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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易容之术已不在我之下,即使是那李洪月的亲近之人,只怕也是辨认不出的,只是……”北堂戎渡顿一顿,忽然微微一笑,道:“只是你与孤自幼相伴十三载,同床共枕无数个夜晚,莫说改扮,即使你换了一副皮囊,孤还是认得。”
沈韩烟听了这番毫无起伏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一线湿意从眼窝内直流下来,他笑着,深深凝视着北堂戎渡,道:“那么,我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为什么你不揭穿我?为什么任由我进入东宫,做两个孩子的老师?你就不担心,不担心我会借机做出什么不利于你的事情?”北堂戎渡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站着,沈韩烟忽然就笑了,那笑容温柔似三月春风,眼神也越来越亮,他微微倾向北堂戎渡,就仿佛没有感觉到剑尖割破了皮肉的那种痛意,只喃喃自语道:“是的,你终究还是……终究对我不是真的再无半点情意,我说的对吗,北堂。”
剑尖刺破了白皙的脖子,一丝细细的血痕赫然出现,北堂戎渡下意识地一缩手,将沾了血迹的碧玉短剑收回袖内,沈韩烟微笑着看着青年,到了这个地步,他好象整个人完全放松了,根本就不在意自己会怎么样,他含笑问道:“北堂,你要怎么处置我?这件事你不要怪知白,你知道的,他这个人从来就……总之,不关其他人的事,是我自己一意孤行,想要到东宫来。”
北堂戎渡却没有回答,他眼神莫测地看着沈韩烟,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沈韩烟也看着他,并不躲避,北堂戎渡忽然道:“……北堂陨呢?”沈韩烟眼波一顿,脸色就仿佛暗淡了下去,静静说道:“以后你不必再担心他了,父亲他……以后再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我保证。”语气之中有着叹息般的愀然:“他已经没有那种能力了,不会再给任何人造成困扰……”北堂戎渡不动,不语,或许是一瞬之后,他突然就上前一步,拥住了对方。
沈韩烟一愣,紧接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反手抱住北堂戎渡,紧紧抱着,仿佛一生一世都不会再有这样的一刻,一时泪如泉涌,嘴唇哆嗦着,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却不能开口,只能这么用尽全力去拥抱着此生唯一爱过的人,怎么也不肯松上一松,北堂戎渡面色平静,道:“韩烟,这段时间你见到了孤,见到了佳期,你欢喜吗?”不等沈韩烟回答,北堂戎渡忽然就轻轻将嘴唇靠近了青年的耳边,一直平静如水的面孔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但北堂戎渡却终究只是轻声道:“……自此天上地下,再不相见。”与此同时,一指无声点出。
这一指毫不犹豫地点出,便是彻底斩断了一切恩怨情仇,往事扰扰,尽皆湮灭无踪,沈韩烟修长的身体软软倒下,清雅的脸上还兀自带着泪痕,长长的睫毛间水光晶莹点点,北堂戎渡无声无息地伸出手去,稳稳接住了青年倾倒的身体,然后将其抱起来,走出了空旷的学堂。
晚间大雨渐渐小了下去,转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整个东宫四处都挂起了明亮的灯盏,忽然,一行容颜秀丽的宫人一手撑伞,一手持着防雨的琉璃灯,自远处缓缓而来,灯光仿佛将夜色都驱散了,后面一乘软轿紧紧跟着,一时轿子落地,从中走出一名头戴珠冠的年轻女子,彩衣绣氅,恍若神仙妃子一般,左右两名宫人忙将伞遮在上方,将女子严严实实地与雨水隔绝。
周围雨丝沁凉,牧倾萍挽一挽鬓发,莲步轻移,翩翩走到阶前,示意不必有人跟随,自己独自走了进去,一时进到一处空阔的殿中,只见北堂戎渡正端坐在御座上,偌大的殿内只有两盏莲花灯,幽幽暗暗的,照得北堂戎渡的面孔明灭不定,北堂戎渡忽然道:“……你来了。”
牧倾萍这几日正因兄长出家法华寺而心中郁郁,脸色也不是很好,此时见北堂戎渡开口,便上前问道:“忽然打发人去传我过来,莫非是有什么事么。”北堂戎渡表情平静,说道:“……叫你来是因为孤有一件事要问你。”牧倾萍眉宇之间微显憔悴,道:“什么事?”北堂戎渡看着她,说道:“倾萍,孤问你,你是愿意做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是愿意与喜欢的人远走高飞?”
头上的九凤金步摇微微一晃,牧倾萍闻言只觉心中一震,片刻之后,唇角就泛起一丝苦涩的微笑,低低道:“我要那母仪天下做什么,我心里真正想要的东西,永远都得不到。”北堂戎渡不说话,似是若有所思的模样,未几,他忽然轻声道:“那么,你想要的,孤可以给你。”北堂戎渡说着,没有看牧倾萍微愕的表情,却站起身来,走到不远处的帷幕前,金丝密绣的帐幔逶迤于地,静静隔开某些东西,北堂戎渡伸出手,将其拉开,只见帷幕后面是一张沉香矮榻,上面躺着一个极为秀雅文逸的年轻男子,闭着双目,神色宁和,似乎是睡着了一般,牧倾萍乍一看见这一幕,脑海里轰地一声,几乎站立不住,下一刻,牧倾萍猛地奔了过去,双腿一软便扑倒在矮榻前,死死抓住榻沿,她嘴唇微微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缓缓抬起了头,看向身旁的北堂戎渡,眸光之中依稀有着软弱的乞求之色,她没有问沈韩烟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没有问北堂戎渡如何识破了对方的伪装,只颤声道:“韩烟……他怎么了?”
“……他没有事,只是昏迷而已。”北堂戎渡深深看了一眼榻上面色平静的男子,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只玲珑剔透的精巧小玉盒,晶莹雪白,还没有成年人的巴掌大小,北堂戎渡将玉盒托在掌心里,目色幽幽,对牧倾萍道:“孤可以给你这件东西,让他从此之后不会再辜负你的心意,让你得偿所愿。”四周一片静寂,牧倾萍瞳孔微微一缩,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茫然不解之色,北堂戎渡站在她面前,目光笔直看着对方,嘴角缓缓泛起一丝无声无息的微笑,说道:“……这是‘同心蛊’。”他说着,用手打开了玉盒,顿时一股寒气就溢了出来,盒内放着两颗浑圆的药丸状物事,一红一白,药丸内似乎封着什么活的东西,正诡异地在半透明的药丸里面游动着,牧倾萍微微凝眸,露出极为吃惊之色,北堂戎渡却情绪无波,幽幽道:“你将白丸在前服下,隔一刻钟再服红丸,然后三日之内与你喜欢的人相交,那他就会中了这‘同心蛊’,此物一旦用了,你与他之间就会永结同心,再不分离,从此他会对你矢志不改,完全听你的话,一生一世都只会爱你一个人,只要你不死,这蛊就永远不会解开……”
牧倾萍全身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她两眼死死地盯着那盒中的两枚丸子,神情变幻不定,眼神迷离,一双纤纤素手抓紧了榻沿,雪白的手背上几乎现出了青筋,她轻声喃喃了片刻,然后注目于北堂戎渡,一双眼睛里逐渐开始闪现出奇异的光彩,殿外唯有雨声沙沙,如泣如诉。
“此物可以让那个你爱之人深爱你一世,不得稍有离心,为你如痴如狂,纵你弃他如敝履,他亦仍然爱你如性命,生生世世心中都只会爱你一个,不得回转……你,要么?”北堂戎渡的声音如同自森罗狱中传来,勾起了女子心底最隐秘最强烈的渴望,牧倾萍慢慢伸出手,着魔一般地慢慢伸出手,颤抖着,迟疑着,指尖抖如风中秋叶,终于抓住了青年掌心里的玉盒。
“带他走,走得越远越好,孤此生……再不要与他相见。”北堂戎渡轻轻一松手,那只玉盒便完全被牧倾萍抓在了手中,牧倾萍跪坐在榻边,紧紧抓着盒子,又看了看旁边的沈韩烟,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缓缓垂落,北堂戎渡忽然间长笑一声,随即甩袖翩然而去,再不回头,他走出大殿,外面有贴身内侍即刻跟上,北堂戎渡淡淡吩咐道:“太子妃牧氏骤染恶疾,薨。”
内侍低声应下,北堂戎渡随手从对方手里拿过早已准备好的伞,他撑着伞走入雨中,走入夜色当中,年轻的男子踩着雨水信步走向皇宫方向,去见他深锁金笼之中的情人,那座巍峨庄严的森森皇宫,是他为自己心爱之人所打造的坚实无比的樊牢,会一生一世供他与他栖息。
殿门被缓缓推开的时候,雨还没有停,那人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夜,听到门推开的声音也依然没有动上一动,只有周围的烛火被忽然灌入的风吹得跳动了几下,光线慢慢地淡下去,就如同无数次微笑的逐渐堆积,终于绽放出一次图穷匕见,北堂戎渡静静地望着远处那人高大的背影,遥望那个与自己纠缠了十九年并且还会继续纠缠一生的身影,忽然间就不由得微笑起来,笑得就好象打着爱情的名义去一点一滴地彼此伤害,是那种无知无畏的温柔,这世间的事情到如今他已经渐渐看透,很多东西土崩瓦解,只剩下记忆中这个人最初的一个笑容,到如今,尘埃落定。北堂戎渡似乎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若有若无,他缓步前行,走向窗前的男子,道:“我忽然发现,爱一人,有时候甚至可以为他去死,但是却好象不可能从不怀疑、动摇、猜忌、怨恨,人天生就是多疑反复的,这就注定了很多事情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那人没有出声,也没有回过头,北堂戎渡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对方,许久许久,他轻轻说道:“二郎,你在逃么?逃避我。”男人似乎动了动,终于出声,言语之间威严不改:“……朕为何要逃。”
北堂戎渡笑了,他捉住情人的手,紧紧握住,仿佛定下了某种契约,男人顿了片刻,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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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本纪》
……正极元年,魏楚帝即位,太上皇移居永仙宫,帝事上皇甚孝,起居坐卧不离,正极四年,修东陵,历时三载,毕,帝曰:朕他日与上皇共崩,可一同移入此陵。时卫王在侧,年少烂漫,言语不忌,牵袖奇曰:大兄非神算子,岂知日后竟与父皇同止乎?况不曾闻有二帝共陵之事。帝笑而不语。
……正文完
(很多事情会在后面的番外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