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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也不曾往西边送过什么。依着当日的话,请怀湘捎了一次茶叶给她,她也托怀湘还了一包香料。她有什么需要,有许多人愿意为她打点,交浅难言深,不会对她开口。她也不是那种热心肠。胤禩嘴上半点不提,心里始终挂着她。她不好也不愿主动提起那个名字。再说,府里宫里胤禩和两个孩子,大大小小零零碎碎都靠她张罗,变故不断,她委实也没有那份心思。
觉得力不从心的时候,想想她远嫁异乡,能把两边诸色人等安抚得妥妥帖帖,生意也做得有声有色,还生养了一儿一女,佩服之余,也起了争强之心,不肯太被她比下去。靠着这口气,这些年那么多辛劳委屈,全都熬了过来。
皇上给八阿哥的长子取名时,选了“旺”字。她暗自寻思皇上是希望胤禩能从此子孙兴旺。她不能生养,已是不争的事实。他对孩子的生母照拂有加,但很少亲近。孩子自落地就由她照管,同她亲近,与亲生无异。经过那些事,她的心胸也宽了,权衡利弊,再三思量,倒希望他顺了皇上的意思,夺娶几个侍妾,多生几个孩子。
可他只是摇头:“你我如今儿女双全,我已知足。”
当他多心,她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又赌咒又发誓。
他笑道:“多心的是你。这些年风风雨雨,我自顾不暇,这个家全靠你一力支撑。你难道还不明白?家里人口少有人口少的好处。你我,加上孩子,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不好?何苦弄进许多外人来?”
自那以后,她的心完全踏实了。为了他这句话,为了这四口之家,背个“妒妇”“恶妇”的名声,她心甘情愿。只是,偶然,她也会想,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会那么说,是因为曾遇见个她,曾有过那么一段情,除了她,天香国色在他眼里也做了庸俗脂粉吧。
相隔万里,可他们之间,始终存了一段默契。弘旺百日,寒水没有登门却送来双份厚礼。她十分过意不去,他含笑接过去,对来人说了句:“有劳你家夫人!改日当面道谢。”
隔了两日,他把孩子抱去书房。她去接孩子时,孩子两腿套上了寒水送来的十八罗汉银铃铛。他痴痴地看着孩子,又痴痴地望着那对铃铛。她立刻明白,这份礼出自她的手。倘若,这个孩子是她生的,又或者她的儿子是为他生的,他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样。
她自酿的葡萄酒,千里迢迢送来京城,也少不了他的一份。她说那酒还应窖藏一两年,完全熟了才最香甜。他就巴巴地等着,还特地去找洋教士取酒经。只可惜,酒熟了,他却在守孝,白白便宜了没耐性的十四弟。
额娘身子一直不太好,寒水那边隔一阵子会送一些贵重药材过来。她起初没明白,向老九道谢。九阿哥满嘴含糊:“她那些事与我无关,我也管不了。”
从来在人情上精细的他拿过去,道声谢,也不问价,也不提给钱。
一来二去,她明白过来,他和她之间,不必算计,要算也算不过来。
偶尔会有精装的匣子送进府里,说是八爷在寻的东西。他欢欢喜喜地拿了去,不多久,又欢欢喜喜地拿了出门,再也见不着。
她知道那些东西的去处,她不问也不看。他和她,还有寒水十四弟这些人,顾着她的感受顾着她的脸面,她自然要领这份情。经过这些年,她也学聪明了,该糊涂的时候,何妨糊涂一点。
好多年前,她把他的心弄丢了,再寻不回来。可他的妻始终是她,陪在他身边的人,始终是她。
“八嫂收了性子,还真是贤妻良母。”十四阿哥叹道。
“这些年,多亏了她。”这些年,她为他支撑着这个府邸这个家,服伺病中的额娘,抚育幼小的儿女。无论风吹雨打,雷电霹雳,这个府邸始终紧紧有条。一进家门,迎接他的总是温暖的居室,可口的饭菜,孩子的笑语,还有她的微笑。
最难最苦的日子,他看得出她的苍白消瘦忧愁。可对着他,她只是微笑:“无事一身轻。没了那些差事,正好多陪陪额娘,多陪陪孩子。”
这样的她却不得不戴着皇阿玛赐下的“嫉妒行恶”的帽子。说到底,都是他连累了她。尊敬,感激,爱惜,可她最想要的,他已经无法付出。他亏欠她的,良多。想起从前的情形,只觉得造化弄人。
八阿哥默默出神之际,听见十四阿哥在说:“楚言明年回来。”
八阿哥一愣,喃喃道:“她当真要回来了?”
“我听额娘说的,额娘眼见皇阿玛亲口告诉太后,错不了!她一走七年,东西送回来了不少,人却一次也没回来。她临走时,还说要和纯悫公主一同回京省亲。纯悫姐姐都殁——”觉得这么说不吉利,十四阿哥蓦地住了口。
八阿哥也有些叹息:皇家嫁到蒙古的公主大半活不长。在她之后出阁的纯悫温恪敦恪三位公主都殁了。每次听闻噩耗,他都为她担一把心。幸而,阿格策望日朗还能爱惜她的好处,她在那边还好。如今,终于听说她要回来,不知怎的,他又有些担心。朝中的形势,佟家的情景,物是人非。皇阿玛的心思晦涩难测,万一,这一趟——她多年辛苦,好容易得到的安宁,岂不是又要断送?
“她走后这些年,太后跟前来来去去这么些人,拿她一比,要么笨嘴拙舍,要么不贴心,要么什么也不懂,没一个入得了眼。只有冰玉勉强能对太后的心意,可又哪里比得上她。太后私下里对额娘说过几次,很是后悔当初没能把她留下,只盼着她回京省亲,多住上一阵子。起初,她孩子小,她事事亲为,连保姆嬷嬷也没要。太后怜她辛苦刚强,只说过两年孩子大了,一块儿带回来看看。后来听说她带着两岁的儿子去了趟印度,太后恼了,骂她没良心,直说要下懿旨命侍卫拘她回京,到底还是疼她,听说她又有了身孕,反倒赐下许多滋补品。算着她女儿也会跑会跳了,太后催皇阿玛下金牌招她回京。我看皇阿玛心里也惦记着她,可巧为了拉萨那个喇嘛的事,西藏青海准噶尔不时有使者来京,一边一套说辞,闹得皇阿玛怪烦的,就命阿格策望日朗额附觐见陈情,顺便陪公主回京省亲。不想楚言自己病了一场,误了起程的时机。阿格策望日朗放心不下,不敢抽身,让策凌转呈他俩人的两封亲笔信给皇阿玛,说明年一家四口一同回来,至热河觐见。”
“她病了?病得可重?”八阿哥心中一紧。达赖喇嘛的册立是个隐患,若不能早日解决,迟点早点必会爆发,首当其冲要遭殃的就是她。前几年,他曾委婉地劝过皇阿玛,只可惜朝中有些大臣认为西藏远隔万里,不足为虑,又说天子无错,断不能对番夷认错服输。皇阿玛年纪渐大,越来越在乎面子。早先,他尚有能力时,未能帮她解决这个难题,如今有心无力,更是爱莫能助。
“她信中只说先前孩子病了,忙着照顾孩子,饮食不周作息失调着了凉,现已好转,再休养一段必能复原,阿格策望日朗恐她受不了路上颠簸辛劳,把行程改到了明年。阿格策望日朗也是差不多的说法。皇阿玛还对太后说,额附体贴,也是楚言的福气。”十四阿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是她那两个汉军侍卫给四哥和佟家的信里道出了原委。八哥也知道,她是个闲不住的,一会儿一个主意,给自己弄出了一堆大小生意,又要亲自抚养两个孩子。我们那个好额附会用人,把他那东一个西一个的四五处庄园,七八处牧场,一大把的女人都丢给她照管,自己做了甩手掌柜。他那一大家子人,也没几个好相与,只瞧着楚言出手大方,性子随和,都想打她身上刮出点油水,时不时要弄点事。从去年秋天,额附的生母,两个孩子,相继病倒,楚言一边服侍病人,一边打理家务生意,累得够呛。偏她夫家一堆人还来给她找事。那个熬其尔,当初皇阿玛看他老实谨慎才派了他跟楚言回准噶尔。楚言派了他一个总管,信任有加。她不常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熬其尔经手的事务,他怎么说,她怎么信,明知他借机揩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想他竟被策妄阿拉布坦的一个老婆收买。名字滴里嘟噜的,我也记不住,反正不是阿格策望日朗的生母,倒是个对头。敖其尔收了那边送的女人,惹他老婆吃醋。他女人娘家在科尔沁,知道好歹,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楚言让人一查,发现两三年间从熬其尔手中漏出去的东西银钱难计其数。更气人的是,他还帮着那边主子来跟楚言抢药材生意。可惜,他们抢了药材去,弄不进关里也卖不出价钱。熬其尔又借着公主侍卫的身份跑到哈密,找到几个见钱眼开的军官,让他们帮着联络关内的药材商人。只因这几下里都太贪,定不下如何分赃,到现在也没做成几笔买卖,倒把楚言瞒了个结实。敖其尔见事情败露,不思悔改,反仗着他家里在准噶尔有些势力,伙同绰罗斯家几个同楚言有嫌隙的跑到策妄阿拉布坦跟前告状。总算策妄阿拉布坦还算个明白人,把楚言叫去问明情况,反倒安慰了一番,又处置了那些个以下犯上没王法的东西。楚言又累又气,心力交瘁,等不到额附回家表示体贴,先就病倒了。楚言病中不能管事,里里外外一大摊,阿格策望日朗自然没法再逍遥。不过呢,八哥你也别担心,那两个侍卫也说她是累病的,积劳成疾,好在年轻,看得宽想得开,又懂些医术,静心修养这一段,已经好多了。”
“这两年她那个药行的生意虽是越来越好,我也听寒水说过,她那边过来的药材中极赚钱的几样却是少了,好像当地有人在抢着收。她和寒水倒想得开,只说利太大,难免惹人眼红。却不想是内贼捣鬼。”八阿哥默默思量,要在早几年,他还能帮上点忙,把对头伸进关内的触角给掐了。可现在,什么事沾上他的名,就怕惹得皇阿玛起疑,越帮越忙。也许九弟能有法子?
好似看出他的担心,十四阿哥笑道:“这事儿,我估摸着,已经了了。四哥给年羹尧去了封信,请他照看着点。他那个侧福晋年氏,与楚言交好,想必也会求她哥哥帮忙。年羹尧是个有手段的,人虽在四川,手未必伸不到甘肃,甚至哈密。楚言心肠软,阿格策望日朗却不是吃素的,楚言的生意里想来有他不少好处,断断不会容对头夺了去。没了熬其尔这个吃里爬外的帮手,单论做生意,那些个蠢货拿什么和楚言斗?”
就像以前在宫里,多少人只看得见她风光得宠,想不到她的辛苦委屈。那么多公主郡主嫁到塞外,只有她,不但自己过得有声有色,还能分出心思顾及京城里的他们这些人。宝珠操持这个家的辛苦,他看在眼里。她费的心神,有几个人想得明白?下意识地,八阿哥望了弟弟一眼。
十四阿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铮亮的头皮:“我知道,把她累病,怕不也有我一份。额娘数落了我一顿。我从此改了,还不行么?我也不是真贪那些东西,我是想叫她知道京城里有人欢喜她的心意,时时念着她。她预备那些东西时,想着我在巴巴等着,兴许也会快活。”
八阿哥微笑点头:“十四弟想的极是。她心里想必就是这么觉得的。”
得到八阿哥肯定,十四阿哥大为欢喜,想了想说道:“不过,我要的好像也忒多了一点。回头告诉她,好几样都不用送了,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