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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司问你,当日你和秦怀谨一同到码头,可是准备出洋远走高飞?”
“正是,秦怀谨之前送东西给御用监太监王公公,却忘了提拔的恩主御马监刘公公,因而此次被王公公拒了,刘公公必定会对他心存恨意。想到若是丢掉了这提督市舶司的位子,必定下场凄惨,所以他才决定带上家财远走高飞。”秦仪误以为张越已经动了心,立时连养父或是秦公公这等尊称都不用了,直呼起了那名姓,又卖力地说,“因为还想在广州城留一条后路,他还在这里留下了两处房产,都是闹市街位置极好的大宅院,几家商号存的一些金银也还没来得及取出来。小的可以为大人……”
此时此刻,张越再次打断了秦仪的话,却是淡淡地问道:“那我且问你,你替秦怀谨如此谋划,前天晚上又显然是伴着他一同上船,那时候就没想着丘家?或者说,既然早知道秦怀谨失势,你就没想着去通知家里人?你若是投了本司,丘家上下必然是永世不得翻身,你就不怕日后不能认祖归宗?”
“一个丢脸的祖宗有什么好认的!”
秦仪想都不想就迸出了这么一句话,旋即又觉得不妥,连忙解释道:“丘家不识好歹,一心想着重现昔日的荣耀,这本就是愚蠢至极的想法,小的自然不想绑在一艘将沉的船上。大人若是信不过小的。小的愿意立下卖身契认大人为主,改姓为张……”
这一次,他的话仍然没有说完。就只见彭十三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人提了起来,竟是重重地给了他一个大嘴巴。紧跟着,犹不解气的他左右开弓又甩了好几个大巴掌,直到两颗带血的牙掉在了地上,他才愤愤把人扔在了地上,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
“老子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这种德性的人!还想改姓张……张家怎么能容得下你这么个畜生进门!”
秦仪哪里能料到自己如此认小伏低,奉上了这么厚重的筹码,竟然非但不能奏效,反而竟遭来这样的毒打和喝骂,一落地便觉得眼冒金星,旋即脑袋一栽昏了过去。看到这情形,彭十三便上前狠狠踢了一脚,见人既不动弹也没反应,他这才恨恨地回到了张越身边。
“出了这么个吃里爬外的畜生,丘家真是没治了!少爷,刚才我实在忍不住了,要是坏了你的事情……”
“坏了什么事情?这种人你那么教训一顿还是轻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无耻的人!再听他说下去,简直比被人泼了一盆脏水还恶心!比起卖主求荣的三姓家奴,这种卖家求荣的畜生更可恨!他这种人……留不得!”
动了杀机的张越停顿了一下,随即便对彭十三吩咐道:“再补一下子,确保人一两天之内醒不过来,然后让人把他押回大牢。还是让他先呆在单人监,等我回头再处置他!前头有丘长天,后头有这么个丘长昕,丘家怎么尽出这种货色?刚刚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就是现在,你去见一见那个费尽苦心却唱了这么一出蹩脚戏的丘家掌门人!”
张越新官上任常有下属同僚宴请等等应酬,杜绾自然也有诸多诰命官眷需要应付,于是,布政司后衙连日来便是进出人等不断,后门口常常是车子轿子一长溜。虽说最希望的是呆在房中教授儿子女儿,但是,她却不得不将大把精神浪费在这种虚伪的客套中。
这天傍晚,当把最后一位命妇送出去之后,她终于常常嘘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燥热难当。正打算吩咐丫头打水洗脸,她就感到旁边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袖子,低头一看却是手捧一块软巾,眼巴巴瞅着自己的静官。
“娘,大姨娘说你忙了一天,让我拿毛巾过来!”
看到秋痕刚刚还笑吟吟的脸一下子变得无可奈何,杜绾不禁哑然失笑,接过巾子就冲儿子轻轻点了点头。井水里泡过的软巾敷在脸上冰凉舒适,她好半晌才将其取下来,随手扔进了一旁的铜盆中。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就看到旁边多了一个人。
“咦,今儿个这么早就回来了?”
张越一进屋就脱下了外头的大衣裳,坐下之后又把女儿三三拉了过来,在那吹弹得破的粉嫩脸颊上轻轻掐了两下。听见杜绾这话,他不禁苦笑道:“你还嫌早?我都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更何况今天被人灌了一肚子毒药!老彭窝着一肚子火出门办事去了,我是坐在那里什么都看不进去,所以干脆回来看着你们,心里也松乏些。有道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做不到这一点的也就罢了,偏还想卖家求荣,真是一想就觉得恼怒!”
琥珀打起帘子进门的时候,恰好就看到张越越说越怒的模样。她跟着张越多年,鲜少看见他如此疾言厉色,心中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惊疑来——究竟是什么事?
第十五卷 观南海 第015章 打蛇随棍上
相比前朝历代,大明的户籍制度可谓是严苛至极。代表户籍的黄册和代表天下土地分布的鱼鳞册这两样东西彼此结合。差不多就限死了一个人的前程。一个农家子弟亦或是军户子弟,倘若不能够读书科举,那么,他这辈子便只能子承父业。而在没有得到当地官府准许的情况下,擅离居地是绝对不容许的,于是,伪造通关路引也是一条了不得的大罪。
丘国雍便是倚靠一张假造的路引,这才从琼州府澄迈县来到了广州城。虽说官府不会时时刻刻上门清查人口,但丘家毕竟是太显眼了,于是他从前在家里深居简出,前些天到了广州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屋子里指挥着底下的人。然而,如今他却经历了继任家主管辖这么一个没落家族以来最大的考验。
民间只知道秦怀谨落水之后被人救起,在民居中过了几天,并不知道那天夜晚黄埔镇码头上的那桩公案,可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官场商场上也有的是手眼通天的人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丘家到了海南之后历经十几年经营,在广州城也有数家商号,自打出事之后,所有人手马不停蹄地打听。自然是大概探听明白了事情原委始末。
老安乃是丘府世仆,丘国雍身边的心腹,此时见主人满脸怔忡,抓着扶手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心里极不好受。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开口劝道:“二老爷,事情兴许没有那么糟糕……”
“你不要说这些好听的话来劝我!秦怀谨一个提督市舶司的太监,好端端地假装落水,随后又带着金银细软出现在码头,这分明是准备亡命奔逃!倘若他不是失了势,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这么大的事情,长昕事前没有通报任何风声,反而是与其一道走,他分明就是不再把自个当成丘家人,分明就是抛下一切预备跟那个老阉货一同去海外!我原本只以为他贪图享受,只以为他一时糊涂,没想到他竟然……竟然……这个该死的畜生,他知不知道这些年经他的手送给那老阉货的钱是怎么来的?全家人省吃俭用,全都指着他……”
见丘国雍额头上青筋暴起,连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了,最后竟是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老安慌忙上前抚背宽慰,又端过茶盅。眼看丘国雍勉强吞咽了几口茶,脸色稍稍有些缓和,他这才轻声问道:“二老爷,那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你已经打听清楚,秦怀谨软禁在家。而长昕则是关在大牢?”
“是,决计没错。小的重重贿赂了人,听说五少爷是单独关在一间监房。”
“他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要是和一大帮囚犯关在一起,只怕不到一刻钟就全都招了!”丘国雍深深叹了一口气,越发觉得当初不该选择了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侄儿,“可就算是单独看押,理问所那种地方他决计是捱不了两天。想办法去见一见他,若是实在不行……”
一瞬间动了杀机,他最后还是颓然摇了摇头。长兄殚精竭虑一辈子,却只得了两个儿子,丘长天借死遁走,最初还有些消息联络,到后来便是不知去向,倘若丘长昕有个三长两短,恐怕长兄在天之灵也无法安宁。可是,倘若自家的谋划被官府知道,不管是谁往上头奏上一本,丘家就全都完了。如果……如果去年造反的汉王朱高煦能争气一些……
老安发觉丘国雍陷入了沉思,心想这件事一时半会也难拿主意,便蹑手蹑脚悄悄往外退去。打算让主人一个人静一静。然而,他才打起竹帘来到外间,就看见一个人影飞也似地跑了过来。那人近前也来不及喘口气就气急败坏地说道:“安叔,不好了!香料行……香料行那边传来消息,一个人……一个人拿着五少爷的信物直接上门,说是……说是直接寻丘家的话事人!吴管事假意把人请到后头,原本要想伺机拿下他问个究竟,谁知道此人异常了得,反而把吴管事一下子制住,还说自己是布政司衙门的!那边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差我来报信!”
对于原本就心怀担忧的老安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五雷轰顶。怔怔地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他才惊觉到报信的人正指望着自己,忙吩咐人在门外稍等,自己匆匆入内。到了里间,看见丘国雍仍然是维持着先头的姿势,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传达了这个坏消息。
“也罢,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心力交瘁的丘国雍眯了眯眼睛,继而淡淡地说:“去备车,我亲自过去。”
“二老爷,这时候出去是不是太冒险了,不如小的亲自过去把人迎过来。张大人既然姓张,总应该顾念旧情……”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布政司的那位年方二十出头便已经官居封疆大吏,圣眷之隆年轻一辈中无人可比肩,而且他是赫赫有名的张杀头,他若不顾念又有谁敢挑他的不是?倘若一个应对不好,便是倾覆大祸,这种时候我的安危还算什么?不要啰嗦。赶紧让人去预备!”
五岳这个招牌在广州城崛起不过是近十几年的事,最初只是不显山不露水,不过是靠附庸几家大商行分一杯羹,但渐渐地就兴盛了起来。由于官府那儿巴结的好,相传还有京里的背景,首屈一指的大商号瞧着它并不是野心勃勃贪得无厌的,也就容下了他,而中等商号见其主动上来抱团,更是求之不得。于是这些年下来,五岳这个旗下已经有了三家香料铺,五家布庄,在番商接货上头也有一些份额。因此,源生街上五岳香料行前头铺面中的小伙计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掌柜坐立不安惊慌失措。
被人好茶好点心款待在后头房中的彭十三却懒得管别人是什么光景。跟着张越审讯了那么一个极品败类,他原本就是一肚子火,于是刚刚别人动粗的时候,他半点没留手,总算是宣泄掉了几分火气。这会儿他丝毫没去理会茶水点心里头是否做了文章,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结果倒是让旁边陪坐的吴管事如坐针毡。
终于,他看到老安伴着丘国雍进了屋子,慌忙蹦了起来迎接。当着彭十三的面。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请罪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甘领责罚。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躬下身子的他等到的却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你的事以后再说,老安,你带着他出去!”
等到闲杂人等都没了,丘国雍不禁神态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彭十三。靖难三公丘福朱能张玉彼此都是过命的交情,因为张玉是战死追封国公,张辅并没有能继承国公的爵位,起初封的只是伯爵。还是父亲丘福和朱能一块上书请命,于是张辅和其他年轻功臣这才一一进封。如今,那一位乃是太师国公威名远播,自己一家却只能蜗居在海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