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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缰绳跳下了马。瞧见有禁军迎上前来盘问,他刚要再次出示那面铜牌,冷不防后头的海寿三步并两步上前越过了他,二话不说地厉声斥道:“别磨磨蹭蹭的,难道连咱家和杨学士小张大人都认不出来了不成?咱们奉旨回京,要见太子殿下!”
虽说是例行检查,但上番宿卫的京卫军士自然知道这区区上百人不太可能是什么意图不轨,但这会儿海寿一说,领头的军官仍是大吃一惊。要知道,就在四天前,松亭关大捷的消息才刚刚送到京城,这会儿文渊阁大学士杨荣御马监少监海寿同张越竟是一同赶了回来,这就有些骇人了。当下他也不敢拦阻,等杨荣海寿张越入宫之后,他就慌忙派人把这些御马监亲军带去西苑安顿,又使人急报太子。
杨荣张越和海寿脚下极快,但仍是比不上一路飞跑往东宫报事的太监,因此,两人从午门入皇城的时候,正在文华殿和东宫诸官议事的朱高炽已经得到了消息。尽管那天大捷消息传来的时候,杨士奇就有所猜测,之后他召见杜桢也得到了近乎相同的判断,早早地做出了预备防范,但这会儿当那边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却有些不敢相信了。
要知道,去年皇帝也同样半当中把张越派回来了一次,闹得京师流言纷纷之后,却是龙精虎猛地班师回来,继而翻脸发作了一大批人。这一回若是一招料错,他之前的布置全部白费不说,他这个太子的位置就真的不稳当了。他苦苦隐忍这许多年,岂不是完全白费?
“太子殿下,文渊阁大学士杨荣,御马监少监海寿,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越,已在文华殿外等候!”
朱高炽闻言醒觉,见廷上一应官员全都瞧着自己,他立刻压下了那些翻腾不休的思绪。等到宣召三人进来,见他们都是风尘仆仆形容憔悴,他立时心中一跳,一手抓着扶手,险些站起身来。尽管反复告诫自己要镇静要平和,但那种急切的心思却撩得他没法忍受得住。
“太子殿下,皇上……崩于大宁!”
尽管三人品级几乎相同,但第一个上前去哭拜于地的却是杨荣。当迸出那句话后,深拜于地痛哭不已的他却是两手紧紧拢在一起。他此次并不是单单人回来了,和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他亲手草拟的天子遗诏,英国公张辅竟然肯把这要紧东西直接交托给了他!
刹那间,偌大的文华殿中一片静寂。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个消息真正确定的时候,从上到下却反而觉得难以置信。哪怕是刚刚最盼望这个消息得以证实的朱高炽,此刻也觉着脑袋一下轰然巨响,身子更是一重,前倾的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在宝座上都仿佛坐不稳当了。
他那位父皇死了!疑他多年的父亲朱棣竟然死了,他竟然真的熬到了这一天!
一侧角门的珠帘后头,正站在那儿的太子妃张氏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人都道是皇帝因她和朱瞻基的缘故始终不曾废东宫,可她却知道,若不是朱高炽素来小心谨慎友爱兄弟,就是她再贤惠能干朱瞻基再聪慧机敏也是无用。朱高炽是太子,所以她才是太子妃,朱瞻基才是皇太孙,这因果关系从来就不能混淆颠倒。
“去,速宣皇太孙!”
迸出这几个字的同时,朱高炽一下子瘫软在地痛哭失声。他这带头一哭,大殿上的所有人全都软倒身子伏跪于地,此起彼伏的哭声在殿中萦绕盘旋,谁也分辨不出有多少哀戚,多少悲痛,多少庆幸,多少喜悦。
一路疲惫的张越没法像别人那样号啕大哭,但他心里也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些年能有惊无险地走过来,确实有朱棣厚待的缘故,只是那提心吊胆也受够了。可皇帝临终前的那一夜,眼瞅着那一生中不是严肃就是暴怒的老人离世安详,以前那些念头就渐渐淡了。
不多时,朱瞻基匆匆赶了过来。由于走得太快,他进大殿的时候竟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而当看到满大殿一副号啕大哭的光景,原本还有些不信的他一下子陷入了木然,僵硬着步伐前行了几步就一下子跌倒在地,这顿时惊着了一大堆人。只是这会儿大多数人都生怕自己被人指责失仪,只有杨荣和张越上前搀扶了这位皇太孙一把。
扶起朱瞻基的时候,张越赫然发现这位皇太孙已经是泪流满面,那一瞬间,他猛地想起了那一夜自己给朱棣念的信,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悲戚也好,高兴也罢,一切已成定局。永乐朝已经结束了,而仁宣之世,如今才是开端。
第十四卷 定乾坤 第001章 父子君臣
山东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在人们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飘然来临,从南到北席卷了济南青州各地。当清晨出门的时候,人们方才发现地上已经是积了厚厚一层,房顶上树枝上栏杆上井台上,天地都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中,屋檐下更是倒垂着无数冰棱柱,看上去晶莹剔透。
只是,下雪对于有闲情雅致的人来说固然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但对于要做活计的人,要出门的人,乃至富贵人家的下人来说,却是一件一等一的苦差事。乐安汉王府的不少杂役下人不到卯时就被各自叫了起来,在仍旧灰蒙蒙的天色中扛着大扫帚拼命扫雪,总算在天亮之前把那些青石大路扫了出来。即便累得腰腿酸痛,谁也不敢叫上一声苦。
要知道,他们那位千岁爷的气性如今可不太好!
其他地方的雪都清除了,汉王朱高煦所住雷霆居外头自然也是扫得干干净净,甚至为了防止结冰,大道上还洒上了盐粒子——在如今贫苦百姓甚至吃不起盐的情况下,这自然是极其奢侈的举动,但堂堂王府的这些开销自然不会吝啬,从后头那些盐场弄盐出去卖固然不成,但让他们孝敬一些供王府自用,却是谁也不敢不给。
这会儿雷霆居中恰是暖洋洋如同春日,里头所有侍候的丫头都是穿着单薄的春衫,一个个越发显得姿态撩人。只是,朱高煦压根没工夫去看这些妖娆妩媚的侍婢,他的眼睛只是死死盯着给自己把脉的“冯远茗”,那眼睛就差没喷出火来。
“再有大约一个月,用药辅以施针,殿下的病就能痊愈了。”
听到这么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朱高煦僵硬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虽说此次几乎把青州城内的名医一扫而空,但那些全都是饭桶,有些人甚至看了老半天都连个病因都瞧不出来。这么个不起眼的老头倒是真有本事,几次三番用药施针,在别人看来是些小手段,可偏奏效。略一思量,他便淡淡地点了点头:“那本藩就等着一个月后。来人,送人回去。”
唐赛儿不动声色地收拾好了医箱,一如从前冯远茗那般不搭理人的架势。然而,才走到那银红大团花门帘前头,一个小太监就敏捷地撞开帘子从外头窜了进来。不用回头,她就能察觉到那人匆匆到了朱高煦榻前,凑到那位汉王耳边低声禀告了一番话。
“千岁爷,刚刚传来消息,皇上率军在宽河大捷,杀敌无数,如今捷报已经传到了京师。但是,德州、沧州、静海、天津卫,这几个地方全都加强了防卫。另外,山东都司、各卫所和千户所仿佛有些异动。至于京师……太子殿下调了大军入城,听说整个京师都戒严了!报信的人往乐安来的时候,又遇上了军中派了信使回京……”
“该死!”
朱高煦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重重一拳捶在了那具梨花榻的边缘,随即怒不可遏地把榻上的所有卧具都推翻在地。那一刻,屋子里的人全都感到了那种扑面而来的怒火,顿时不敢吭声。几个当初被皇帝从身边拨过来伺候的宦官无不真切地体会到,朱高煦继承朱棣最大的一点便是那位天子不时砸下来的雷霆之怒,怪不得连这住的地方都改成了雷霆居。
唐赛儿却没兴趣杵在那里当朱高煦的出气筒,悄无声息地掀起门帘到了外头。还没出正房大门,她就听到背后传来了滚滚声浪,但这丝毫没有阻止她的脚步。
“要不是父皇这次出去只带了几万人,怎么可能还有大军可供他调动!派人给我好好地查,他这个太子居然敢擅自调兵,简直是胆大包天!他不是一直在父皇面前装老实么?这次他那层皮就该揭下来了,我要看看他怎么解释……等等,你刚刚说宽河大捷?宽河……宽河……他娘的,那不就是大宁边上?”
朱高煦气急败坏地跳下了地,眉头拧成了一团。当初还是燕王次子的时候,他就曾经领兵对抗北边的蒙元,对于大宁的状况也颇有了解,后来靖难起兵时更几乎朱棣到哪他就跟到哪,北上大宁裹挟宁王,他也有份参与,这宽河的所处位置他自是了解得清清楚楚。
“那边附近是兀良哈朵颜三卫……当初那会儿还有全宁卫会州卫新城卫,鞑靼自然不敢南下,但如今虽说大宁重建,终究不复北平行都司那般景象!倘若是鞑靼阿鲁台和兀良哈勾结,父皇又率兵北上击敌,决不会轻轻巧巧就有什么大捷,别是出了大事……没错,若非如此,那个懦夫怎么会忽然下令京师戒严各地守备!”
一下子醒悟到这最关键的一点,朱高煦顿时更加气怒,竟是赤脚下地发了好一阵火。直到枚青和王斌一同赶来时,他方才暂时息了少许火气,但仍是恨恨地说:“要是此次乃是北巡而非北征,趁着京师空虚,本藩便可以立刻北上,谅那个懦夫也没法和本藩抗衡!”
“殿下,我在京师留了些人,他们得了我的嘱咐,倘使有变就会往各家勋贵府上送信,只要有多人离心,京师便会局势不稳。”枚青如今不在京师,也说不准那儿究竟如何,只好低声劝道,“殿下暂且放宽心,须知当初太祖皇帝晏驾,皇上也没有及时得到消息,之后还不是一朝功成?殿下武勇天下无敌,皇上曾亲口称许,若真是皇上不在,这天下还不是在您指掌之中?”
这自然是赤裸裸的恭维,旁边不屑此道的王斌听得自然大皱眉头。然而,眼见朱高煦面色稍霁,他自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坏人兴致,于是只默不作声。待到朱高煦问他麾下诸卫情形,他便原原本本奏报了,随即又低声说:“卑职以为,殿下确实该等一等,不得准确消息决不能轻举妄动。另外,其他的都不足虑,惟有锦衣卫无孔不入的手段不得不防。”
“本藩当然知道不能轻举妄动,都忍了这么久,不在乎一天两天!”
朱高煦口中如此说,心里却盘算着等一有准确消息便立刻率军杀将出去,只要不管三七二十一给朱高炽扣上忤逆之名,以山东到北京这么点距离,一举功成的可能性并不小。等听到最后一句,他不禁考虑了一下朱棣没死的可能性,再想想袁方,他便得意地笑了起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父皇真去了,那个袁方也就该打发去养老了,这已经是他的最好结局。换了其他人,锦衣卫不乱上一年半载就不错了,哪里能顾得上本藩?也罢,那个死胖子掌握了京师局势本藩也不怕,他活不了多久,但凡他稍有不妥,本藩便立刻取而代之!”
由于杨荣此行还带来了天子遗诏,报丧之后便拿了出来。有了这样东西,留守在京辅佐太子的所有官员不禁都松了一口大气。朱高炽当机立断,命朱瞻基精选府军前卫五千人立刻赶往大宁发丧,又连发指令调动顺天府的一应军卫,那防备何止比之前森严一倍。而朱高炽最满意的便是勋贵们毫不迟疑的态度,不但成国公朱勇调兵遣将毫不含糊,就连其他人亦是惟命是从,当天朱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