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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带着师兄离去,觅地疗伤。师兄制止了他,眼睛恢复了清明。
好几年了,师兄第一次温暖带笑地与他说话:“云横,我知道你想救我,也知道你一直暗中帮我,便是那一次,也是怕我没法护着她们一路平安,怕我有危险,这才告诉王爷。我自己心里有结,对你爱搭不理,是我小心眼。兄弟,对不住!谢谢你!”
他哽咽落泪:“师兄,别这么说。我无能,帮不了师兄,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兄受苦。”
师兄一笑,吐出一口血:“受苦?我们都是受苦的命吧。要不是那一年遇上姐姐,我和小岚恐怕早就饿死了。这十多年都是白捡来的,不亏了。爹娘临终时嘱咐我照顾好妹妹,我没看好她,害她犯下大错,今日又没能护住她,害她丢了性命。我是个没用的哥哥。”
他安慰说:“纵是兄妹,心长在各自肚子里。师兄对小岚,仁至义尽,毫无亏欠。师兄别太苛责自己。”
“你这话说得像小岩姐姐。”师兄想起了什么:“姐姐是世上最好的人。我对不起她。萍水相逢,贵贱悬殊,她却把我们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她让我背行李,自己背着小岚赶路。我总把干粮分给路上的人,有时弄得我们自己不够吃,她从来不说什么,只是第二天多买一些。我生病了,她守在床边照顾我。可后来她生病了,我却照顾不了她。王爷找到她,救了她。结果,她却嫁去准噶尔。如果,那时我强壮点,能干点,也许姐姐就不会被送回京城,我们就能留在南边。后来,她求我把怡安送回去,我又没能做成。王爷要我到准噶尔边境,打探她的情况,伺机救她回来。我又去得晚了,只接回她的灵柩。我这辈子竟没做成一件事!”
他明白师兄没有多少时候了,努力为他开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师兄尽力了,小岩姐姐她必然明白,不会怪你。”
师兄笑道:“云横,这些年,我真是眼拙,竟没看出来你是个通透人。倘若姐姐听见,必要夸奖你,疼爱你多些。”
他哪里在乎他那个姐姐如何,只希望师兄多同他说几句话:“那就请师兄替她夸夸我吧。”
“好。云横,你真聪明!”师兄笑道:“多的我也不会说了。等我见了姐姐,问问她,托梦告诉你。”
“师兄。”他啜泣着,悔恨方才行事偏狭。若是先把小岚救下来,师兄也不会那般不要命。三人脱身而去,小岚自私无情,到底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只要找个人家嫁了,既摆脱了她,也可让师兄安心。
“云横,求你件事。你帮我照看着点怡安,姐姐只留下这么一点骨血。”
“好。”
“我五脏六腑都疼得慌。云横,好兄弟,给我一个痛快吧。”
“好。”他流着泪,一手扶着师兄,另一手拿起一把刀对着心口送了进去,痴痴地看着他含笑闭上双眼。
他抱着师兄坐了好一阵,才慢慢地放下,站起身来。
两三个倒地重伤,还能开口的侍卫破口大骂他忘恩负义,背叛王爷,诅咒他被王爷追杀,不得好死。
师兄死了,他本来已不知活着为何。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痛不可遏,本想自己寻个痛快,却是这番咒骂阻止了他。不错,王爷对他有恩,先是收留他,使他不必再回到戏班过那生不如死的日子,帮他找到家人,在他家破人亡之时,又一次收留了走投无路的他,找师父教他武艺,重用他。他是想报恩,这么多年,不管王爷交待下来什么事,不管有多大难处,他都一声不吭地去办,尽力做得漂亮,绝不拖泥带水,事后又一声不吭地带着伤回来,守口如瓶。不敢说帮了王爷多大忙,可若没有他的一心一意出生入死,王爷在一些事上只怕不会这么顺利。多少次危急关头,多少次身负重伤,要不是一点运气,一点痴心,他早就死了,连收尸的人都没有。为了王爷,他和师兄都曾几次死里逃生。王爷的那点恩情竟是报不完的吗?非要让他们付出所有?容不得他们有一点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想头?
那一瞬间,他起了一个念头——他要为师兄报仇,为自己报仇。小岚罪有应得,可师兄和他一直尽心忠职,王爷不该杀师兄,不该如此惩罚他。
他决定留在王爷身边,做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直到有机会一击成功。为此,他“处理”了那些还没断气的侍卫,只带了两个人回去,也并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他和师兄艺出同门,加上他有意掩饰,没叫人挑出破绽。师兄在他背上那一击,深可见骨,差点致残。王爷最后的一点怀疑也在他接下来的完美表现下淡化消失。
他想过刺杀。不管成功与否,反逆之心暴露,他在京郊的叔父本家必然遭殃。那些人先前嘲笑他做过戏子,为了财产骂他灾星煞星,把飞来横祸推在他头上,逼他离家,等他“出息”了,又来攀交情,希望得些好处。他不承认那些“亲人”,可他毕竟姓吴。再说,王爷对他和师兄有着收容教养之恩,他怕自己事到临头下不了手。
审理阿其那手下,意外发现起火真相,勾起他多年的酸楚愤怒。在那些皇子王孙眼里,他们这些人的命一文不名,只是为了一个可能,高贵者一时动念,下面就有人陪上性命,家毁人亡,死得不明不白。他是主子手中的刀,又何尝不是刀下的鱼肉?
皇上把阿其那交给他看管,任他所为,只不许伤害他性命。皇上说:“他身子里流的到底是爱新觉罗家的血,不是你能动的。”
他面上恭谨,却在心里冷笑:爱新觉罗家的血能高贵到哪里去?比旁人更红?红得发黑?更热还是更冷?喷出来时能别人多流个一时半刻?
他没想要那个人的命。看着他在眼皮底下苟延残喘,看着他心爱的东西被夺走时的痛苦无奈,见他茫然寻找却见不到光找不到他的彩虹,比一刀杀了他更加痛快。曾经高高在上,被人仰视膜拜的八贤王,变成阶下囚阿其那,失去了一切,生不如死,已经够了。
他希望有一天,让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尝尝失去的痛苦。只是,这并不容易。
皇上是个刚毅的人,有着披荆斩棘的勇气,似乎没有什么能打垮他。他身份低下,能触到的皇上身边的人也不多。
没想到,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以后,那个“小岩姐姐”却回来了。原来,她才是皇上最大的弱点。
师兄没能找到她,故而不曾向他托梦。所以,他每次梦醒,记得的都是师兄的惨死,记得的都是自己把刀送进师兄心窝的痛。
师兄不会允许他伤害她。师兄不明白,她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她和那些人才是一样的。她对他们好,只不过是想利用他们,只不过,她运气不好,没能利用成而已。
当他端着鸠酒出现在她面前,才明白她真的在意师兄,真的在意他们这些人。如果她从来没有“死”过,也许很多事都会不一样。
那一瞬,他闪过阻止她的念头,却没有动手。她脸上的哀伤和绝望,还有那一声“谢谢”,吓住了他。
他看着她倒地,看着她七窍流血,意外地发现她面容安详。
他见过很多死人,不止一次给人送过鸠酒,从来没有见哪个能死得安详。
也许,她一直在等着一个痛快。也许,他正给了她一个痛快。
她放心不下女儿,他让人去通知示警。
因为她那声“谢谢”,因为那个“痛快”,因为他最后这点心意,师兄是不是可以原谅他?
“吴云横,你行凶养心殿,大逆不道!我们奉皇上之命,追杀你这反贼,乱刀分尸,搓骨扬灰。”
他哈哈大笑,想象着皇上的痛苦,无比快意。他最珍爱的人,断送于他的旨意,他的生命还能有什么欢乐?
“吴云横,你这个狗贼!你还我兄长命来!”
他嘲笑:“命没了就是没了,哪里还得出来?你哥一条命,还不够还被他杀了的那些人。”
“你——”
一刀劈来。吴云横往前一倒,正趴在小土包上,刀落在背上,一下又一下。
他能感觉到刀剑劈进身体,割开血管,血大量地从背上和胸腹处的伤口涌出,渗进泥土,慢慢流到地下。
地下,是师兄的骨殖。收葬的时候,他有意没用棺材。他不想惊动师兄,又想和他在一起。
现在,他的血流下去,慢慢流倒师兄的骨殖上,渗进去。乱刀分尸正好,让他身子里的血全流出来,流进地下,拥抱师兄,完成他想过很多次,始终不敢做的事。搓骨扬灰有什么关系?他的血渗进师兄的骨,永不分离。
痛
“胤禛,你这个混帐!”曾经威风一时的大将军王砸着桌子大骂,然后,趴在桌上,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皇阿玛,额娘,现在是楚言,一个个地去了。他救不了,帮不了,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只能等着噩耗传来。
不久前,她还劝他万事看开,胜利站在时间那一头。可她自己却死了,真真正正地死了。
她那般聪明,那般坚毅,一次次死里逃生,最终,却被该死的胤禛逼死在眼皮底下。他不但逼杀了她,更抹去了她的存在。
那个狠心绝情的人居然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真是他此身最大的不幸。
“胤禛,你就守着御座,做你的孤家寡人吧!”允禵擦干眼泪,坐直身体。他要努力活得长,看着他的下场,记着她。只要他活得比他长,他就赢了,就不会让他抹掉佟楚言的一切。
“八哥!八哥,你睁开眼,跟我说句话呀。”允禟急急唤着。
允禩勉强睁开眼睛,露出一个微笑,转向寒水:“九弟,我托给你了。你管得紧点儿,别再让他惹祸。”
寒水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闻言,下意识地点点头。
“八哥,你别急呀。那丫头鬼精鬼精,最会骗人,弄不好又是一招金蝉脱壳。八哥你可别当真,你得撑下去,兴许过几年,她就又回来了。”
允禩轻轻摇头:“她真走了,我觉得着。她走得不远,我还追得上。我只想陪着她。”
“别,八哥。你想想,上回,大伙儿不都信了,结果——”允禟一口咬定楚言没死,絮絮叨叨地劝说着。
允禩淡淡笑着,合上了眼。
“八哥,你别合眼!你看着我啊,我跟你说话呢。你想睡,也得等我把话说完不是?”允禟又急又怕,伸出手轻轻推搡。
允禩毫无反应。
“八哥,八哥!”
寒水终于看不下去:“你别闹了,让八爷好好上路吧。他活下来就是为了见姐姐,姐姐不在了,他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允禟不理,又拍又推,好半天,终于不得不承认——八哥走了,去追赶他惦记思念了二十几年的那抹身影。
允禟坐着发了会儿呆,猛然站了起来,恨声道:“八哥,你什么都放开了,死也罢,活也罢,只想再见她一面。那丫头也算有情有义。可老天就是这么不长眼,到头来,一个面都不让你们照。八哥,老天不帮的事,弟弟我来做。一定让八哥得偿所愿。”
允禟咬牙切齿,大步往外走,唬得寒水心惊胆战,死死拉住:“你要去做什么?”
他望向她,眼底是深深的悲哀:“寒水,你放心,爱新觉罗·胤禟早没了,塞思黑死了。贱民唐九能干的不过是挖坟盗墓的勾当。寒水,你让我替八哥办了这事。以后,不论什么,我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