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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用一把厚背砍刀在会州卫,号称打遍军中无敌手?”
“侥幸而已。”口中说着侥幸,石亨的脸上却满是骄傲,腰杆也挺得直直的。
“听说,你的步弓可以达到百发百中,弓马至少可以达到十发九中?”
“啊,大人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一回,石亨有些疑惑了。
“听说你麾下曾经出了逃兵,你带着十个人追出去几十里,硬是把人拖了回来,吊起来抽了三十鞭子,后来又亲自去给人裹伤,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罚他们伤愈之后操练半年?”张越这一次没给石亨接口的机会,只是顿了一顿又继续往下说道,“听说,你的麾下,兵员的军饷发的是十一个月?”
此时此刻,石亨看着张越的眼神已经是犹如在看鬼神了。他甚至一度怀疑身边是不是安着个兵部的间谍,所以才能把这些东西了解得一清二楚。直到张越放缓了语气,又道出了下头的一番话时,他的脸色才有了变化。
“你刚刚说得没错,一个武学要找几个老成的教授训导还不容易,但是,这些人老成是老成了,可曾真正上过战场?若是真正上过战场的老兵,可这武学当中的幼官有的是指挥使指挥佥事之类的高阶世职,还会有勋贵子弟,他们怎么压得住他们?也只有一个真正武艺超群,军阶又高,兼且又是雷厉风行的霹雳性子,才能镇得住那些不像话的家伙!”
石亨毕竟还年轻,被张越两句话一夸奖,顿时更有了精神。而张越趁热打铁,又笑着说道:“而且,这也是给你的一个机会。你在会州卫虽说带出了一队不错的兵,但终究就是那么一点底子,而你要是在武学能够把这些人统统压服了,他们出去之后全都是军官,到时候你犹如师长,那才是真正的班底。不要觉得去那儿是屈了才,我已经和成国公提过了,月考我会次次亲自去,兵书等等也会挑上人去亲自讲。你亲身经历过武官大比,难道不想通过你的手,把这局面一举扭转过来?”
“我想!”
石亨只觉得内心一股火被张越这一波胜似一波的话语冲击给撩了起来,几乎是一瞬间就迸出了这两个字。话才出口,他仿佛生怕张越反悔似的,又赶紧行了军礼,雄纠纠气昂昂地说:“大人就看我的好了,不把那些小兔崽子操练好了,我就把石亨两个字倒过来写!”
和意气风发的石亨交待了两句,又亲自把人送到了三门,眼见那离去的背影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劲头,张越这才满意地吁了一口气,心想不枉自己之前和朱勇磨了一阵嘴皮子,又说动了皇帝,硬是把人调了回来。如今的武学需要的不是老成持重,需要的是奋发向上的锐气,而只有这么一个敢打敢拼的年轻人,方才能够在那一潭死水中搅出波澜来。至于那个宁志荣的儿子,等摸清底细试过那人武艺高低再作计较。
办成了这么一件事,张越便把那些死气沉沉的武学生给自己造成的不快赶出了脑海,径直去了另一头找许廓,这才知道了如今抵达的通政司那些藩王题奏是怎么回事。
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周王鲁王蜀王和从前一样,都是上书说晋藩大逆不道,按照祖宗家法,应该明正典刑;而湖广武昌的楚王则是除了上书请重惩晋藩之外,还婉转陈词,请纳还三护卫中的两护卫;大同的代王江西的宁王荆州的辽王则是上书请复平阳王美圭父朱济熺爵位,至于其他的亲藩,则是仿佛没这回事似的,照旧是该欣赏歌舞的欣赏歌舞,该游猎的游猎,该纵欲的纵欲——至于还只是一个孩子的赵藩,则是早已经淡出了朝贵的视线。
张越算了算时间,就知道这些东西内阁应该都已经呈奏上去,然后才向各部院的堂上官通了气,因而回到屋子之后,他就坐了下来,一边磨墨一边想着该如何写一份题奏上去。尽管如今朱瞻基是天子,他是兵部侍郎,但只要盖上银章,奏折便可以越过通政司直达天听,也算是作为重臣的福利之一,比从前那些札记容易多了。因而,在心里打好了腹稿,他便提起笔来一蹴而就,待到几张纸的墨迹全都干了,他便把奏折仔仔细细封好,随即叫来一个心腹皂隶,命其直送左顺门。
做完这一切,恰好已经是到了午时,外间已是传来了皂隶的通报声。他开口应了,那个皂隶就打起帘子入内,手中提着一个三层食盒。放下食盒搬出小桌子摆放整齐了,他就笑道:“今天西四牌楼又要开刀杀人了,据说巳时就已经围了不少人看热闹,区区几个王府家奴,竟然敢冲撞了杜夫人的车驾,还险些杀人,正是该死。”
正在卷起袖子的张越闻言一愣,追问两句方才得知今日便是那几个王府家奴斩首示众的日子。虽说他深恶这几人,可一想到人就这么死了,却总觉得有几分不舒服,可思来想去还是坐了下来。
杀一儆百,总归能震慑一下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094章 杀一儆百,贼心不死
西四牌楼位于宣武门大街和阜成门大街的交界处。恰好是鸣玉坊、积庆坊、安富坊、咸宜坊的交界,原是当初陈珪营建北京时就已经造好的。这座四牌楼为四柱三门七楼,四根立柱下头还有一米多高的汉白玉夹柱石,瞧着华美壮观。而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却从迁都之日后,便成了刑场要地。每到秋决之日,往往是一批批的死囚被押到这儿斩决,而平日里不定期的斩立决则是得看运气了。所以,四周那几座地势不错的酒楼饭庄,历来是闲汉们的最爱。
这天的杀人事先也没多大风声,只是一大清早才从顺天府和宛平县传出的消息,可一传十十传百,巳时不到,这里就已经围了好些人。眼看着那些刑部的老手们正在旗杆那边忙活,就有看老了杀人的在那儿议论纷纷,更自来熟的则是围着那些维持秩序的顺天府衙差询问案由。当得知杀的就是那几个晋王府家奴,一时间人群中就骚动了起来。
此时尚未封路,中央路口自然还能让南来北往的人流车辆通行,但路边的人们免不了三三两两地议论。在距离西四牌楼不远的羊肉胡同,几个衣着体面的汉子正抱手站在那里,为首的那个听到不远处有人嚷嚷今天要杀五个人。便回过头看了看身后一个四十出头的汉子。
“咱们是职责所在,不得不来,你怎么也会想到来看杀人?”
“从前都是在码头上扛包做苦力,几次想凑这样的热闹都没碰上,今天就想来看看,只没想劳动七爷出来。”说话的便是年前报信立下大功的老五,此时此刻,他不安地搓了搓手,这才低声说道,“七爷,我虽说得了个世袭百户,可哪里做过官,让我去武学那地方,我实在是怕做不好事,到时候反而给您丢脸……”
“我有什么脸好给你丢的!”胡七哂然一笑,又亲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人如今已经是兵部堂上官,正管着整饬军务的事,要是你得了军职却没个差遣,回头清理的时候,兴许就有你一个,到时候你哭都哭不出来。你就是替咱们谍探司在里头看着,没事的时候帮忙处理些杂务,有事情的时候尽快回报,这差遣你尽可做得,是不是?而且,你的军职既然是世袭。总得为孩子考虑考虑。日后承袭这一关不比从前,必然是难上加难,你身在武学,也能给你家孩子留心前程不是?”
老五从前不过是一个苦力,哪有什么见识,此时自然只有一边听一边点头的份,直到胡七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说囚车来了,他方才讪讪谢过,又拉了一个同样有意看热闹的伴当,两个人一块挤进了人群里去。眼见他走了,胡七方才退后几步,和同样身穿短打扮,瞧着却怎么都有些别扭的方锐站在一块。
“方大公子,这几天和我们这些粗汉混在一块,可委屈你了。”
这话胡七说得坦然,方锐听着却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然而,一想到自己这一遭上京险些惹出大事来,他那一腔愠怒顿时化作了乌有,随即面无表情地说:“劳你替我多谢张大人,要不是他。我这次不但没那么容易过关,还得连累小弟。我即刻便带我家那口子走,日后西南和西洋南洋那条线,交给我就是了。”
这便是正式在兵部谍探司挂上号,人也过了明路了。
胡七闻言暗喜。毕竟,如今神威舰远航东洋西洋南洋,这大明的国土也越来越广阔。按照张越的要求,只要是明军所达之地,一应地理人情风俗等等都得派人详细了解,以备将来有用。至于明军要造港口基地仓库的地方,则是要更加仔细。所以,尽管兵部谍探司的制度已经可算得上是六部最为完备的部门,甚至还有预算支出成本核算等等一系列复杂的账目,但人手招募仍然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不能谁都给公务员的身份,这是张越的原话。虽说胡七不太明白什么是公务员,可上头的命令得严格执行,于是,方锐既是送上门来,张越也默许了,他自然而然就把海外那条线完全交了出去。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人的弟弟是张越的未来妹夫,那总是可靠的。
方锐不躲在谍探司,偏在这个时候出来,自然是因为胡七得了张越的指令,说是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只把人送给成国公府来的那个管事就好。这会儿,两人在原地又交谈了几句,就只听宣武门大街上传来了阵阵吆喝声,紧跟着。好些兵丁就押着几辆囚车渐渐行来。平日杀人的时候常有小孩子追在后头嬉戏玩闹嚷嚷,这一次也是如此,然而,兵卒们却不比往日的懒散,往往是不由分说就一顿呵斥,顺天府差役更是虚抽鞭子吓人,不出一会儿,来看热闹的百姓就都恍然大悟。
这一次杀的,可不是那些二十年后又一条好汉的窃盗之流,自然不容孩子胡闹!
于是,当一个个人被垂头丧气押着跪下,刽子手们拎着鬼头刀正在那儿说笑解闷,高台上的监斩官正在等待时辰的时候,下头的人们竟是没多少议论声,眼神中颇有几分敬畏。挤在人群中的老五还是头一次见杀人,这会儿已经有些发怵了,更重要的是,那种沉闷的寂静,让他想起自己豁出来进京出首时,在城门洞中度过的那难熬一夜。
那会儿,他不是也觉得兴许一条命就送在了这里?只不过,他那时候还只是可能送命,如今这些人却是铁定送命。
有道是三法司会决死囚。今次前来监斩的也是如此,一个刑部郎中,一个大理寺少卿,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眼看着时辰将到,下头就有人通报上来,那个刑部郎中本能地看了一眼那个脸色死板着的锦衣卫官,见大理寺的那位也没什么其余意见,便是信手抛出了那枚签子。一时间,几个拎着鬼头刀的刽子手便大步上前,习惯性地一口烧酒冲着刀上漫天一喷。就在那大刀落下的一刹那,上头两个文官自然而然打开了手中的折扇。遮蔽了那道道血光。
当官的嫌弃血光见多了不吉利,但老百姓却不管这么多,原本压抑的气氛在几颗人头落地的时候,一下子高涨了起来。一时间,长吁气的声音,啧啧的赞叹声,小孩子的哭声,再加上谁踩着谁脚的喝骂声,总之,在人头落地之前憋闷着不敢放声的人们,在这一瞬间都爆发了出来,一时间,这西四牌楼便像是菜市场似的嘈杂难当。
邻近一条小巷中的胡同中,这会儿正静静地停着一辆骡车。只是相比寻常庶民所用的黑油车,这车却是漆着本色的清漆,外头罩着深褐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