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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等,徐霞客也可以等,但是中华不能等!
另外,俞国振也对此时的读书人,确切地说,是对真正继承了中华文明精髓读书人,抱有一定的信心。
他们不是后世的犬儒,唯唯喏喏,只为主子而吠——至于这主子是洋主子还是土主子,他们都不在乎。
他们也不是盲目自大者,他们已经睁开眼睛看世界,不会为蕃人的膝盖是正长的还是弯长的而疑惑。
只不过俞国振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的,竟然是史可法。
“史参议觉得《进化天演论》是谬?”俞国振闭了一会儿眼,然后向史可法问道。
“自是大谬!”
俞国振还没有说话,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边的咳嗽声。
咳嗽的是一个家卫,原来他们谈得过于投入,以至于俞国振甚至没有注意到,细柳别院外的小码头上,一艘官船已经靠岸。
船头站着的,是张溥,他一脸焦急,看到俞国振与史可法站在那边,这焦急总算稍淡。
“道邻兄,济民贤弟!”焦急稍淡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欢欣,不等船停稳,他便跳了下来,三步两两,冲到二人面前。
他手中抓着一本书,俞国振看了看那书的封面,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讥笑。
《风暴集》,崇祯七年年终特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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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千秋一道统(九)
“天如,你如何来了?”史可法一脸惊讶。
他们此前有约,史可法正面批笞俞国振之妄为,而张溥则借着他与俞国振曾经有的交情从侧面迂回。但方才与俞国振的对话,让史可法明白,张溥的侧面迂回之策已经不可行。
此时他正斥责俞国振,自觉俞国振无言可辩,终于占了一回上风之际,张溥却突然出现了。
他颇有些担心,张溥的出现不但于事无补,反而jī起俞国振的怒火。
但是,俞国振对张溥的出现,似乎并无什么愤意,他笑吟吟看着史可法与张溥对话。
“道邻兄,我是在庐州新见《风暴集》特刊,只觉其中妙语连珠,深得我心,故此忍不住,前来拜会济民贤弟。”张溥向史可法使了个眼sè,然后将手中的手册递了过去。
史可**了。
他此前就与张溥说了,《风暴集》十一月的那刊中所载《进化天演论》,实在是对礼法纲常的极大破坏,甚至可以说,直指儒家之根本,让人怀疑古代圣贤。
此前儒学之中,就是张载这般志向远大之辈,也只是说“为往圣续绝学”,而没有谁敢自称自己必然超越古之圣贤的,唯《进化天演论》,几乎就是指着鼻子说,你孔老夫子言必称周礼的观点已经过时了,尧舜禹时代和今天相比就是渣渣!
正是虑及这一点,身为东林党人、读书种子,史可法敏锐地意识到,《进化天演论》看似只在讨论自然与社会的演化,实际上攻击的却是儒家的两大支柱之一:礼。
克己复礼,是为仁也。孔夫子所说要复的,是周礼,后世托古改制者,也动辄就拿周礼说事,从王莽到王安石,概莫如是。托言于古,几乎是朝廷政治的一大默契,但现在,《进化天演论》直接掀了桌子,让这个默契游戏玩不得了。既然礼都被玩坏了,那么仁又何以为凭?
史可法觉得,张溥应该深明此事才对。
他茫然地接过《风暴集》年终特刊,然后翻开书页,很快就翻到了目录。
《风暴集》年终特刊的书页,比起正常时要少了多,大约只有正常时的三分之二左右。史可法的目光顺着目录往下,目录第一,便是方孔炤所撰之文,《周易天演考据》。
然后史可法的脸就火辣辣地疼痛,方家是易学大师,而《易》为百经之首,甚至可以说,儒道二家,皆传自易!
何况据说《易》乃是文王被拘于羑里而演著,文王、周公,这可是孔子之前的圣人,他们的言行,就是孔子的理论依据,甚至连“周礼”都是他们制定的,否定他们,就是否定孔子本身!
在《周易天演考据》之中,方孔炤由《易》第一段“乾道变化各正xìng命保合大和乃利贞”,引出天道变化不息、万物应天道变化而变化的道理,并在《易》中寻章摘句步步考据,生生将《易》与《进化天演论》连结在一起,虽然史可法觉得他这考据几乎是对过去《易》学的一种颠覆,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另辟蹊径,将《易》学推上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紧接着第二篇的作者名字,又让史可法的脸火辣辣的痛。
黄道周。
这又是一位《易》学大师,同时是东林巨擘,史可法虽然师从左光斗,但那只是政治名声,在学术之上,离黄道周相差甚远。可以说,史可法为东林之将,而黄道周却是东林之旗。
《天演进化,移孝为忠》,这是黄道周的文章标题,他却不是从《易》的角度去谈天演进化论,而是从儒家十三经中《孝经》的角度谈,正是因为天演进化,先者必老,后者须孝,而事亲只是孝之先,忠国方为孝之进化。
史可法觉得自己xiōng中气血翻滚,嘴里憋着一口腥气。
再看目录第三个名字,陈继儒。
“陈眉公!”史可法吸着冷气。
陈继儒号眉公,乃文坛领袖,其名声,甚至比黄道周还大!
史可法干脆不去翻内容,只看名单,便又看到了方以智、孙临、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归庄……
那口腥气,再也忍不住,喷了出来。史可法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惨然面对俞国振:“好手段,好手段……当是掘我东林根基矣!”
俞国振淡然一笑,史可法想多了。
虽然这些名字,可以说都是此时俊彦,但俞国振只是抢先一步,打了一个插边球。这些人或与方以智关系亲密,或与徐霞客为挚友,很多都是却不过情面,没有细思之下的作品。
象方孔炤,自不必说,那是他名义上的长辈,又有方以智参赞,知道这是文坛一盛事,自然会尽力。但象黄宗周、陈继儒,那可都是徐霞客的面子。黄宗周与徐霞客为交心挚友,两人多年的交情,而陈继儒,更是徐霞客这个“霞客”的取号者,关系远非一般!
俞国振打的就是时间差,在上一期《风暴集》之后,立刻请这些著名的学者书生,为徐霞客的理论张目,紧接着《风暴集》年终特刊出来,那些原本反对天演进化论的人,此时或许正在绞尽脑汁如何反驳这种理论,结果一看到这一串名字,特别是出现了方孔炤、黄道周、陈继儒这样海内文宗的名字,顿时都只有闭嘴的份。
象史可法,他在东林中有名气,在文人中有名气,可让他挑起大旗,与黄道周、陈继儒公开唱对台戏,他有这个胆么?
除非他想自绝于东林!
但可以肯定,接下来史可法少不得要与这些文宗后秀书信往来,进行劝说,想法子把他们拉回自己的阵营。所以俞国振决定,再加一把火,让史可法自己,主动去分裂东林。
“史参议莫非觉得,霞翁的‘天演进化论’有不妥之处?”俞国振又看了看张溥:“天如兄觉得呢?”
“或者有之……”张溥也觉得xiōng口发闷,俞国振这可又是逼他做选择啊。当着史可法的面,他如何能选黄道周他们那边?
“我当初办《风暴集》,便是因为欣见这数十年来,文坛英杰辈出,故以此为台,供诸家争鸣议论。若是史参议与天如兄觉得不妥,也可引经据典撰写成文,在下于年后推出《风暴集》新年特刊,那时必将二位的大作印上,以供争鸣之用。”
“什么?”
俞国振这话让史可法和张溥呆住了,两人对望了一眼,史可法很尴尬,而张溥则试探着问道:“济民,莫非你不赞成徐弘祖之论?”
“倒不是不赞成,我觉得他之论甚有道理,但是,理愈辨愈明,或许霞翁之论中,有不足之处,而两位所发之言,正中其误。”俞国振拱手道:“《风暴集》原本就是学术之集,兼取诸家之所长,扬真弃伪,只要二位能及时将稿子递来,小弟保证,一月底之前可以将《风暴集》新年特刊办出。”
史可法一听,顿时jī动起来,也就是说,俞国振虽然略有些偏向于徐弘祖的“谬论”,但还是可以挽救的,况且如今《风暴集》影响如此之大,确实可以借助这个平台,达到祛邪扬正的目的!
“此乃道统之争,不可以后退。”他奋然道:“天如,你为复社领袖,当广邀群英,某不才,愿抛砖引玉!”
话说完,他就发觉,俞国振笑了。
虽然是很短暂的笑,但那一刻,史可法觉得俞国振的笑容显得非常真诚,似乎对他的应战,举双手欢迎。
史可法不了解俞国振,因此不明白俞国振为何会笑,但张溥相对更了解一些,他指了指俞国振:“好你个俞济民,借着我们,帮你将《风暴集》声势造起来!”
俞国振哈哈大笑,他这个目的,原本就瞒不住张溥,上次秦淮八艳大会,不就是施展过一次这伎俩,那次张溥很积极地帮他运作,结果让《民生杂记》与《民生速报》迅速成为市井间最有影响的sī抄。
史可法并不在乎这个,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道统之争。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何张溥匆匆赶来,有这么多人对徐霞客的观点表示支持,那么他们的目标就不再是俞国振了。
此际的史可法,仕途并未遇太大挫折,他与张溥二人的目光有限,因此暂时尚未看出,俞国振将他们拉进《风暴集》争论的另一个重要目标。
既然东林喜欢玩党争,那么就让东林自己内部争得不可开交直至分裂好了。
“二位既然有意,何必迁处时日,我看……二位都是援笔立就的,何不在我这细柳别院里就写出来,根本无须待到年后。”俞国振道:“而且,这些时日我也收到了一些驳文,正可结集齐出,二位以为如何?”
史可法与张溥越发揣测不了俞国振在想什么了,他竟然准备好了反驳徐霞客的文章!
没有经过未来论坛口水战的史可法与张溥,并不知道一粉胜十黑的道理,更不知道,猪一样的队友,能够让你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相反,因为俞国振准备的“充足”,而略略改变了一点对俞国振的看法。
“或许只是标新立异哗众取宠,好多卖几本书吧……若是如此,这个俞国振,倒还是可以一用。”史可法心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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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零、风雨忽如晦(一)
全文字无广告一九零、风雨忽如晦(一)
方子仪捻香,为自己的亡父母默祷一番之后,又为俞国振默祷,小子柠学着她的模样,如今小子柠已经有九岁,脸上的婴儿肥已经长开,眉宇之间,露出了和方子仪相同的秀气。
将香插好之后,方子仪笑眯眯地对小子柠道:“子柠,今日咱们到后园一游,你觉得可好?”
“不好,大冬天里,后园又没有什么好看的!”小子柠立刻回应:“啊呀,我知道了,今天密之哥哥要在后园宴客……莫非小先生姐夫要来?”
以往子柠称俞国振为小先生哥哥,不过现在早就改了口,称之小先生姐夫了。听她这样说,方子仪脸色微红:“有这等事,我为何不知?”
“姐姐还有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