是三年斩衰二十五月大祥,因此孟家男男女女都是三月初除服,只是仍然穿着素淡衣裳。服丧期间,一家人几乎都没跨出过家门一步,就是逢年过节也都是打发人去保定侯府请安问好也就罢了。尽管白沙庄的田地并不多,但一家人如今不需要太多的人情往来,一年到头还能省下不少来,总算是在家产败尽之后有了些积蓄。
这天一大早,孟敏照例早早起了,分派好了家务之后便到了厨房检视。等到早饭做好,两个媳妇提着食盒送去了,她方才从蒸气腾腾的屋子里出来。因这庄上只是普通的四进院子,不像京中的孟府那样繁复,她还没到院门就听到了熟悉的叱喝声。快步进门的她看见孟韬孟繁在院子中央你来我往互相比拼,上身的衣衫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两个弟弟如今都已经长大了,虽说没了世袭的前程,但却知道上进争气,这比什么都强。
站在原地怔怔看了一会,她便感到有人在肩头盖了一件衣裳,忙转过头来,见是翠墨,她便笑着说道:“你也太仔细了,我哪里那么金贵,一早上在厨房早就忙出了一身大汗!”
“就是出了汗才更要提防着凉,小姐要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这家里岂不是乱了套?”翠墨又上前替孟敏系好了那件青色绸面白色袷纱里子的披风,随即才说道,“小姐可别忘了,今天上午红袖姐姐会来,这还是她出嫁之后头一回上门,若是知道我侍候得不周到,必定会狠狠埋怨我一顿。您就顾惜顾惜我吧!”
见翠墨如今笑容多了些,眉眼间也不似从前那般郁结,孟敏心里也觉得安慰。想起今天要过来瞧她的红袖,她自是更加欢喜。当初那般决绝地将其嫁人,她心里又何尝舍得,可如今想想,幸好她狠下了心,否则若是家里遭遇那样的大变,红袖的终身便要耽误了。更何况红袖是那样倔强的脾气,若是看到家里查抄的光景,不知道会有什么激烈举动。
“四姐!”
正胡思乱想的她听到这叫唤,忙转过身子,结果正看见孟韬孟繁收拾好兵器走了过来,两人全都是满脑门子亮晶晶的油汗。打量着他们如今那满身结实的肌肉,比从前窜高了一个头的个子,瞧上去都已经是高高大大的大小伙子,她不禁微微一笑,这才吩咐翠墨把两条大毛巾递了上去。
等到他们擦了汗,她就赶了他们回屋去用早饭,又去看了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见都在安安分分晨读,她方才放了心。除却被吕夫人接到身边,如今年方十七却尚未许配人家的六妹孟攸,这两年家里好歹没再出什么乱子,没子女的姨娘有几个拿着银子走了,有子女的两位也都没再闹腾过,毕竟,家里后头还有保定侯府。
由于之前守孝都不能进肉食,如今除服之后,孟敏就让两个厨娘变着法子多做一些肉食羹汤,以免骤然大鱼大肉坏了肠胃,早饭不过是菜肉馒头就粥而已。上午巳时刚过,她正在核对上个月的账目,翠墨就进来说红袖到了。放下笔的她等了一小会,屋子前头的翠蓝色门帘就被人揭了起来,进门的恰是一个身穿蓝布对襟小袄的妇人,右手还跨着老大的包袱。
几年不曾见,此时乍一见红袖,孟敏几乎都不敢认了。那一头乌云似的头发着还算鲜亮,但却泛着光,仿佛是抹过头油的。曾经很爱翻花样的鬓发耳垂却是光溜溜的,瞧不见半点配饰。那眉眼也比从前有了很大变化,那嘴角只是在见着她时方才露出了笑容。
“小姐!”
最初的一愣神之后,红袖连忙快步走上前去,双膝跪下就要磕头,可还没伏下身子,就被人硬是托住了胳膊。她抬起头还要再说什么,见孟敏只是摇头,眼眶里头满是泪水,顿时感到心里一酸,于是便顺着她站起身来。寒暄了两句之后,她在下首不自然地坐了,偷眼打量了旧主一会,目光又在翠墨的身上打了个转。
瞧见这个顶了自己职司的丫头只是戴着通草绒花,亦是布衣布裙,她不禁愣了一愣,随即心中苦笑了起来。这一走神,她就没听见孟敏问自己的话,直到翠墨提醒了一声方才回过了神来。孟家被查抄的时候她已经嫁了,躲过了一劫,当初嫁人那会儿的怨尤不满早就随着时光消失殆尽,余下的便都是往日那星星点点的回忆。
“红袖,听说你年前得了一个男孩,日子还好么?”
“没什么好不好的,比起寻常庄户人家妇人强多了,好歹他还是店铺里头的管事,不愁吃穿。”红袖仍是一如从前的直爽脾气,见孟敏仿佛有些不信,她又笑道,“别看我穿这样,那都是因为我家那口子脾气古怪,常说在外招摇让人惦记,就是有家底也不能显露出来。小姐当初亲自为我择选的人,还不知道他的底细么?我家那口子是绸缎庄的管事,年纪大了几岁,终究本份老实。您就放一万个心好了,我过得还如意。”
她心里却还有一句话压着没说——比起孟敏,她若是还说不如意,岂不是太贪心了?
只是她如今毕竟不似早年那般莽撞了,一面说一面把那包袱递了过去,又说道:“我知道就是带什么贵重礼物来,小姐也必定不肯收,这里头是我亲手做的几套衣裳。年前他新得了几匹松江细棉布,说是做成中单,穿上比绸缎还贴身,所以我就上了手。如今除服,我想少爷小姐们穿这个正合适。”
如今孟家都住在乡间,米粮菜蔬固然是应有尽有,但因为此前服孝,四时衣裳却都是从前的,顶多便是将大人的衣裳改小了给孩子穿,已经是整整三年多没有裁过新衣裳。前几天孟敏才刚和翠墨商量过此事,却不想红袖竟是先想到了这个。笑着谢了,她便当着人的面打开了那个蓝布大包袱,里头果然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套衣裳。
“我都好几年没来了,所以之前趁着三少爷五少爷去保定侯府的时候,我让我家那口子打听了一下大伙儿的尺寸,兴许还有些出入,小姐多包涵一些吧。”
“想当初三弟五弟就老爱穿你做的衣裳,这回知道了必然高兴。”
主仆俩许久不见,自然有不少话要说,翠墨早就得了悄悄退了下去。等到了外头,因孟韬孟繁闻讯都赶了过来,她便劝他们慢些进去,由得里头两人多聊一会。因她如今就好似半个姐姐,兄弟俩自是都听她的,而小一些的孟繁更是笑嘻嘻地看着翠墨。
“这两年多亏了翠墨姐姐帮着四姐操持家务,三哥都唠叨好多回了,赶明儿等我和他真有了前程,得了进项后一定好好谢谢你!”
“两位少爷只要上进争气,那就比怎么谢我都强!”翠墨虽比孟韬小个半岁,可跟着孟敏,她便一样把两人看成了弟弟一般,这口吻中便带出了平日的做派,“三少爷五少爷若是真有心,那也该好好谢谢小姐!”
“四姐为了家里所做的这一切,我和五弟自然不会忘记。”孟韬重重点了点头,随即便展颜笑道,“翠墨你在咱家最困难的这些日子里帮的忙,我们也同样不会忘了。咱们没了爹娘,你也是一样,以后大伙儿就是一家人,不分什么彼此!人说共患难易,共富贵难,我却不信这个理,有什么比此前的沟坎更难过么?”
这一家人三个字听得翠墨鼻子发酸,险些掉下眼泪来,好容易才忍住那冲动,板着脸嗔道:“好端端的又来惹我,在你们面前落泪很好看么?这既然除了服,家里便得有当家人,以后三少爷五少爷就该升格成了老爷,我不过是奴婢……”
“翠墨姐姐,三哥可没把你当成是奴婢!”孟繁一时口快,话一出口便看见自家兄长狠狠瞪了过来,于是便改口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四姐和红袖也该唠叨得差不多了,咱们进去瞧一瞧……”
被他这么一打岔,翠墨便没在意先前的那句话,正要接口的时候,她就看见外头有人匆匆过来,便舍下兄弟俩走上前去。和那媳妇低声交谈了两句,她顿时眉头一挑,心中异常纳罕。
今儿个先是红袖过来,这会儿小五也来了,怎生就那么巧?
第十三卷 山陵崩 第015章 春怀,关切
自从孟家居丧不见外客之外,张越杜绾但凡有事都是差遣小五帮忙跑腿,因此,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小五也不知道来过白沙庄多少回,孟家上上下下的婢仆几乎全都认得。再加上白沙庄虽靠近西集镇和通州,可延请大夫却是不甚方便,她既然和冯远茗学医,若是来这里碰着谁有个头疼脑热,往往便自告奋勇把脉开方子,久而久之自然结下了极好的人缘。
这会儿翠墨接着她一进门,她就拉着人低声嘀咕说:“姐夫让我告诉你,你上次透露的那消息很有用,人家已经用上了。不过,外头的事情还没个消停,他让你尽量少往外头走,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了再说。他还说留着有用之身最重要,不要急在一时……”
因小五不知道个中详情,此时便顿了一顿,皱着眉头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