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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越表弟么?”
张越今天和朱勇确定了武学所在,难得回来的早。在门上听说有开封顾家来的亲戚,母亲孙氏叫了张赴相陪,他也没往心里去。要知道,他步步高升这些年,张家那些族亲已经有不少人越过长房二房上门打秋风,尽管顾家人是第一次,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路过这儿时也没想着往里头看一眼。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里头竟然有人突然跑了出来。
当初在开封的时候,顾氏和顾家人的往来就不算多,顶多是逢年过节送礼不落下,平日就是上张家来探望顾氏的小辈都少。因此,十几年下来,张越早已是不记得顾家人的模样,此刻见眼前人穿着酱紫色暗花漳绒外衫,头上是马纬纱唐巾,人倒是相貌堂堂,只那眼神和平日里上门求办事的人别无二致,他自是不动声色往后头退了一步。
顾林虽不成器,但在外头却厮混了好些年,看到张越退后,他也不敢再往前上去,满脸堆笑地拱手行了礼:“这一别就是十几年没见了,上次越表弟回去葬老姑奶奶,我正好不在家,也就错过了。想当初老姑奶奶六十大寿时,你在寿宴上大放异彩的一幕,我到现在还记得。越表弟是不知道,如今开封城里的读书人,可都是以你为榜样……”
他这一张口就是滔滔不绝一大堆,奈何张越今天早回来原是有事情要和杜绾商量,听着听着就不耐烦了。因此,不等人说完,他就轻轻咳嗽了一声,点了点头说:“表兄远来是客,只我如今事务繁忙。也抽不出空来陪你在京师走走,赶明儿让高管家找几个人带你逛逛。我眼下还有事,就少陪了。”
眼看张越点点头就要走,顾林顿时急了,几乎是想都不想就伸手拦了一拦,眼见张越面色冷淡地看了过来,他方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虽有些发怵,但还是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只锦囊来,因笑道:“表弟,我此来京城,其实除了代家父探望亲友,还有别的事。这是老姑奶奶当初还在的时候给家父写过的一封信,说是张顾两家世家通好多年,希望子孙亦能结秦晋之好,相互扶持。”
他把话点透,也不敢再多说,双手把那个锦囊递了过去。张越沉着脸接过来,拉开头里明显褪色的红绳,便从那牡丹花纹样的妆花锦囊中取出了一张细细折叠的纸笺来。大约是有些年头了,那纸的颜色发黄,四角发脆,折痕处也已经有些断裂,但墨色还鲜亮,都是端端正正的小楷,尽管和顾氏老来笔迹有些许不同,但断笔处的习惯却一样,确实是祖母亲笔。
通篇都是训诫教导兄弟的言辞,从读书到持家无所不包,透过那端正的字迹,他仿佛又看到了祖母向来严正的神情。而所谓的秦晋之好,信上也只是在末尾附带提了一句,而意思也只是说,若兄弟能治家严正,则张顾两家永结秦晋之好,世世代代互相扶持。看到落款处的日期没了踪影,张越就是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这少说也是二三十年前的老东西了。
“令尊有心,祖母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也必会安心的。”
张越一边说一边将东西珍而重之地折好放进锦囊,却只是拿在手中不曾递回去,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这相互扶持自然是应当的,如果我没记错,祖母举家搬出开封之前,似乎那些留下的田地除了族长和一些族亲看管,还用了不少顾家子侄看管?再要是顾家子侄肯用心读书的,家里也没少提携,顾家七表哥便是如此,如今他已经成了翰林,不正是可喜的事?要说秦晋之好,这却是得看日后的缘分了,家里头的孩子如今都还小。”
张越一句句话把各条途径都堵上了,顾林不禁心里发急,竟是乍着胆子插言道:“我家六弟如今刚好十五岁,听说三表妹……”
“三妹妹已经许配人家了,是英国公夫人为她的一个远房外甥定下的。”张越冷冷看了顾林一眼,见其大吃一惊,不禁哂然一笑道,“就是月前的事,虽说这事情让京里好些公侯伯懊恼了一阵,但既然定了,旁人也无话可说。结亲彼此扶持固然是好的,可张家如今也不需要用女儿来向别人求取好处。再说了,不管她嫁到哪家,难道凭我还能护不得她?”
此时此刻,恰好一阵寒风袭来,顾林不禁觉得双手发冷,脚下更有些僵了。虽说是亲戚,可多年没往来,他怎么就忘了,外头怎么传扬的张越?这可是心狠手辣的主,既是宁可嫁英国公夫人的远房亲戚,也不肯卖勋贵的面子,他这个亲戚算什么?想到这里,他立时存了要点好处便脱身的心思,忙连连点头。
“是是是,表弟如今名满天下,自然不用管那许多有的没的。只是咱们顾家这些年实在是不成体统,家下叔叔伯伯们闹家务,夏天黄河又发了水灾,不少水田给淹了……”
“来人,去请高管家过来。”张越不等他说完就对身后那个媳妇吩咐了一声,旋即就对顾林摆了摆手,“你不用说了,既是亲戚,能帮的我自然会帮。”
听张越叫高泉,顾林的一颗心顿时放进了肚子里,知道这一回至少做成了一件事。因见张越抬脚往小花厅去,他连忙疾步跟上,只这一回不能像刚刚那样不知轻重,他便有意只拣些开封发生的大小事情说。进屋坐下的张越冲张赴使了个眼色,让人先走,原只是漫不经心听顾林说话,但听着听着就入了神。
顾林别的本事没有,口才却是相当不错,“周王妃是继娶,又是宫人出身,微贱得很,所以这其余诸位郡王的王妃都瞧不起她。虽说新安王汝南王都夺爵禁锢了,可还有好些个郡王觊觎那亲王王位,据说还有为这个和其他亲藩联络的。对了,据说上一回周王府打死了两个婢女,竟是说她们行巫咒害王妃……”
“巫咒?这事情怎么说?”
既然张越感兴趣,顾林哪里藏私,忙把此事原委一一道来,又添油加醋说了不少坊间传言,待到高泉随人进来之后,他见张越不曾叫停,便继续把这桩轰动开封一时的事情给说完整了。这时候,张越才冲高泉招了招手。
“当初祖母留给我的那些田地里,你记得有多少开封附近的?”
张家田土事再没人比高泉更熟悉,他觑了一眼顾林,心里顿时敞亮,略一思忖就答道:“祥符县东头,还有四百亩旱地,两百亩坡地。”'网罗电子书:。WRbook。'
“那好,你把地契找出来,送给顾家大表兄。”
张越见顾林喜形于色,便露了露手中那个锦囊,“只是还有一件事我要求表哥帮忙,如今祖母故去,你这个锦囊可能留下给我?”
六百亩地换一个不值钱的锦囊,顾林哪有不愿意的,忙站起身长揖到地:“既然是老姑奶奶的东西,表弟就收着好了。我代家里上下多谢表弟援手了!”
直到高泉把人送出去,张越方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锦囊。顾家既然把几十年前的老物件都翻出来,足可见手中并没什么祖母当年的遗物——睹物思人,这东西留在那些败家子手中,还不如自己珍而重之地藏好。至少,那些劝善劝俭劝家和的字句,是可以留给子孙后人的。
六百亩地换这个家训,自是值得。而且,顾林的那些消息,好歹还有些用处。当然,他会让人知道,秋风不是那么好打的,他张越的田地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033章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通州张家湾码头乃是河漕水路的终点。一年三百六十天,除了运河封冻的那段时日,其余时间这里都是车水马龙人流不绝。码头上扛粮袋的苦力,运河上拉纤的船夫,张家湾码头附近开车马店的掌柜,卖粗细馒头点心吃食的小铺……虽比不上通州城内商旅云集的场面,却也是附近有名的繁华地。只不过,如今运河冻得结结实实,这里也就显得冷清萧条。
但昨天,那些靠出卖力气过活的苦力们却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张家湾通济仓要运粮去京城,要雇人装车。尽管官府出的钱比不上平日那些往京城做买卖的商人,可在这寒冬腊月坐吃山空的时候,有钱总比没钱的好,于是,几十个人一大早就守在了通济仓,这一等就一直等到日上三竿。
直到粮仓大使副大使出来,一群苦力方才一拥而上,场面一下子有些混乱。两个肥头大耳的大使副大使本能地往后头退了一步,让属下的杂役大声呵斥了几句,随即说好一日工钱十五文。便分派起了活计。
十五文的工钱自然是极其微薄,但在冬天没多少活计的情况下,哪怕人人都知道大头必定是被这些蠹虫克扣了去,也不敢有什么异议,乱哄哄答应之后便开始忙着干活。
此次的运粮是年前的最后一回,和卫仓不同,这是从南京各仓转运而来存放在此的粮食,此次运到京城是为了发放朝廷大多数官员的禄米——毕竟,能和英国公张辅这样从北京仓直接支米的毕竟是极少数,大多数人都是从南京仓支米,若要运到北京使用,还得支付每石米的车马钱——当然,按例这一路全都是免检的。此时此刻,一个个苦力扛着那重重的一个个袋子往大车上放,又有人去打探赶车往京师的活计,待得知人早就够了,他们方才怏怏叹了一口气。毕竟,这一趟活少说也得干三天,四十五文钱也够过年多买几斤白面了。
只是,都是做老了这营生的苦力,扛着那一个个大麻袋的时候,就有人觉察出了几分不对来。这些装着粮食的口袋,平日就是死沉死沉,但今天在那沉甸甸之外更加了几分分量,若是那力气小的,走在地上竟禁不住脚下直打颤。只扛了几包粮,就有人受不住了。当即找到管事理论,却被对方轻蔑地打量了一眼,一句轻飘飘的话打发了回来。
“这可是包日的工钱,既然是卖力气的,还计较多分量?”
吃这话一排揎,谁也不敢言声,只是一个个默不作声地继续做事,须臾便装了一百辆大车。这边的人忙着套骡子,几个相熟的苦力在干活之余少不得窃窃私语。这漕船可以夹带,海船也可以夹带,这陆路运粮到京师又哪里不是如此?这不少粮袋里头鼓鼓囊囊,准是来自南边的各色物件,平日里囤积着,赶在大过年前送到京城,正好卖个好价钱。
“这些天杀的,克扣咱们的钱却知道赚别人的,小心遭天火!”
粮仓最怕的就是火,因此这话他们也只敢小声嘀咕,绝不敢在那些管事杂役面前露出一星半点来。好容易干完了上午的伙计,一群人虽饥肠辘辘,要领工钱却得等到黄昏。于是只能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去,打算去光顾西边一家馒头铺的生意。
馒头铺前,三个刚刚才窃窃私语过的难兄难弟每人要了三个馒头,随即便找了个避风的地,蹲在那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果然,和从前一样,只咬了一口,那薄薄的白面皮底下就露出了青色和白色,在冬天没多少暖气的日头底下显得格外寒碜。
虽说谁都知道那边的白面馒头只是卖相好看,一层薄薄的白面皮里头全都是填的白菜帮子,可谁让它便宜?这要是实心的白面大馒头,两文钱还打不下来,更不用说两文钱三个了。
“他娘的,这黑心的臭老柴,都快过年了,他就不能在里头多搁点白面?”
“少抱怨了,哪怕是菜帮子,总比那肉包子里头填死鼠肉来得强……话说回来,早上那活计真是累死人,他们究竟在里头夹带了多少东西,那一包粮决计不止一石,至少多两成!”
那个说话的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