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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人抽过旁边一条长凳,大马关刀的在徐汝愚身前坐下。徐汝愚眉毛一挑,却见眼前这人三十一二岁的年龄,肌肤黝黑,似是均匀抹了一层墨迹,双目精光炯炯,体态沉稳而匀称,双手指节粗大,坐在那里生出一种霸横的气势来。
那人说道:“在下沂州叶翩鸿,能否请阁下到舍下一聚?”
徐汝愚知道他是沂州龙蛇,沂州西城的地下势力大半由他控制,心想:这女娃份量倒重得很,竟能劳动叶翩鸿亲自出马。淡然一笑,道:“此间的美酒不错,叶兄若不嫌弃,不妨也喝上一杯?”
叶翩鸿身后一名壮汉骂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叶翩鸿怒目止住那个继续说下去,转眼换上笑脸,对徐汝愚说道:“如嫣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贵客,这席酒算我叶某人请了为她赔不是。”
邵如嫣不明叶翩鸿何以如此低声下气,心中委屈,道:“叶大哥…”
叶翩鸿喝道:“不要多说,回去再收拾你。”
邵如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低垂螓首,咽咽不语,一付惹人怜爱的模样。
徐汝愚淡淡道:“我只是对西城不熟,烦请如嫣姑娘领路而已。”说罢,松开如嫣的手腕,兀自饮酒。
邵如嫣先前始终挣脱不开他的手掌,只觉有软索扣住自己的手腕一般,越挣扎越紧痛,待他松手放开自己,捋袖一看,却连一个红印也瞧不见。自己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以前偶有失手,苦主莫不被她楚楚生怜的样子所惑,不予追究,今日却被徐汝愚拘住逛了大半个西城,认识自己的人多半都瞧见自己窘况,颜面尽丧。翻手为掌,就向徐汝愚攻去。
叶翩鸿阻挡不及,情知不妙,不得已十指屈拗成虎口,向徐汝愚抓去,希望他无暇对邵如嫣还以辣手。
徐汝愚挥袖一带,将如嫣拨到身前,挡住叶翩鸿的攻势,叶翩鸿急忙收住拳势,脸上惨白一片,显是给自己的丹息回冲所致。徐汝愚滞住邵如嫣的肩,压住她的身子使她蹲在自己膝前,说道:“你的脾气倒不小。”
门外候着的三四十名汉子一齐涌进来,将徐汝愚围得个水泄不通。店中本没有什么食客,此时食店掌柜将门合上,与二个伙计也围了上来。
徐汝愚说道:“看这架势,叶兄果真是西城的老大?”
叶翩鸿投鼠忌器,挥手让手下散到一旁,只余六名显是身手最为出众的汉子站在自己身后,合成一股慑人的气势威压徐汝愚。三四十名汉子散坐各处,却恰好将徐汝愚遁逃的方位封死。
叶翩鸿冷冷道:“兄台果真是有备而来。”
徐汝愚说道:“我解释有用吗?看来你很在意如嫣姑娘,还你就是。”说罢,一掌撩向邵如嫣腋下,发力一摧,邵如嫣的身子直扑叶翩鸿而去,声势骇力,疾风带得烛火摇曳不定,几欲熄灭。
叶翩鸿等人如临大敌,忙施开架势去接邵如嫣。邵如嫣瞬时冲到眼前,冲势一敛,竟悠悠落地,安然无损的站起来。
叶翩鸿拱手道:“多谢兄台手下留情。”
徐汝愚说道:“我本无恶意,你们偏当我是恶人,叶兄是否正遇大敌啊?”
叶翩鸿说道:“有人传言欲对如嫣不利,所以我们小心过了头,冒犯了兄台。”
徐汝愚轻语:“邵如嫣?”思虑片刻,问道:“邵如嫣是邵海堂的女儿?”
叶翩鸿骇然失色,护在邵如嫣身前,满面戒备狐视徐汝愚,问:“你究竟是何人?”邵海堂的名字,即使会中兄弟也没有几个人知晓,眼前这人不但说出邵军师的名字,还道破小姐身份,岂不让人生疑。
徐汝愚笑道:“我是何人并不重要,但看如嫣姑娘托庇于沂州,便知襄樊会的日子不好过。”
襄樊会是汾郡最大的地下组织,最先崛起于汾郡的襄州、樊川两府,由襄州襄帮与樊川樊派重组而成一个超大会社,近十年来势力更是大涨,扩至汾郡全境,晋阳、青州、幽冀与汾郡相接的区域也是其势力辐射范围之内,已然威胁汾郡济宁荀家对汾郡的统治,受到荀世卿严厉的打压。虽说组织起几次暴动,但均为济宁精兵轻易粉碎,襄樊会被迫隐匿到周边郡府,以逃避荀家的追剿。
徐汝愚看到他们一付如临大敌的样子,淡然笑道:“我与贵会无害,不如就此各行其道,当作未曾见过。”
叶翩鸿虽然十分怀疑徐汝愚的用心,却觉得他的建议最为稳妥,示意身后六名高手护持邵如嫣先行离去。
徐汝愚说道:“青州侵伐东海,此时最需与荀家交好,邵姑娘行踪暴露,立时会引来伊家的围捕,适才叶兄大肆出动襄樊会在沂州的高手,落在有心人的眼中,难免生疑,若被伊家发觉邵军师亦在城内,一场大祸也就不远了,还望叶兄及时安排。”
叶翩鸿见他语中暗指邵海堂也在沂州城中,如何不惊,心想将他灭了口才好。徐汝愚看见他眼中凶光,暗骂蠢才,不欲与他纠缠,息行百骸,顿生强横霸绝的气势来,青袍鼓涨,四处烛火明灭欲熄。
叶翩鸿正当他的气机,只觉呼吸一窒,提聚的丹息顿时被他强悍的气势抑住,情知自己远非眼前这人的对手,颓然放弃,一付任由处置的模样。
徐汝愚气机一散,说道:“叶兄还是及早向邵军师禀明此事,让他及早安排,莫要为打探我的身份虚耗时间。”
叶翩鸿这时信了徐汝愚的好意,抱拳说道:“谢了。”说罢,领了手下飞速离去。
徐汝愚用过饭,便向青州提督府摸去。伊周武虽说身在沂州,但伊家在沂州的房产居苑不知凡几,若是不知伊周武生活规律,从容安排,行刺一事自然无从谈起。
徐汝愚蜷蹲在都督府议政殿的高嵴上俯瞰远近形势,仿若一只憩息的大鸟。百余进屋舍皆是光泽如新的三彩琉璃瓦覆盖,月光之下,折射微芒,鳞次栉比的在身下延伸入远方的夜色中,好似波光缥缈的湖面,在月光下荡漾。
徐汝愚头痛万分,心想:伊周武有十六房妻妾,原以为只要找到十六处就行,不想还要先从伊家别苑、家宅、府衙、山庄数百进屋舍中找出这十六房来。想到当年义父之能,行刺张东也要准备了大半年的时间,才省得自己有些轻视这次行动了,单凭一己之力,完成行刺任务,怕是困难重重。
徐汝愚虽知宛陵也必定有人潜入沂州城,但是不愿去面对故旧,不免意气用事,不愿与之合力行刺伊周武。
徐汝愚知道行刺一事还需从长计议,便悄悄退出青州都督府,翌日买了一张几乎以假乱真的兴化府通行文牒,在城北靠近都督府处寻了一处民房住下。徐汝愚本就是兴化人,乡音未改,持着兴化的通行文牒也不怕落出什么破绽来。白天四处打探都督府中情形,夜里便潜入伊家各处私宅摸索地形。
过去三日,已是元月月末,轻云笼罩,星光微微,视野难以及远,然而对徐汝愚影响不大,他现在五识感官俱已敏锐异常,只需稍许微光,对他而言便如明昼一般视物无碍。
徐汝愚三日时间内几乎摸清都督府内主房的情形,生怕有什么遗漏,今晚再去探索一番。忽的,远处府门沉沉开启,马蹄声隐隐踏来。徐汝愚心神一动,十分奇怪,暗道:夜入中阍,还需开启中门迎接,来客身份不低啊,说不定伊周武会倒履相迎呢。
徐汝愚在都督府探索地形,刻意避过护卫森严的地方,知道伊周武修为高绝,贸然潜至身侧,极易被他发觉。
徐汝愚心神攸然提至“五觉归心”的境界,收敛外溢精气,进入内息之境,延缓生理机能,鬼魅夜行般向前厅潜去,游身攀上偏厅前的一棵巨槐。徐汝愚修炼槃木拳,御神为虚的境界最接近古木苍劲虬结的本质,他这时已然与巨槐溶为一体,除非有人睁眼看见他的存在,否则休想从他的气机觉察出他来。
朱红府门延开两边,风灯高悬,将门厅内外映照得纤毫毕呈。三十余人列队恭候门厅之中,队首一人身躯矮胖,正向远处眺望,看不见正面,背影却予人山岳般的感觉。徐汝愚听人说述过伊周武的相貌,知道那矮胖者正是他,心中不由猜测来访者的身份,竟让伊周武亲自己迎出府外。
被高大牌楼挡去视线,看不见府门外的情形。只听见马蹄嘞嘞乱踏,似十余人翻身下马,伊周武迎上去,说道:“荀侯亲临,使我青州蓬荜生辉啊。”说着携着一个容貌古拙神情冷峻的中年男子率先走进府来。
徐汝愚这才窥见伊周武的正面,见他宽宽的脸庞,五官堆积却给人促仄的感觉,深目鹰鼻,与伊翰文有三四相肖,心想:他修为如此高深还是这般让人生厌的气质,怕是修习了诡异的武学。
汾郡荀家一王五侯,徐汝愚本是看不出那人的身份,但见他一付盛气凌人的模样,猿姿虎行,看人不用正眼,便知晓他是荀家威侯荀达,乃是荀家家主荀去泰的三弟。
荀达朗声说道:“颖达多年未见使君,使君模样改变不少,是否练华胥经出了岔子?”说罢,肆无忌惮的一阵大笑。
伊周武虽说品轶及不上荀达,但他实为裂土王侯,青州之主,岂容荀达如此戏弄,陪侍在身后的青州官属莫不闻言作色。
伊周武却是微微一笑,说道:“难得荀侯还记得周武以前模样。周武治下酒席准备荀侯明日莅临,荀侯何故半夜三更心如火燎的急驰而至?”
荀达方记得有事欲求人家,嚣张气焰稍敛,说道:“方便厅内说话?”
伊周武示意官属退避,两人各自带有六名精卫向偏厅走来。
徐汝愚暗暗叫苦,巨槐新叶初发,稀疏零落没有丝毫遮挡,灯火映照下,只需稍稍抬头,便能觉察异样。伊周武、荀达两人自然用不着说,单是两人的十二名护卫,仅听他们呼吸若有若无,便知是不弱自己多少的好手,若是落在这十四人的环围中,便是陈昂也没有逃脱生天的自信。
所幸伊、荀两人各有所思,身侧的精卫互相虎视,戒备对方,都不曾想到要抬头望一望。十四人刚入偏厅,荀达的声音即传来:“荀达闻言‘六俊’之一邵海堂托庇于沂州,使君可知晓此事?”
伊周武说道:“荀侯来使,不是要与我青州缔结盟约,何必理会这等小事?”
徐汝愚猜想荀达此时一定恨得牙痒痒的,襄樊会威胁荀家在汾郡的统治,怎能说是小事,伊周武吃定荀达必求自己出力帮他拘拿襄樊会核心人物邵海堂,此时轻言晃过,便是要荀达开口相求,好在日后的谈判中占据上风。
青州军侵东海,幽冀北野郡王与宛陵陈族交好,重兵屯压青州北境,威胁青州济水沿岸城邑,青州欲求荀家相助,以抗幽冀方面的压力。这次荀达出使青州便是与伊周武商议两家结盟的事宜,行至沂蒙山间,青州密探急信送来邵海堂藏身沂州的消息。邵海堂是襄樊会的军师,自襄樊会大当家许乃济在襄州城被荀家设陷格杀,邵海堂便是襄樊会灵魂人物,只要将他除去,因襄樊会而引发的动荡自然可以轻易平息。
荀达虽说是汾郡可数的高手,但心思却远不及伊周武鬼巧,听他轻轻带过不提这事,心中暗急,情知伊周武若不出兵相助,仅凭自己所带领的数十人去围捕邵海堂想也不要想,不由急道:“使君不知,近年来邵海堂在我汾郡兴风作浪,闹得我荀家好不安生。”
伊周武道:“哦,原来邵海堂在荀侯眼中有如此重的份量,周武知晓他与沂州西城隆兴会有些牵连,也未太在意,只派了百余名族中子弟散在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