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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到了半天。约摸一下王爷的行程,勾忌便带着骑兵们,在京都西南二十里外的山谷中隐藏起来。
抱冰卧雪的睡了一宿,直到二十日寅时,才收到斥候的报告:王爷已经距中都还有十里地了。勾忌便带着黑甲骑兵,打起隆威郡王旗,向中都城驶去。
中都西城南阳门外,已经是卯时初刻了。雪仍在下,纷纷扬扬的。把整个高耸的城郭都笼罩在其中。按说这种时候,守城的兵丁早就躲进城门楼子里。烤火吃酒赌钱去了。但今日城门司的兵丁们,却一个不拉地杵在城头上,哪怕积雪已经没过膝盖了,也不敢动一动。
这不是城门司的大爷们,终于发现自己愧对国家地饷银,决定在这大雪天忠于职守一次。原因其实很简单…………领导来了,说得更确切些乃是…………领导的领导来了。
这位领导姓赵,名承嗣,字继业。现年三十五岁,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纪。赵大人已而立之年,荣任京都卫将军,掌京都兵马寺。领京都城防。城门司、巡城司、五城兵马司,皆归其管辖,可谓位高权重,春风得意。
但人生事总不能十全十美,这赵领导也不例外,他自思有三憾:其一是,青年时被拆散了金玉姻缘,没娶到情投意合的公主。其二是,他本有志投身军旅,却无奈卷入了京都官场。虽然一路春风得意,三十多岁就成了掌管京畿防卫的将军,但一天的战场都没上过。实在不好意思自称本将。
其三是,当年作为简在帝心的青年俊彦被提拔,却为了这卫将军的位子,改投了太尉门庭,最近又与太子不清不楚。坊间传说。赵领导中了太子爷的美人计。与河阳公主旧情复燃了。他还隐约听说,坊间已经将其诨号由玉面温侯转为三姓家奴。虽然都是吕布。代表地意义可差远了。
所以赵领导也是不快乐的,但很多事情是无法解释,也不能倾诉的。所以他选择了缄默,本来挺开朗一人,现在整天整天不说一句话,能把身边的人活活憋死。
好比这两日,大冷地天,他也不在衙门里坐着,每天城门还没开,就跑到西城门司的地头,在那高高城门楼上一站就是一天。谁也弄不清他到底要作甚,但兵丁们都知道,站在城门楼上往下看,四地八方一览无余。眼下年关将近,唯恐被将军大人看到偷懒,没了年底的赏银,是以都咬牙硬撑着,心里可不知骂赵领导多少回了。
望夫石般站了两天,赵承嗣终于等来了那面大旗,看着远处雪原上驶来的那条蜿蜒的长蛇,他说出了两日来的第一句话:“关城门。”
边上的随从赶紧跑下去,不一会儿,随着一阵咯拉咯拉的机簧声,沉重的城门便吱呦呦地悉数落下。
勾忌远远便看见城门缓缓落下,大声咒骂一句,吩咐队伍暂停前进,自己带着一个中队到了城下。勒住战马,一掐腰,他便举着马鞭大声喝道:“城上听着,这里是钦命宗正府大宗正、京山营总管,隆威郡王千岁的卫队,我家王爷要进城述职,尔等速速开门!”
城上快冻僵了地兵士们这才知道,原来赵领导是在等着堵五殿下的门……心中不由为赵领导暗暗祈祷起来,虽然说赵领导是挺大一干部,平时看着也蛮厉害。但比起戳过太子眼珠子、烧过太尉老宅子、揍过丞相一家子的五殿下,差地可不是一点半点。若是开赌局,十成十的都会压在五殿下这一边。
但赵领导显然不这样想,只听他朗声道:“请城下的大人转告王爷,末将赵承嗣,奉召传旨……”
勾忌显然没有下地跪接的自觉,冷冷道:“讲。”他心道:王爷果然没有猜错,太子矫诏了。我却不能给这逆贼跪下,免得污了王爷的名声。
赵承嗣面色一滞,想斥责城下军官无礼,却又怕那位王爷胡搅蛮缠、借题发挥,便装作毫无所觉地大声道:“陛下有言:秦雷应勤勉视事、兢兢业业,不要老是往京里跑,等到过年再回来吧。钦此。”
城下地勾忌一听,火冒三丈道:“圣旨呢?把圣旨拿来万事皆休!否则你就是矫诏!”
赵承嗣冷冷道:“这么多人听着,本将还不敢冒那份大不韪,请回吧。”说完转身下了城楼。
勾忌叫骂一阵,见无人回应,只得怏怏转回。带着队伍向西南折去。
在更早些时候,中都水门外。
因为贯穿中都的小清河结了冰。大小船只一律停运,但百万人口地中都城,每日消耗的柴米油盐不计其数,一日都不能断了供给。而且冰雪的覆盖,让官道十分难行,单单从陆路运输,显然也无法满足庞大的需求量。
是以南北城地水门终日洞开,无数满载货物的冰排子,从水门穿过。代替大运河上地货船,向中都输送着养分。即使是河面冰封,航船难行的隆冬季节,能课到的入城税。也要比陆上城门多少好几倍。
对于这条黄金通道,税务司与城门司一直颇有争执,都想将其据为己有,最后官司打到京都府和京都兵马寺。秦守拙与上任卫将军皇甫克一商量,决定两家轮流坐庄,一边收三天,再换另一边,公平合理,童叟无欺,这才解了双方的纠纷。
今日是二十。乃是税务司管着水门的日子。从寅时开门起,络绎不绝的冰排子便开始入城,每艘无论运货多寡。皆课以大钱五十文。到卯时左右,已经收起将近两百两银子,喜得亲自坐镇的税务司都司韩十弟,抱着个暖炉,怎么都合不拢嘴。
其实应该卯时开门。但昨日城门司说是要搜捕钦犯。来捣了一天的乱,让韩都司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是以今日早开一个时辰地城门,聊作补偿尔。
但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税卒过来禀报:“城门司的人又来了。”韩十弟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将怀炉往桌上重重一放,恼火道:“萝卜头这帮子鸟人有完没完?”
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口一声尖叫:“韩胖子,你说谁呢?”
韩十弟霍得起身,只见一个干瘦的山羊胡,在一群巡城司兵丁的护持下,呼呼隆隆地进了屋。税务司的税吏也不甘示弱,也跟着进来了十几个,把本来还算宽敞的都司房挤得满满当当。
见自己手下也进来了,韩十弟面色大定,一脸不屑道:“罗伯涛,你怎么又来了?还是查你的钦犯?离着交接的日子还有一天,你见我们什么时候给你们捣过乱?你们城门司还要不要脸?”一串质问连珠似的喷了出来,显然韩都司已经忍很久了。
那干瘦的罗伯涛面色一紧,双方轮流坐庄乃是定例,五六年了一贯如此,双方也相安无事。这次上峰下令严查水门,却又不告诉具体原因,只说有类似兵士的一律不得放行,让他好生难做。
想到这,罗都司面色稍微缓和,勉强换上副笑脸道:“愚兄也不想乱了规矩,可这都是上头的意思,咱胳膊拗不过大腿,实在是违抗不得啊,请老弟海涵。”说着保证道:“我们只查人,不收税,老弟放心吧。”
韩十弟却得理不让人,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一下下点着屋里地城门司兵卒,粗声道:“昨天你们也是这样一出,结果怎样呢?你们人毛也没找到一根,却让我们短了至少四百两的进项,我看你是想再故技重施,把人都挡在城外,等着你们当值的时候有个好收成,是不是?”
罗伯涛闻言啐道:“你韩胖子掉进钱眼里,别人可没有,你答不答应吧?”
韩十弟眨眨小眼,哂笑道:“也可以,只要你们查一天,就赔我们一天,老子就让你们查,否则没门。”此言一出,税务司地税卒们便大声鼓噪起来,显然对这个方案十分中意。
但城门司的兵卒们可不乐意了,眼看年关将近,弟兄们还指着那点银子过个宽绰年呢,万一要是查上十天半个月,那还过个球年。
双方大声的吵吵起来,声浪简直要把屋顶掀起来。
见局势有失控的危险,罗伯涛尖声叫道:“都住嘴!”声音尖锐刺耳,果然把人群镇住了。盯着韩十弟肉鼓鼓的胖腮,罗伯涛咬牙道:“还你一天。”
他隐约知道此事乃是将军大人亲自布置下来,据说其他几个城门司也戒备起来,甚至将军大人都亲自坐镇南阳门。这几个事儿一联系,再加上那份神秘劲。显然是有大事发生了。所以饶是爱财如命,罗伯涛还是割肉一天。要知道年前一天,可比淡季三天啊!
但韩胖子显然不知足,眼都不眨一下,摇头道:“查几天还几天!”
这哪能答应?要是真查十几天怎么办?罗伯涛哆嗦道:“还你两天。”
“查几天还几天。”韩胖子显然固执地很。
待还三天也被拒绝后。罗伯涛也不舍得再往上加了,瞪眼道:“看来老弟是打定主意,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话音一落,兵卒们纷纷抽出兵刃,竟要来硬地。
看见那雪亮的刀光。韩胖子双腿一哆嗦,边上地主事附耳小声道:“三天就三天吧,这样咱们可以连收九天,应该还是赚到了。”
韩胖子也想点头。但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艰难地摇摇头,色厉内荏道:“弟兄们,难道咱们没有家伙吗?”
税卒们虽然废柴,却也不惧同样废柴的城门兵,闻言也拔出兵刃,与城门司的人对峙起来。韩胖子也豁出去了,大声道:“萝卜头,你等着吧,擅闯税务司。还持械威胁本官,咱们得上大理寺好好理论理论了。”
罗伯涛面色一滞,想不到平日里胆小怕事的韩胖子。此时居然如此强硬,正在骑虎难下之际,却听到外面人声逐渐鼎沸起来。
韩十弟支起窗子一看,原来双方的争执延续到了外面,阻滞了河面的交通。无数冰排子被堵在门外。进不得退不得。这是非常危险的,万一冰面不堪挤压塌陷下去。死伤损失是小事。好几天没法通行,却是不得了的大事。
两人都明白这个道理,罗伯涛焦急道:“我给你五天,让你的人让开。”
韩十弟心道:就是一百天也不行。瞪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你地我的,保住冰面要紧!”说着大声朝外面喊道:“撤去障碍,统统放行!罗伯涛望着拥挤不堪的冰面,张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他也知道要是冰面塌了,大伙都没有好日子过,便存了份侥幸,心道:不该这么巧吧。
待税卒们搬去障碍,等候多时的上千冰床,便如潮水般涌入了中都城。不一会儿,便四散消失在河道上。
其中有一队运送干货地,拐进了玉带河,在被冰封的诸多画舫货船间穿梭良久,待后面已经没了其他冰床踪迹后,才在一艘普通的画舫前停下。一条冰床靠了上去,其余的分散在四周,隐隐有保护的意思。
那条靠上去的冰床上,站起一个神色警惕的劲装汉子,打两个响亮而短促的呼哨。那画舫便打开一扇小窗,一张普普通通的老脸露出来,嘶声问道:“干什么?”
“送货的。”那汉子轻声道。
“不要不要,什么都不缺。”老汉一副不耐烦地样子。
“天这么冷,空调也不需要吗?”汉子沉声道。
“我家人口多,要一拖四的。”老汉的表情一下子转暖,急切道:“快上来吧。”不一会儿,船舷上便放下悬梯。那汉子紧紧腰带,将利刃持在手中,顺着梯子爬上来画舫。
不一会儿,沈冰那张惨白地脸,便出现在甲板上。东面一个冰排子,也露出秦雷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
水门口的争执也终于告一段落,望着纷纷离去的罗伯涛,韩十弟擦擦脑门子上的白毛汗,长舒口气道:“可算把这些龟儿子撵走了。”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