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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二门,丫头们便各自止步,换上几个小厮迎了上来。好容易捱到了书房,张越跟着张辅一进去,大门便被外头的小厮紧紧关上。直到这时候,张越方才醒悟到今晚是张辅找来自己有话要说,而不是他寻思该怎么就杜桢之事向张辅开口。
张辅在书桌后头的太师椅上坐了,旋即冲张越微微点头示意他坐下。旋即便不遮不掩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儿个入宫见皇上,之后出来却撞见了皇太孙,结果得知了一个消息。你那老师杜宜山之前就任山东布政使,我想你应该知道。这虽是皇上的任命,但之所以如此,却是赵王对皇上提起山东乱象频现,需用能臣的缘故。”
听说这样的一段内情,张越几乎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容易压下心中那股冲动,他忙问道:“大堂伯,我也听说山东如今不太平,似乎更有盗匪横行。这其中既有提刑按察使司缉盗的职责,也有都指挥使司安抚一方太平的干系,若单纯布政使司,就怕再能干也未必能扭转山东一地的局势。”
“原来你也知道这些。”张辅深深叹息了一声,本就深沉的眉头更是紧紧皱在了一块,“天家事务自决于上,为臣子者参与其中从来便是有利无害。当年邱福乃是功臣录上的第一人,北征大败举族败落,其中也有昔日妄议立太子事的缘故。至于解缙就更不用提了,不过是微末文官,却自恃聪明招来杀身之祸。我虽和汉王有袍泽之谊,以前也颇有往来,但有些底线却从未逾越,饶是如此,竟是也险些害了你大伯父。”
张越深知此时应多听少说,遂也不开腔,只在那儿静静听着。果然,张辅紧接着便说起了赵王此举的深意。
“赵王昔日便志在东宫,只是文不如太子,武不如汉王,兼且多行不法,所以才一直都不入皇上的眼。只如今汉王远在山东,几乎不再有夺嫡可能,太子又在南京监国,他独在皇上身边,比昔日作为已改过许多,皇上时时刻刻见着,他生出别样心思也难怪。杜宜山此去山东,若压制汉王,则皇上未必高兴;若不压制汉王,汉王暴戾,若激起民变,则他更是危若累卵;再加上山东靠近北京,若征徭役那里首当其冲,他这个布政使着实难当。”
倘若说张越原本只是担心,那这会儿那担心就变成了惊恐。隐隐约约的,他只觉得脑海中有一个什么名字要跳出来,但那灵光却被无数线头遮住,一时半会竟是怎么也揪不出来。
“虽说杜宜山不党不群,但他在京城文官中颇有名气,况且谁都知道那是你的老师。如今看来,我虽不出头,倒是被人算计了一把。”张辅此时站起身来踱了两步,旋即转身说道,“山东都司都指挥使卫青曾经在我麾下征战,虽说文官不能调武将,但我已经嘱他照应一二,料想总能有些效用,但究竟如何却也难说得很。另外……”
“贡士名单上有你那是定然无疑,殿试那一关对你来说更容易,所以说你今科得中已经是定局。最稳妥的路子自然是翰林院庶吉士,但这条清贵的路子适合别的文官,却未必适合你,毕竟你是我的堂侄。你自己好好考虑,若是想外放为知县也尽可使得。有我在京城,哪怕你只有寸功,别人也休想抹煞!”
张越还是头一次看到张辅流露出这样的自信气势,惊讶之余便是若有所悟——平日即使低调,但这才是如今天子驾下第一武臣,岁禄三千石的英国公张辅!
第四卷 青云路 第016章 三喜临门
院试得中者曰秀才,乡试得中者曰举人,会试得中者曰贡士,殿试得中者曰进士。自隋唐开科举先例直到大明,如今这一级级的考试可谓是层次分明。虽洪武帝朱元璋停开科举十几年,这条路子仍然被天下士子谓之为仕途正路。哪怕你出身贫寒,只要这文章上头对了考官的心意,一朝拔举之后便是鲤鱼跳龙门。于是,这贡院的规模自是一年比一年宏大。
除非贡士遇上丁忧或是疾病,否则殿试素来并不黜落人,所以,能够名列贡士那榜单上,便说明一个进士头衔稳稳当当到手,之后只要不犯什么过错,熬到年老那也颇为可观。正因为这个理儿,每到会试放榜的这一日,放榜那面墙之前堪称人山人海,几乎每一个前来应考的举子都是亲自前来,只希望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那名单上。
张越今日却没有去凑热闹,而是坐在书桌前盯着一本书出神。张辅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所有事,而如今他又该做些什么?杜桢到山东也应该有一个月了,但直到如今却没有一封信捎过来,这不得不让他担足了心思。至于贡士他倒是真没什么可担心的,张辅都已经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就算他不中顶多再等三年。
“越儿。”
听到这声唤,张越一抬头,看见是母亲孙氏,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在他的记忆中,孙氏都是只管家务不管其他,鲜少踏入他的书房,今天这一趟着实是稀罕。
“若是不知道的人,看到你在这儿稳若泰山的,还以为你不在乎今科是否能中。”孙氏口气中虽有些嗔怒,面上却是露着笑容,见张越讪讪的,她便笑道,“你爹吃过早饭后原说不去的,但最后还是赶去了承天门,说是亲眼看看比别人报喜来得强。他昨晚上一晚上就都在那儿唠叨你中与不中,竟是比我这个女人还罗嗦。”
早知道王夫人打发了十几个家人前往承天门外头看榜,张越却没料想父亲张倬居然会亲自跑了去,这么一对比,他仿佛太优哉游哉了一些。正想说什么,外头却传来了秋痕清脆的声音:“太太,少爷,老太太那儿灵犀姐姐带人来了。”
说话间那帘子被人高高打起,眼见灵犀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几个三十出头的管事媳妇,手中都抱着好些绸子。她身上穿着一件月白缎子比甲,底下着了一条白绢红染滚边裙,看上去显得清新素雅。上前来屈膝福身行礼之后,她便示意小丫头捧着东西上来。
“老太太说,前年年底到去年连着有事。家里人就是先前裁了那几套,别说丫头,就是三位太太也不曾做几身新衣裳。如今该过的关卡都过了,家里头带来的那些绸缎样子都已经不新鲜,这些好的拿给太太少爷们做衣裳,其他余下的到时候分给诸房大丫头小丫头们,也好让大伙儿都欢喜欢喜。”
孙氏早就不是新嫁的媳妇,对于衣裳首饰之类的自然不怎么上心。问过灵犀,得知她竟是径直先往这里来,她心中极其欣喜,对于挑东西倒不在意了。随便选了两个绸子和几匹纱绢之类的,她忽地想到儿子若是高中,殿试的时候难免还需要一件蓝色直裰,于是又挑了一匹蓝色的绸子,给几个丫头各留了一匹青缎。
待收拾好这些,她方才发现这儿是儿子的内书房,做这些事情不妥,连忙带着几个管事媳妇到了外头。而灵犀看到张越回到书案旁收拾东西,沉吟片刻便上前低声道:“三少爷,这两日您若是有空儿,还请单独到老太太那儿去一趟,老太太应该有话对您说。”
张越本以为灵犀前来不过是为了刚刚那些琐碎事,乍听得此语不禁一呆,待想再问,却见灵犀已经挑帘出了门。听到一群女子欢声笑语着出了门往正房那边去,他只好放弃了追问的打算,心想这究竟是祖母顾氏的意思,还是灵犀觉察出了点什么,故而特意提醒他?
须臾便是一个多时辰过去,张越正在临字帖,忽地只听一个奇怪的声响,却是那夹絮门帘被人用极大的力气撞了开来,定睛一看却是琥珀。往日罕有表情变化的她此时满面惊喜,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拢手拜了下去。
“恭喜少爷,高中会试第二百三十二名,老爷是二百一十三名!”
“少爷高中了,老爷也高中了!”
这会儿风风火火冲进来的人却是秋痕,她面上满是欢喜的笑容,也顾不上琥珀已经报了喜,竟是连着又重复了好几遍,旋即又嚷嚷了起来:“以前不是大老爷高升就是二老爷立功,如今咱家老爷少爷齐齐登科,这可是了不得的大喜事!老爷还没回来,这报喜的就已经有好些登了门,老太太不及发话,英国公夫人已经让人打发了上等的喜封子一个个赏了!”
起初听到自己中了,张越只是微微一怔,待听得父亲张倬也中了,他这才感到一阵由衷的惊喜——比起四年前父亲中举,这当然更值得高兴,毕竟,进士始终比举人稀罕得多,母亲不就是盼着这一天么?想到这儿,他丢下手中的笔便急匆匆地冲了出去,临到外屋大门边上却又想起一事,忙又转了回来。
“你们俩上次做的那件袍子呢?赶紧拿出来让我换上,到时候看着可更喜庆!”
秋痕和琥珀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心中都欢喜不迭,忙打开衣柜子找出了那件衣裳。张罗着给张越换上,见他又精神又爽利,秋痕又去找来了一块纬罗华阳巾给张越重新梳了头发,这才跟着张越出了门。三人一路来到顾氏的上房,张超张起张赳正好都一起赶了来,兄弟几个免不了对着张越又是好一通恭喜,直到折腾够了方才进房。
顾氏往日最讲体面规矩,这小辈们在门外喧哗自是绝对容不下,今日却没有计较这些坏规矩的勾当。见张越上前行礼,她忙将其一把拉了起来,说了几句话就瞥见了他身上那衣裳的图案。她本是过来人,细细琢磨片刻便明白了其中寓意,当下便笑了。
“这越哥儿聪慧,手底下的丫头也聪慧,看看这花瓶里三支长戟,可不就是连升三极?这主意估摸着不是秋痕就是琥珀想的,那些小丫头断然没有这么尽心。”
张越忙解释道:“祖母猜对了,这衣裳确实是秋痕和琥珀赶制出来的,只不过不是最近,她们原是想着先头的乡试,所以才设计出了这么一个吉祥图案。”
王夫人打量了一眼琥珀秋痕,想到之前自己不在,她们两个年纪轻轻的丫头管着诺大一个家里的内务,不但井井有条,后来那些账册条目也是清清楚楚,交权后便再不管事,如此知分寸的丫头着实难得,遂也帮着说了两句好话。
“婶娘果然是猜对了。要我说,越哥儿还确实会调理人,秋痕和琥珀平素做事情爽利不说,为人也是好的,从不仗着势欺压底下人。我身边的惜玉和碧落跟了我这许多年,在有些事情上都未必强得过她们。”
说到这儿,王夫人忽然记起琥珀是之前自己家送出去的人,心里更觉得亲近。只既是已经送出去地人,这赏罚便不是她做主,因此她也没说别的话。
顾氏心中高兴,再加上正好逢着喜事,便对旁边的灵犀吩咐道:“今天是你三老爷和三少爷高中大喜的日子,回头打赏的时候,秋痕和琥珀按照头等的例,再把起头出来之前打的那海棠金镯儿各赏她们一只。其他人以后也记着,若是服侍主子经心,又知道劝导主子上进成才,我决不会吝惜赏赐。但若是那等存着歹心的,我也决不会轻饶!”
这大喜的日子,谁也没料到顾氏会忽然迸出这么一句话,当下别说一群丫头齐刷刷矮了一截行礼称是,就连冯氏东方氏孙氏三个媳妇也都是心中一凛。一旁的王夫人深感顾氏治家严谨,看人家儿孙满堂,她免不了又想到自己膝下空空,那种五味杂陈的难受劲就别提了。
不多时,张倬也赶回了家,到上房向顾氏请安之后,陪着说话时,那声音也不知不觉略微提高了些。在人山人海的承天门外挤出了通身大汗,但这时候他心里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