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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边?这么说你又要随行?”
见张越默然,杜绾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张越下过江南抗倭,守过兴和孤城,随扈过北征,之后又从永乐皇帝朱棣北巡,去过交阯参赞军务,几乎就没有一次是太平的。虽说她还不至于悔教夫婿觅封侯,可每逢张越往外,她这心里就是说不出的担忧。
此时此刻,张越忍不住上前把妻子揽在了怀里,随即低声说:“放心,这次不同以往,只是巡边不是打仗,重在整饬边防军备。不是每次巡边都会有事的,皇上毕竟春秋鼎盛,北地的战乱也只是小打小闹罢了。再说,是否真要我随行,这还未必可知。”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005章 拜师
八月的天气在广州仍是炎热难当。但在京城却已经是秋意渐浓,早晚更是得盖上夹被。一大清早,静官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冷不防听到耳畔有人呼唤了一声,不禁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见是身边伺候的大丫头咏儿,他这才揉了揉眼睛,又四下里瞅了瞅。
“放心,这会儿还早,少奶奶没过来!”
要说一物降一物,在静官眼里,父亲要不就是远离身边在外任官办事,要不就是早出晚归,就是回来,对他也是和颜悦色的,最是慈父。反倒是母亲在功课上考较得严厉,一丝马虎眼都打不得。无论是早上起床还是晚上睡觉,母亲都定下了严格的规矩,此前他也有赖床的时候,结果母亲来过两次,小屁股尝过了戒尺的滋味。立时再也不敢有偷懒。
在咏儿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静官对着铜镜反反复复又瞧了瞧,确定这衣裳打扮并无不妥,这才匆匆出了西厢房。他心里明白,父亲寅正一刻出门上朝,相比之下,他好歹还能睡到卯正一刻,据说这还是父亲的额外嘱咐,说是小孩子晚上至少得睡五个时辰。这会儿走出了门,望着还是灰蒙蒙的天空,他不禁想着父母都说过今天要带自己去拜师,顿时有些兴奋。
西厢房到正房不过是几步路,才进正门,他就发现不但母亲在,两位姨娘也都在,连忙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这早起晨省向来是要考问功课的,因此他打叠精神应答了好几个问题,见母亲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就在这时候,门帘高高打起,身穿松花色潞绸对襟小袄的三三进了门来。
“娘,哥哥,大姨娘,二姨娘……”
三三一个个轮流叫了过来,旋即就上前抓了杜绾的手,又眨巴眼睛看着静官说:“娘,今天哥哥要去拜师。我和姑姑一块去看看好不好?”
小丫头如今才五岁,杜绾哪里不知道这必定是张菁的撺掇,但看着女儿眼巴巴的样子,她也就心软了,当即点点头道:“你要跟去也好,只是到那儿要听话,不许东奔西跑,不许淘气。等过上一年,你也就要上学了。”
一听这话,三三顿时高兴得了不得,当即连连点头。瞧见满屋子人都到齐了,杜绾便带着他们一同出了院子,往张倬和孙氏那边去,问安之后又一同用过早饭。因是张越说过早朝之后会请假回来,亲自带着儿子往英国公府见梁楘拜师,一大家子人少不得在房内说笑闲话。不一会儿,外头就通报说是方敬来了,孙氏忙吩咐请进来。
方敬如今也已经二十出头了,当初那张富贵喜气的圆脸如今已经褪去了稚气,身量也已经和张越差不多高。他是王夫人的远亲,又是张越看着读书科考的。因此往来也没有太多避忌,施礼见过一众人,他就笑道:“早就听说那位梁公子家学渊源,又是才名卓著,所以也就打算和小李小芮一块过去凑一个热闹,还请世伯带挈了我们一块去吧?”
“这么一大拨人过去,别人看了不知道这是拜师,还不得以为这是搬家?”张倬笑着揪了揪自己的几根胡子,打趣了一句就点了点头,“你越哥都答应了,我还会不许你一块去?秋日正好,到时候越哥忙着回衙门,你们几个年纪相仿的也正好会文赏菊。”
很快,上完早朝的张越就已经赶了回来。平日他在兵部衙门兢兢业业很少请假,如今为了长子拜师的事情偶尔偷闲一会,张本自然不会作恶人,轻易就同意了。这会儿眼见家里这一大帮子都要过去的人,他不禁心中苦笑,暗想这真是不像拜师,更像郊游。
张家在西城,英国公园却在西城,最近的一条路就是走皇墙北大街,也就是日后所谓的皇墙根儿,随即穿越什刹海流出的玉河上头的布粮桥,过安定门大街进铁狮子胡同也就是了。看似是由西城而东城,车程却不过是两刻钟功夫。由于早得了信,管家荣善早就等在了英国公园的西角门,等瞧见那边又是车又是马的来了,他连忙让着一行人从西角门进去。又亲自去牵了张越的缰绳,谁料张越竟是下了马来,竟是和他一路步行进去。
“荣伯一把年纪了,这种迎门的事情早应该让年轻人去做。”
“越少爷哪里话,难得来这么多人,小的虽然年纪大了,可也爱凑个热闹。”荣善没料想张越如今升了高官,仍是对自己同从前一般客气,心里也是高兴得紧,但仍是谨慎地落后半步,一路走又一路说道,“好教越少爷得知,家里正巧有喜事,后院吴姨娘有喜了,夫人昨晚刚刚加派人看护伺候。老爷戎马一身,先头一直苦于膝下荒凉,如今子孙绵延,老爷夫人都高兴得很。如今后院里全都是孩子的声音,可不是热闹?”
早年英国公张辅最大的心结便是没有后嗣,如今这儿子女儿一个接一个地降生,年过半百的张辅有多高兴自是可想而知。张越笑着点头附和了两句,心中不免盘算自己的儿女还少,回头也需努力才是。等进了武英堂。他就听到西边传来了王夫人等女眷的说笑声,情知必是母亲妻子她们正陪着说话,略微一停步,等到静官一溜烟跟出来,他就领着人进了东屋。
这边屋子里的人也不少,除了张辅和天赐梁楘之外,就是方敬带着李国修芮一祥笑呵呵站在一旁。张越施礼之后,张辅就笑道:“原本是沾了你的光,天赐方才能有梁公子为师,如今你一家人还得特意上我这儿来一趟。”
“大堂伯没听见那边的欢声笑语?我这路上就在寻思,这哪里是拜师。简直说是郊游才对。想必她们也是听说您这园子刚造好,所以有意过来逛逛,不过是借着凑热闹的名义而已。再说了,这里地方大,离各地的会馆也近,更有利于梁公子读书会友。只是,这许多顽劣小子都要梁先生教导,实在是有劳了。”
梁楘不善言辞,此时听到这话顿时脸色微红,连忙谦逊了几句。这时候,张越方才让静官上前——正式行拜师礼前,总得让先生考较一下弟子。梁楘也不客套,问了论语和几句唐诗,听静官答得有板有眼,不禁有些欣喜,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治道隆于一世,政柄统于一人。”
此时此刻,别说是梁楘,就连张越也吃了一惊。这时候,静官方才老老实实地说:“这是小方叔叔读过的一篇八股范文,那题目和破题正好我记住了。”
众人这才笑了起来,方敬更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嘴里说道:“上回会试失利,教他们哥俩读书的时候常常诵念些前辈的文章,想不到正好给他记住了。没想到静官记性这么好,居然就记了下来。张三哥,说不定你这儿子日后就胜过了你呢!”
张越见屋子里其他人都满脸是笑,也不想在这时候摆出父亲架子训斥儿子,遂也没有接话茬,而是对梁楘拱了拱手说:“梁公子,犬子虽说资质寻常,但在家里也一向教导严格,如今拜在你门下,也是他的福气。我并不指望他一定能够科场过五关斩六将,唯求人品正派知道上进,能够承继家业。给他的兄弟妹妹做一个榜样。”
梁楘自己学问文章相当扎实,但也自知不如那些饱学鸿儒。张家可称得上是如今京师第一豪门,要仔细寻访,凭着这家世,什么老师什么大儒延请不来,此时听得张越这话,这才明白了过来。梁氏世代书香门第,其他不说,人品二字素来是教导子孙的重点,因此,见英国公张辅也冲着自己颔首微笑,他便重重点了点头。
“张大人请放心。”
一旁的李国修和芮一祥你眼望我眼,这才明白张越为何会让长子拜在梁楘名下。以前他们也隐约觉得张越重人品胜过重学识,如今就更确定了这一点。
东屋正在议拜师之事,西屋的女人们则是在说十二月里的河间忠武王张玉忌辰。虽说并不是整数,但今年恰好是张玉八十五冥寿,兼且又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逢五日子,按照从前的定例,这是要大操大办的,而且朝中还会遣礼部官员随祭。
先头张玉追封荣国公的时候,还封赠了祖上三代,等到了洪熙年间又追封河间王,改谥忠武,虽上溯三代没有封王,但算起来张倬三兄弟的祖父也就是张辅的祖父,毕竟还是封了荣国公,因此,王夫人便邀孙氏到时候前来帮衬。
孙氏原本还想推辞,但经不得王夫人盛情,最后只得说道:“既然嫂子信得过我,到时候我来帮忙就是。只你也知道我这人笨拙,少不得把媳妇一块拉来帮忙。”
“有绾儿过来那就最好了,到时候往来的勋贵命妇不知凡几,我也忙不过来,老二老三家都是不着调的,哪敢让他们经手。”王夫人一面说一面去瞧杜绾,又说道,“那日子在十二月二十五,你可记在心里。只怕是提早半个月,你就要随你婆婆来帮忙。”
杜绾算着那时间,又想起张越提过皇帝要巡边,英国公张辅也要随行,一时不禁有些踌躇。但见王夫人仿佛并不知情,她也不敢贸贸然揭开这一茬,遂连忙答应了。等到外间有丫头来报信,说是到正堂拜师,她连忙搀着孙氏跟在了王夫人身后。
过穿廊的时候,孙氏落后几步,低声向杜绾问道:“以前内院没几个人,留一个妈妈管束人也就够了,钱粮从高泉那里走。现在家里又多了几十号人,若是咱们俩都过来了,家里事情由谁打理?内院的事情,亦或是哪家有个嫁娶等等怎么办?”
杜绾也知道这一回的河间王忌辰确实繁复,王夫人恶了张輗张軏那两家,只怕是决计不肯让他们沾手的,再加上王夫人待张越如亲生子侄那般亲厚,自己婆媳俩推脱不得。迅速一寻思,她就看了一眼背后正拉着三三四处指点说话的张菁,心里立刻有了主意。
“就让菁妹妹试一试吧,留着琥珀秋痕帮她一把,这家里的事情就挑起来了。娘之前不是说过还要她学着管家吗?”
孙氏没想到杜绾竟然提出这么一个主意,顿时愣了一愣,回头瞧了一眼女儿,顿时想起前几日她还在背地里对张倬感慨转眼间女儿竟也快到了许人的年纪。知道如今是该到了让张菁学习内务的时候,她便轻轻点了点头,等到了武英堂的后堂隔间,她也仍然是有些怔忡。女儿在身边那是娇贵千金,若是许配了人,却摊上了一个难伺候的婆婆,那怎么办?
还有,这未来夫婿究竟选文还是选武?文官之家毕竟家庭简单,可难免清苦;勋贵之家倒是风光了,可家口复杂动不动就是妯娌一堆,要是像自己当年……
“拜礼,敬束修!”
随着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静官毕恭毕敬地上前去,向梁楘敬上了腊肉、芹菜、葱、莲子、红枣、桂圆等六礼束修,随即行了四拜大礼。眼见这一幕,张倬情不自禁地看向了张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