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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到那个居中而坐端着茶盏的人,连忙单膝跪下行礼。
“卑职参见张公公。”
“这次的事情你办得很妥当,也辛苦了。不用这么多礼,起来说话。”
有了张谦这句话,唐乐顿时心定了许多。忖度着位置在右手边的头一张椅子上坐下,见张谦神色尚好,他正打算解释一下这一档子事,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嗓音:“启禀公公,都司李大人,臬司喻大人,藩司张大人都来了。”
“虽说是下了帖子,可难能居然一下子来得这么齐。你吩咐下去,今天大伙儿齐到的事情谁要是敢泄露出去,立刻打死!”
这三司衙门主官齐聚,唐乐顿时吓了一大跳,正要站起来时又听到这打死两个字,他只觉得屁股下头的椅子仿佛火炉似的,竟是坐立不安。直到外头没了声音,前来禀告的太监仿佛已经前去迎接那三位大人物了,他这才站起身来,字斟句酌地说道:“张公公。之前您让卑职查的这勾当,卑职仔仔细细查了,有些事情却是不好写在那公文上头,也不好由别人禀报。徐家不过是区区商贾,并不可惧,但据卑职所知,这一家背后……背后是镇远侯。”
镇远侯?
张谦闻言皱了皱眉。他乃是从燕王府就跟着朱棣的,那些勋贵武将他最熟悉不过。勋臣贵戚之中除了从起兵开始就跟着朱棣的老人,还有就是各次战役中的归附者。这其中,顾成算得上一个异数——归附后一直辅佐朱高炽居守北平,不曾出谋划策出生入死,到头来竟仍是封了侯爵镇守贵州——当然,其人知进退明分寸也是一点。如今承袭爵位的乃是顾成长孙顾兴祖,若真是这一位指使,事情倒是棘手了些,但料想镇远侯也不会为了一个商人出头。
正思量间,外头就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张谦朝唐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用再说。等到站起身来时,他就瞧见张越和李龙喻良一块进了屋子。只看三人的表情,仿佛这一路进来时言谈甚欢。相互打招呼问了好。见他们都看着自己身边的唐乐,他就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是广东锦衣卫千户所千户唐乐,之前咱家让他办了个案子。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小事情,谁知道事情却很不小,不得已之下只能请来了三位大人。”
上次因为张越的缘故一个得利一个得名,如今李龙和喻良眼瞅着张谦上任,琢磨着他和张越仿佛交情很不错,都暗自留了神,因此今日更是一请就到丝毫没有拖延。听到这话,李龙这个正二品都指挥使就笑道:“张公公哪里话,倘若有案子尽管吩咐就是,说什么请字。都是朝廷命官,任地里要是出了大案子,谁不着紧?”
李龙既然这么说,主管通省刑名的喻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示好的机会,当下也笑呵呵地说:“就是李公公说的话,既然咱们来了,究竟是什么案子,还请张公公示下。”
张越不比这两人,自然不必如此露骨地表露心意,再说这事情原本就是他找来的,此时就只是点了点头。待到张谦一开口一解释,李龙和喻良不禁面面相觑。这对于民间百姓来说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但是对位高权重的他们俩来说却并不打紧。这事情做得好是功劳,做的不好死了人,却是大过错。于是,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喻良就小心翼翼地说:“张公公对于那些人的下落可有万全的把握?”
“锦衣卫咱家都出动了,还会没有把握?”张谦见两人都有些犹疑。又加重了语气说,“将本国子民卖到外国,这原本就是了不得的大罪。咱家来的时候皇上就提过,广东地处极南,需得防奸人里通外夷。这把国人卖到了外国,往大处说,可不就是通夷卖国?”
这卖国两个字都出来了,别人自是无话可说。当下李龙便主动表示会根据张谦的指示派兵围捕,而喻良则是表示到时候会根据名单一一拿人,张越自然是接下了到时候将一应人等遣送回籍等等麻烦琐碎的事情。等到这桩事情完了,张谦就借口说要商量市舶司的事,唯独把张越留了下来。
“我派人查了市舶公馆这几年的账目,结果让人大吃一惊。整整十年,市舶司上交朝廷的银钱还不及秦怀谨的家产多!之前既然支使了锦衣卫,我就派他们顺便查了查码头,结果触目惊心。你之前不是说过官牙行么?这事情不能再拖了,再下去整个码头兴许就不属于朝廷了。我刚刚得到消息,今天有三艘番船入港,所以已经找了个由头封了码头!虽说那边私卖人口出境的案子很重要,可这边的事情同样也是急得很,你的准备如何?”
张越原以为张谦初来乍到会观望一会,没料到他竟是如此心急地催促自个,不禁笑了起来。略一沉吟。想到这些天父亲已经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妥帖了,该预备的也已经预备好了,他就点点头说:“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明日一早我陪张公公去码头就是。”
“好!”张谦顿时重重点了点头,一拍扶手就站起了身,“我到的这些天,打前门送进来的礼物不计其数,我一一都收了,指量他们都以为我比从前的秦怀谨更好说话,而且收起钱来更没有顾忌。明日这一遭走过了。他们也该知道我究竟是怎样的人!”
次日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布政司衙门的藩司街就已经禁止了通行。门前停着一长溜车队,打头的是一辆云头青幔车,只是那前头挂着的却是朱红绣带。衙门此时已经是点过卯了,却是一丝一毫声音也无,须臾,张越带着随从人等出来,却是上了那辆挂着朱红绣带的车。很快,这前呼后拥的一行人便出了藩司街。
虽说平常大多是带着三五个随从骑马出行,偶尔乘车或是坐四人抬也很少动用前导仪仗,但这一回既然是和张谦一块去黄埔镇,不等他吩咐,布政司便立刻出动了差役净街。从藩司街出来,沿街道路已经全都是空空荡荡,百姓俱是避在路旁,不少都拿好奇的目光觑看着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奈何那车前车窗都是垂着竹帘,影影绰绰只能瞧见里头有人,其余的便看不出来了。饶是如此,还是不少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张谦曾经多次奉旨在广州泉州迎接西洋诸国使节,也曾经带船队出使过海外诸国,对这些风土人情了若指掌不说,就连番话也能说上不少。说到昨日刚刚停泊的港口的三艘锡兰货船,他便冷笑了一声。
“自打秦怀谨担任这市舶太监,市舶司上下的属官恐怕还不如他的私人管用。如今他一倒台,码头上头做事的人有不少人削尖了脑袋往我门下挤,照旧是不看好市舶司。元节,市舶司原本就是布政司属下,可布政司已经多年不能插手。若是没有圣意,我也不好贸然让你插手,但如今皇上许了,你大可摆出上司的架子来。只要我不说话,你这个布政使说一句就顶一句。你找的那些人可都摸透底了?若是他们估错了值,坐商都不接货,也是一件麻烦事。”
“张公公放心,这个行当不是如今重要,以前以后都是一样重要。他们要是这次敢走眼。以后就不要想在番商接引这一行立足。再说,我许了奏请设立官牙行,要是再像从前那些人那样和番商里外勾结,我也有的是法子惩治他们。再说,有张公公派人将码头全数封闭,就是那些大商想做手脚,也是出入无门。”
“好!”
自从秦怀谨被软禁,黄埔镇码头上下人人自危,全都担心被清洗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足足一个多月时间,先头雷霆出手的三司衙门竟是按兵不动,于是,他们渐渐就存了几分侥幸,胆大了起来。毕竟,码头上番商接引的勾当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这上头当官的可以一茬茬地换,如他们这种下头的人要是都换了,那就没人干活了。
等到张谦就任市舶太监,秦怀谨“畏罪自裁”,市舶公馆是对送礼的人来者不拒,他们就认定自己想的没错。所以,哪怕昨日三艘番船抵达,市舶公馆却下令封了码头不许人进入,只派人把番商接到怀远驿,他们也不过慌乱了一阵子便释然了。礼都收了,难道还会变卦?
这会儿,当前导仪仗到了码头,那一架青幔云头车缓缓驶近的时候,早早迎候在码头上的这些书吏人等全都五体投地跪拜了下去。及至张谦和张越一同下车,众人不禁一愣,抬头一看,这才发现那仪仗牌上赫然写着钦命市舶提督太监张,广东左布政使张。
这两个张字看起来截然没有关系,但此前便传言张谦就任之后,张越就频频逗留市舶公馆,一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也都没有细想。
八月的阳光仍然是火辣辣的炽烈无比,因此早有两个随从小太监上前来张了黑色茶褐罗表红绢衬里的三檐银浮屠顶伞盖,底下身着麒麟服的张谦不动声色地将袖子轻轻挽起了一点,随即扫了一眼底下跪着的那些人,淡淡地说:“咱家之前只顾着清理前任遗留下来的诸多弊病,也来不及到码头上来看看,今天来,也向各位道一句辛苦。”
张谦之前是御用监太监,正经来说只是正四品。但中官镇守地方往往获赐公侯伯才能服用的麒麟服,若是遇到跋扈的,干脆便是凌驾于地方三司之上,因此张谦说话这般客气,底下人顿时受宠若惊,领头的便慌忙磕头道:“小的不敢,不过是为朝廷效命罢了……”
“夷货一到,就有接引的人将他们引到那些豪商大贾处,先将价值高的货物私相交易,往往是去了一半或是十去六七,而后才报官抽分,这就是你们的为朝廷效命?”
慢条斯理撂下这么一句,见众人顿时呆若木鸡,张谦又收起了笑脸,语气中带出了几分狠意:“收受夷商贿赂的宝石金银,将满船报作半船,将商人报作使节,将不值钱的东西报作贡物,让朝廷耗费巨大重赏回赐,这就是你们的为朝廷效命?名为官府书吏,实为豪商走狗,这等为朝廷效命的人不要也罢!”
说到这里,他负手而立,看了看张越。见此情景,张越也不去瞧那些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的家伙,声音中却带了几分杀气:“来人,把这些人统统叉出去,从今天开始,不许这些人再踏进黄埔镇码头一步!再传本司的话下去,广州城诸商家倘若有收留他们的,一体问罪!”
等张越厉声撂下了这话,张谦就转头笑吟吟地对他说:“元节,随我去那边见见那锡兰使节何如?”
第十五卷 观南海 第027章 雷厉风行
永乐朝二十一年。是大明变化最多的二十一年。北征蒙古南定交阯,使节出西域宝船下西洋,开会通河迁都北京……朱棣林林总总干过众多大事,竟是几乎不逊于开国皇帝朱元璋。然而,究其根本,这最大的缘由却是因为永乐皇帝朱棣本身便是起家自藩王,性格里头总有一种锐意进取的因子,虽在承平之时,却始终不肯安安心心在深宫当天子。只是,他重开三大市舶司迎接万邦使节,却是主要为了满足万邦来朝四夷宾服的心愿,所以他对来者是商船还是使船并不在意,但凡来朝者,一律都加以厚赐。
这种要面子的行为便造成了尚未开港的广州市舶司在永乐年间几乎没有多少进项,抽分所得的象牙龙涎香等等货物送进宫内,来自江南的丝绸瓷器等赏赐则是源源不断地从这里送出去,两边对比赏赐的还多些。至于坊市街的交易,也只是以三十税一的税率抽税。
市舶司没了实权不得收税抽分,市舶公馆名义上收着往宫里送,实质上却在各大坐商那里死命揩油,对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