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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恐怕不能行进,再加上前后若有掉队的,稍不留神后果不堪设想。如今已经是亥时一刻,不如再等两个时辰,等到寅时列队进发,则可保路上安全无虞,如果一切顺利……”
“迂腐,天亮出发,算得上什么奇袭!这些人明知道朕巡边还敢出兵来犯,便是算定朕必定来不及领兵往援,算定大宁诸军筑城辛苦,未必是这些来去如风轻骑的对手。平日他们逃得飞快也就罢了,这一次朕决不让他们再有逃遁的机会!不用多说了,陈懋即刻领斥候侦骑前队为前锋,柳升率骑兵五千半个时辰后随朕立刻进发,后队步卒及辎重由薛禄整备!”
眼见皇帝心意已决,众人自然无话可说,于是从安远侯柳升以下的一众勋贵连忙告退下去整军预备。此时此刻,杨荣金幼孜自忖无法再劝,便打算回去整理好所有东西跟着大军一块走。然而,就在他们告退的时候,朱棣却撂下了不容置疑的一番话。
“永乐八年北征的时候,幼孜坠马险些丧命,多亏了勉仁随行相助方才得以无事。此次夜间驰骑,你们都是文官,随后队缓缓进发,不用跟着朕了!”
第一次北征时,金幼孜和几个文官在一处山谷迷失路途,结果他在夜里不慎坠马,同行的胡广金纯弃他不顾,只有杨荣下马相救,继而因他再次坠马,两人更是一骑而行,天明方才抵达行在。因为这件事,他和杨荣虽在政事上头常有争执,暗地里也嫉妒他更得信赖,但却与其私交极好。于是,这会儿听到朱棣还记得这件十几年前的事,他不禁喉头哽咽。
“皇上,臣备位扈从,怎可因为昔日之事便丢了职责?自当年之后,臣曾经苦习骑术,一定能跟得上这夜间行军,决不会重蹈当日覆辙。”
“就算你骑术比当年有所进益,但你的年纪毕竟不如当年了!”朱棣固执地摆了摆手,又冲着杨荣说,“勉仁当初照应过他,此次朕还是把幼孜交给你,记住,跟着后军缓行,切勿掉队!”
深知皇帝执拗起来就是怎么劝都没用,尽管也是急得火烧火燎,杨荣仍然飞快地转动着脑筋,不一会儿就有了主意。上前答允了下来,他也不管金幼孜满面焦急,又躬了躬身说:“皇上体恤,臣和幼孜感激不尽,惟有遵旨。只请皇上此行带上张越,他出自将门世家,武艺足可自保,又向来有见地,若遇事也能备咨议。”
朱棣对杨荣金幼孜素来信赖,刚刚想到旧事心悸,故而不让两人跟从,此时听到杨荣这么说,他几乎想都没想就点点头道:“也罢,他年轻,就让他跟着中军。你们派个人过去,让他尽快预备,随朕一同进发!”
由于遵化县衙并不算大,朱棣所住的乃是县令的官所,此时杨荣好容易把金幼孜拖了出来。等到下了台阶,沿着小径走了一箭之地,他也不给金幼孜说话的机会,直截了当地说道:“皇上此次起意北巡就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如今还是如此,你就是跟上又能如何?幼孜兄,别和我说什么你如今已经精于骑术的话,你也已经六十出头了,人人的心思都在皇上身上,倘使你掉队又如何是好?出了松亭关,官道长年失修,咱们就是跟着,能做的也有限!”
“可皇上离京之前还大病了一场!”金幼孜差点脱口而出说皇帝也不年轻了,好在他终究是审慎人,话到嘴边就立刻改了,“连夜追击,甚至可能还要大战,若有万一则如何?”
“没有万一!”
硬梆梆地撂下这么四个字,杨荣就当先出了小径尽头的月亮门,等到金幼孜跟了上来,他才压低声音说:“此行三万人中,骑兵不过五千余,神机营大约也就在三千之间,剩下的都是后队。薛禄此人忠心耿耿,兼且出身行伍,没有那么多狡诈心思,关键时刻也好游说掌握,不像安远侯柳升宁阳侯陈懋等人的精明。好了,赶紧去通知张越!”
虽说金幼孜仍是心有不甘,但听到杨荣这么说,他只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两人匆匆穿过三堂二堂大堂,绕过大堂前头的栅栏和戒石亭,随即就从那照壁后头到了隔壁的一溜吏舍。进了张越和海寿住的那院子,他们就看到里头已经点起了松枝火把,赫然乱成一团,操着公鸭嗓子的海寿正在那儿大呼小叫。见谁也没注意到自己这两人,金幼孜忽然拉了拉杨荣。
“张越和皇太孙殿下很是交好,但使有变也足可信赖。倘若没有先前那件事,那些带兵的勋贵必定是视他为自己人,此次跟着皇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紧……可如今……”
说起这档子事,杨荣顿时脸色微微一红。虽说他不是始作俑者,但却是袖手旁观的人,那会儿还觉着自己这是为了张越着想——文官就是文官,文官和武将缠夹不清,绝对不是国家之福——可放到如今这情势,他却恨不得先前那些流言从来没有过。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也顾不得想这些,连忙绕过正在跳脚的海寿,径直到了张越那屋子的门前,重重敲了敲门。
自打刚刚那消息传来之后,张越就开始紧急整理东西。好在他带的行李并不多,也就是几套衣裳各种药膏丸药以及寥寥几本书,往特制的旅行袋里头一装也就完了。听到敲门声时,他已经和牛敢四人完全收拾好了一切,刚换了另一身行头,正在套一双鹿皮靴。眼见牛敢开了门,他一认出外头那人,顿时吃了一惊。
“杨学士,金学士?”
“张越,长话短说,皇上决定亲自带兵疾扑大宁,我和幼孜留在后队,此次还请你跟紧了皇上。”杨荣不等张越张口说什么就摆了摆手说,“这次是我荐你跟着的,郭资尚书之前在宣府病了,早就送回京了,李庆尚书则是因为之前水灾冲毁了桥梁,奉皇上之命掌督造重建事,眼下只有你能跟。你年轻强健,一定要跟紧了!”
张越没想到一向不离朱棣左右的杨荣金幼孜此次竟然不随行,心中自是大为意外。只此时不是发愣的时候,他略一怔就重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杨学士金学士放心,我必定不离皇上左右。”
眼见张越佩好了剑,又将匕首绑在靴子外头的特制夹层上,收拾得利落英气,杨荣和金幼孜对视一眼,知道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两人先后对张越点了点头,然后一前一后出了屋子。这时候,莫名其妙的张布一把抄起角落里的精铁长枪,又走上前来。
牛敢四人无亲无故,又都是一根筋的单纯心思,因此每天都是把张越送到衙门,随即回去跟着彭十三摸爬滚打,武艺提高得飞快。其中张布天分最高,他昔日在蒙古人那儿服侍过一位善于使枪的勇士,在草原上逃亡时就靠着一支木枪打猎杀人,如今更是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这上头。彭十三自己不善于使枪,就常常带了他去一些军官处习练,他自是进展迅速,在四人中武艺最为出色。见杨荣走了,他就上前问道:“少爷,他们说话怎么古怪得很?”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摇摇头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张越就再没有多言。出了屋子,看见海寿还在那里指挥小太监收拾东西,他就走上前去,说是自己立刻就要跟着皇帝走,不好携带行李,托其找两个可靠的太监照管一二。对于这种简单的要求,海寿自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行李的事情小张大人你放心,但这黑灯瞎火的……幸好咱家刚刚已经下令让御马监亲军赶紧整备……唉,别说是你,这最精锐的骑兵都在咱们御马监,咱家自然也要跟着一块去。咱们的骑术自然是不在话下,但夜里行军和白天不同,你可得小心些。要是真的打起来,乱军之中谁都说不准。咱家虽说不是第一次随从北征,可这种情形还是头一次,你跟在皇上左右责任重大!”
责任重大……跟着朱棣这么个固执的皇帝,这还确实是担不起的责任!
张越点了点头,随即带着牛敢四人匆匆赶往了县衙行馆。抵达那里的时候,他就看见大门口那位被数十名禁卫簇拥在当中,身披明黄大氅,甲胄鲜亮的朱棣。此时此刻,这位六十出头的老人腰杆挺得笔直,那面庞在火把的映照下,每一条沟壑都显得清清楚楚,而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更是绽放出了一种狂热的光辉。
漆黑的夜色中亮起了无数火炬,寂静的道路上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军马的嘶鸣。夜半时分,大军通过了喜峰口,朱棣甚至没让大军停下,只是策马到一边向亲自来迎的喜峰口守将问了寥寥几句,就立刻重新回到了中军。如是赶路,又过了松亭关,当日上中天的时候,大军便赶到了大宁以西的一处广阔平原。当侦骑回报前方有兀良哈大军时,朱棣顿时露出了极其兴奋的表情,当即下令整军列阵。
一夜急行军,即使大军多为轻骑,更是卸下半月粮草,只带少许干粮轻装赶路,此时仍不免生出困倦之意。借着整军列阵,各队军官少不得上前操练喝斥。须臾,阵势便已经成型。亲自领马队居左翼的朱棣听着侦骑不断报着前方情况,攥着缰绳的双手忍不住更握紧了。
“你们说说,来犯的是兀良哈人,还是鞑靼阿鲁台?”
朱棣身后是好几个年轻的勋贵及勋贵子弟,年初刚刚承袭爵位的丰城侯李贤、武安侯郑亨长子郑能、安远侯柳升长子柳溥等等,这会儿丰城侯李贤便开口答道:“皇上北巡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臣以为必定是哪个不知情的部落贸然进犯,见到天兵一定会溃散离去。”
这一说法顿时引起了大家的赞同,毕竟,上次北征时阿鲁台逃得比兔子还快,谁都不信他此次有胆量和新败的兀良哈人捣鼓出什么名堂来。然而,朱棣却毫不动容,沉默了一会,他忽然头也不回对后头问道:“张越,你认为如何?”
一夜赶路,张越这会儿正在调整呼吸活动腿脚,毕竟,这骑马冲阵对于他来说还是第一次。刚刚听得皇帝发问,他就在心里寻思了开来,此时连忙送开了正绞在一块活动的双手,上前答道:“兀良哈人对于大宁的觊觎之心由来已久,只是由于朝廷严加防范,方才没能入主此地。如今皇上重建大宁故城,即便他们新败,在头悬利剑的情形下,说不定仍会存有侥幸之心。兼且阿鲁台和兀良哈人素来亲近,难保借此机会奇袭。”
“不是什么兴许大约,恐怕给你说中了!”朱棣深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地说,“不管怎么说,先败了那些不长眼睛的家伙再说!”
第十三卷 山陵崩 第055章 二十年的时光
二十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这二十年是朱棣君临天下的二十年;这二十年是武臣建功立业,一举成就赫赫名将的二十年;这二十年是天下太平号称盛世的二十年。然而,对于朵颜三卫的子民来说,这二十年却是一次次生出希望,又一次次陷入失望乃至于绝望的二十年。
朵颜卫、泰宁卫、福余卫,这是洪武皇帝朱元璋赐予的封号。而作为这些蒙古人来说,他们却一向称呼自己是兀良哈、翁牛特、乌齐叶特。三部世居大兴安岭以东,自洪武朝明军数次出塞之后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不得不臣服,于是便被编为朵颜三卫。然而,隶属于大宁的他们却在朱棣起兵靖难时得到了最好的契机。
借出三千精锐随朱棣打天下,等翌日这位燕王登基为天子,则割大宁之地供三卫放牧!
三卫的首领都相信了这样的承诺,更盼望得到那一大片水草肥美的牧场,于是各自派出了最精壮的子民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