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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张越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人是会变的,朱高炽当初是提心吊胆当太子,自然凡事谨慎;如今却是权握天下的天子,重压一去,免不了就放纵了自个。再说,部阁大臣都是精明强干之辈,勋贵也已经个个施恩拔擢,朱高炽压根不惧朱高煦这种外强中干之辈,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第十四卷 定乾坤 第009章 伯侄筹谋
自打国丧以来,太师英国公张辅便忙得脚不沾地——从新君嗣位祭告天地,大行皇帝仁孝皇后上尊谥祭告天地,持节及金册金宝册封皇后……总而言之,他干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最体面的事,但偏生这些事情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连一丝错处都不能犯。再加上中军都督府有的是兵马调动等诸如此类的勾当,因此他越发忙得连回家的功夫都没有。
这天因为诸事齐备,他在谒见皇帝之后就得了半日的假。尽管他是钦准可坐八抬大轿的太师国公,但如今汉赵两王仍在京师,他更不愿意过分招摇。只他这些天是乏透了,实在没气力骑马,于是换了两人抬的暖轿,也不用仪仗便匆匆回家。才走到清水胡同的巷口,轿子就忽然停了。他随手掀开轿帘一瞧,这才看见那一长溜的轿子车马堵了大半条巷子。
“老爷?咱们可是走后门?”
看见这车水马龙的光景,一想到家里指不定是怎样高朋满座的模样,张辅便皱了皱眉,旋即心中忽的一动,遂吩咐道:“改道,去武安侯胡同。”
此话一出,一众随从自然是心领神会,两个轿夫晃晃悠悠改了方向,其他人也连忙调转马头。一路来到武安侯胡同,这里却是冷冷清清——住在这儿的两位勋贵一位仍镇守开平,一位仍镇守交趾,尽管后者占着一个张字,终究和张辅隔了一层——毕竟,眼下张越改应天府丞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但凡有些脑子的人,就知道这位贵公子不复朱棣在世时得势了。
至于张越和皇太子交往甚密,如今也成了别人不敢结交亲近的因素之一。毕竟,昔日的皇太孙是朱棣最宠爱的孙子,如今的皇太子却是国之储君副贰,凑得太近绝没好处。
尽管没什么客人,阳武伯府西角门的两个门房却仍是尽职尽守,远远瞧见有人过来,一个门房就迎了出去探问,发现是张辅自是大吃一惊,请安问好之后就连忙打发人往里头报信。须臾,管家高泉就疾步跑了出来,见张辅已经稳稳下轿,他利索地行下礼去,又吩咐人去大开中门,直到张辅摆手吩咐不必那么张扬,他才止了,又连忙随侍在旁。
“都道英国公如今最忙,实没想到您来,三少爷和四少爷正好在家,一会儿就出来迎。”
张辅并不答话,进了西角门就扫了一眼四周,见四下里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他忍不住想到昔日顾氏还在那会儿的光景,继而又想到了撒手而去的朱棣,心底愈发黯然。直到听见面前又传来人声,他才回过神,一见是张越和张赳,他就一手一个把人拉了起来。
张越这几天一面忙着安排南下事宜,一面悄悄见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崔范之商量谍探的事,一面通过各种渠道打探万世节的消息,一面把族学答应举荐教谕的老塾师荐了出去,又要安排新的,一面还得琢磨迁都南京的可能性……人虽然是在家里,但简直比衙门中还忙。此时见到张辅,他倒是省得再往英国公府打听,须知就连王夫人这些天也难得见张辅的面。
“我正想着什么时候大堂伯在家,我就过去拜见,没想到您今天有空过来。”
“我再忙,也比不上那几个在宫中内阁值房里头没日没夜的阁臣学士。今天我正好忙里偷闲,原本想回家去清清静静睡个觉解解乏,谁知道还没到家就看到那副热热闹闹的情景,我实在是懒得再去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索性到这里来躲一躲。”
张辅说着就向张赳问起了科考之事,又勉励了两句:“皇上已经和诸位学士商议过,明年会试照常,而且因是改元之后第一科,会比从前更隆重。你用心些,一定取一个进士回来!”
张辅威严甚重,纵使是张信张倬这样的堂兄弟亦是畏惧,更不用说张赳。此时他躬身应喏之后,觉着张辅此来定是有事和张越说,索性就借口回去读书先告退了。他这一走,张越便提议道:“大堂伯若是要歇息,便请到瑞庆堂西边耳房;若是还有精神,不如到我那自省斋坐坐。”
“就到你那书房坐坐。”
张辅也不拐弯抹角,一口应了。一路到了自省斋,见张越亲自打起了帘子,他就随手解下外头的大氅丢给彭十三,嘱咐人在外头守着,然后才当先跨过门槛进去。他从前也来过这里,此时觉得暖意扑面而来,四下里弥漫着一股翰墨之气,不禁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你这突然改了外官,趁着离京之前的难得几天闲,必定会好好在家陪着妻儿,没想到你竟然是伏案挥墨勤读书。你家媳妇就算年轻知礼,眼下也该嗔怒了!”
这么多年张越几乎没听过张辅这般调侃,此时不禁愣了一愣,随即才苦笑道:“大堂伯这话固然是没错,可我也得有机会才行。您这些天日日不是在宫中就是在衙门,家里只有大伯娘一个人,輗二叔未曾续弦,軏三叔家的三婶病了,大伯娘自然是只能找上了我那媳妇。这会儿您是逃之夭夭了,她应当还在那儿应付往来的诰命呢。”
在书斋中转了一圈,这会儿张辅正坐在书桌后头张越的位子上,见他打开蒲包,提起了一直温在其中的茶壶,亲自斟了茶端上来,他便接了,才抿了一口就听到这言语,险些一口直接呛了出来。咳嗽了两声之后,他就没好气地瞪了满脸笑意的张越一眼,又笑了起来。
“敢情还是我如今阻了你夫妻过悠闲日子,好好好,回头我让你大伯娘给你赔不是!我今天来,一是为了躲避家里那些宾客,二来也是为了提前送一送你。我如今事忙,恐怕真到了你走的那一日,就未必能抽得出空来了。如今这番情形,当日我就对你说了,我知道你不是耐不住性子的人,但还是要嘱咐你一声。原本是要迁你为扬州知府,这应天府丞的任命,是皇后定的。”
尽管那天琥珀在崇国寺精舍中遇上了张皇后,之后陆丰又透露了那么一番话之后,张越就琢磨起了朱高炽和张氏这对患难几十载的夫妻。有道是共患难易,共富贵难,他即便不认为这对天底下至尊至贵的夫妻也会重蹈这句俗话,可也觉得朱高炽这纵欲无度的情形很是令人鄙薄。要知道,朱高炽昔日那等兢兢业业谨慎自持的风范,毕竟是刻在众多大臣心里。
因此,他只是微微一惊,随即便肃声问道:“还请大堂伯教我。”
“如今老二老三虽然因为我的缘故都擢升了,但指挥使的职衔京城也不知道有多少个,自然是无所谓的。你爹和你大伯父都是文官,要是先头不曾丁忧,安排起来也容易。只有你,之前积累了那么多功劳未赏,即便只论扈从功,也该升上一级两级,所以里头又是好一阵商量。你岳父毕竟资历浅,因避嫌也不好多说,其他人多半建议外放知府,还有人提过想让你改武职……皇上原本没定,但是一夜之后,却决定让你去任应天府丞,所以才有那旨意。”
张辅随手从笔筒里拿出了一支笔,欲要蘸墨时,却停了手,索性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几笔,这才继续说道:“皇后建议迁你应天府丞,这是御用监张公公透露的,他还提到皇上有意把都城迁回南京。此事内阁众臣都竭力劝谏过,所以如今不过是提一提,但可见皇上心里有这想法。而且,再过一阵子,皇上应该要派太子前去南京祭孝陵。”
即使步入仕途也已经五年了,但和张辅二十余年的资历比起来,张越多的只不过是几百年的见识,而不是真正的经验,此时仔仔细细听了下来,他只觉得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等听得祭孝陵两个字,他终于为之色变。
他使劲吸了一口气,这才低声说:“皇上当了二十余年的太子,昔日和太宗皇帝一南一北的时候,还能够勉强相安无事,可每逢父子君臣重见……”这之后的话有些大逆不道,因此张越只能含糊过去,“如今皇上自觉年富力强,太子亦是年轻强健,所以,若是太子祭孝陵,皇上可能会让太子镇守南京。抑或是皇上亲自还都南京,让太子镇守北京。”
“你倒是敢猜。不过我觉得八九不离十。”
看到张越那惊悸的表情,张辅哪里不知道张越已经明白了,遂放下了笔,又对他招了招手:“你看,这是南京到北京的水路和陆路。水路虽平稳,但漕河有封冻的时日,也免不了有水灾淤塞的时日;陆路都是一再修缮的官道,但这官道若遇上天气不好也同样不好走。不管怎么样,这是来往两京的主道。若真是天子储君分居两地,这两条道就是重中之重了。我在北,所以……”
“所以我在南,方才能南北呼应。”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对张辅说道,“我原本就觉着南京未必是闲散养老的地方,如今就更不敢偷懒了,大堂伯只管放心。对了,留守南京的襄城伯乃是大嫂的嫡亲哥哥……”
“毕竟有人顾虑襄城伯是咱们家的姻亲,所以已经定了他镇守山海关。不过,他终究镇守南京多年,总有些潜势力。还有,你大伯娘的本家在淮扬一带,比如你之前打过交道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王勋亮。”张辅接着又说了几个人名,然后又说,“不过,咱们家的人主要在北边,在南边的只是田庄地产铺子,多的是钱财。倒是汉王曾在南京呆了整整十五年,太子不敢肆意培植私人,但他却不一样。这南京城内,也不知道谁是汉王嫡系。你之前腰佩天子剑下江南,威名至今仍在,大可利用起来。我让彭十三跟着你,他地头熟。”
又商量了一番,因见张辅面露倦色,张越便开口说自己这书房还有一具软榻,请张辅在此歇息一会。张辅此时实在是困倦已极,便答应了,躺下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见其安顿好了,张越就悄悄出了门来,见守在门口的彭十三正在不住打呵欠,他便唤了一声。
“大堂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你到那边厢房先睡一会,这里我让人守着。”不等彭十三摇头拒绝,他就没好气地添了一句,“一会儿大堂伯醒了,指不定要上哪里去,你要是没精神怎么行?这里又不是别处,好好歇一觉,也好养精蓄锐!”
张越既这么说,彭十三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回身打起帘子往里头瞅了一眼,这才跟着一个小厮去了。张越又叫了两个稳重的下人在门外守着,随即便出了院子。疾步穿过了东边那扇小门,绕过了一道影壁,他就听到前头的门外头传来了高泉说话的声音。
“三少爷这一回下江南,从五品升作了四品,这天底下的文官少有小小年纪就到这品级的,哪个猪油蒙了心的敢说那是明升暗降?挑了你们那是你们的福分,想当初老太太还在的时候,为三少爷去山东时选长随那可是百里挑一,最后还是从英国公府借调的人,根本轮不上你们!都打起精神来,我可告诉你们,要是再让我听见有人暗地里嘀咕,我饶不了他!”
走出门来的张越看见外头这四方院子里站着十几个人,一色的青衣素带,个个低垂着脑袋,再加上刚刚高泉这番话,他立时明白了这是在干什么,当下就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一声顿时惊醒了满脸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