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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了?到底是几时,从哪里开始出了错?
“当日,儿臣不敢说。儿臣不是自由身,不能给她她喜欢的,就不该强塞给她她不喜欢的。儿臣羽翼单薄,遮不住她身上的风雨,只怕自己也化成风雨打到她的身上。儿臣懦弱无能,委屈了她。只求皇阿玛看在她委屈了这些年的份上,让她死后能长眠在心心念念的家乡。”
康熙勃然大怒:“委屈?你说朕委屈了她?是不是也委屈了你?”
八阿哥沉默一下,摘下顶戴,恭恭敬敬放到身前,又退下朝珠,解下腰带,放在一起,然后低低地伏身下去:“请皇阿玛降罪。”
“你这是做什么?”
“儿臣是不祥之人。处处冒犯天威,惹皇阿玛生气嫌弃,牵连额娘临死也不得安宁,拖累妻儿,如今又言语不当连累了楚言。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楚言她从不曾对皇上存有怨恨不敬之心,还请皇阿玛明鉴!”
“真的没有么?不过是不敢说吧。”康熙叹了口气,这些人有哪个真的从来没有在心里埋怨过他?不过是“不敢”二字。倒是那个丫头,连“不敢”也懒得装,先逃,逃不过了还要同他讲条件。也不知她要去的那件东西,给了谁,现在何处。
八阿哥连连顿首:“请皇阿玛成全,儿臣情愿肝脑涂地。”
“你——”康熙恼怒,也有点心软。这件丧事也确实让人为难:“罢了,就照那丫头的心意,把她送回本家安葬。”
“多谢皇阿玛!儿臣想领这件差事。”
“你手头还有差事儿,走不开。”
“皇阿玛,她生前,儿臣不能为她做什么,只想亲手安葬她。请皇阿玛成全!”
“不行。你退下吧。好好办差,别让朕失望。”
“皇阿玛,十四弟已经大捷,时局稳定,各部多有能人,众位兄长弟弟都能为皇阿玛分忧。儿臣只会惹皇阿玛生气,留下反而讨厌。请皇阿玛允许儿臣出京。儿臣与她曾有约定。等满二十年,抛开一切所有,携手山林,相依相守。如今二十年期满,她已先行一步,儿臣不能让她空等。”
康熙大惊:“你,你说什么?难道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臣不敢伤害。儿臣只想亲手安葬了她,在她坟边结庐相伴,了此残生。请皇阿玛成全!”八阿哥不住磕头。
康熙张口结舌,死死瞪着他,半天有气无力地问:“你为了那丫头,什么都不顾了?妻妾儿女,还有你的老阿玛,都不要了?那丫头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可是宝珠陪着你过来的。你这么做,置她于何地?阿玛老了,糊涂了,力不从心,正要倚重你的时候,你却要一走了之。你的心里还是怨恨着阿玛,是么?今儿没有别人,你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阿玛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以改。”
“皇阿玛!”八阿哥失声痛哭。他等了好些年,盼了好些年,只想听到父亲一两句软语温存,一点点体谅,一个解释的机会。一次接一次的打击,他绝望了,不再作那非分之想,却不想今日却得到了。可是,什么都晚了。她回不来,额娘回不来,这些年的时光回不来。他和宝珠经过这些年的挫折惶恐,也已经回不去。甚至——他已经不敢相信皇父的温柔。
“雷霆雨露,莫非皇恩。皇上苛责儿臣,总是儿臣犯错在先。儿臣没有委屈。”
康熙伸出一半的手僵在那里,心中五味呈杂,隐隐地失落。父子之情,再也挽不回了么?
“朕这些年,对你是严厉了些。可你要明白,朕心中一直挂念着你。朕是恨铁不成钢啊!”
八阿哥顿首泣道:“儿臣明白。儿臣辜负皇阿玛的栽培养育之恩。”
康熙沉吟叹息:“你先起来吧。听说,你的身子一直不曾大好,起来吧,坐下说话。”
“是。谢皇阿玛!”八阿哥又磕了个头,站起身,规规矩矩坐在李德全搬来的凳子上。
康熙皱着眉,指了指地上的顶戴朝珠和腰带:“先穿戴好了。”
李德全小心捡起三样东西,捧到八阿哥面前。
八阿哥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抗拒,在康熙的注视下,终于还是一样样拿起,穿戴好。
康熙看着他的八皇子,有些看不透。一度,他以为很明白这个孩子,很放心,后来,惊觉他的野心,很不放心,但始终以为很了解他。今日今时,突然发现不了解,也许从来没真正明白过他,看不出他的心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也许,这孩子刻意对他关了心扉。也许,他心里除了对那丫头的一点执念,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不论如何,他都不会放他走开。他老了,可还没真的糊涂。京中朝中那点动静还瞒不过他。他活着,也许还没什么,一旦他死了,弄不好就是一场大乱。不管怎样,哪怕离开朝堂好几年,门庭冷落,八阿哥始终是个盖子,压住了一些东西。让他走,就等于打开盖子,把底下那些东西放出来,更乱,更难掌控。
康熙拿不准八阿哥今天这番举动有没有以退为进的成分,不过,他对楚言那丫头的用情不象有假。这件事上不让他如愿,恐怕不行:“朕准了你。你送楚言回杭州,替朕安慰安慰她的家人。你知道她的心思,找个稳妥的地方安葬了她,就回来。”
八阿哥大为欢喜,立刻跪倒谢恩:“谢皇阿玛!多谢皇阿玛!”
“朕给你三个月,办完这事,就得回来。不管你们有过什么样的情谊,那丫头已经死了,你还有你的责任。宝珠也是个难得的孩子,你不可置她于不顾。两个孩子也不能小小年纪就没了阿玛。你十四弟还在西北,后方诸多事务还要你帮着调遣。他心性单纯,打仗带兵可以,其他事上还太嫩,有些事考虑不周,还要你多提点指导。朕已经老了,说不定哪日就撒手西归——”
八阿哥大惊,一脸不安:“皇阿玛——”
康熙摆摆手制止他:“这是实话。朕当了快六十年的皇帝,总算没犯什么大错,可以去见太皇太后,列祖列宗,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身后。新君——才干气魄都堪胜任,政务上的经验却不充足,性子也急躁些,欠沉稳,恐怕难以服众。”
八阿哥脑中嗡嗡作响,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短处,正是你的长处。你们一向合得来。有你帮着他,朕就放心了。”
八阿哥稳住神,认真听着,不敢错过一个字,一个语气。
“你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情义深重是你的好处,却不可为了一个女人,置祖宗基业江山社稷于不顾。楚言是个明事理的丫头。你真那么做了,她地下有灵,也不安心。你若当真有心终老山林,待新君继位,朝政安稳了,在请辞归隐不迟。你的心迹,朕会让新君知晓,告诉他到时任你去留。”
八阿哥垂首沉吟。这么多年,这么些人苦心积虑,明争暗斗,终于有个分晓了么?皇阿玛心中已拿定主意了么?是谁?难道真是——?果真是他,自己那些抱负还有施展的一天吧?
康熙叹道:“朕这么说,你还不答应么?难道,真要让你的老阿玛求你?”
八阿哥惶恐:“儿臣谨遵圣旨。儿臣定当不负圣望,全心全力辅佐新君。”
康熙点点头:“这就好!皇阿玛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今日这些话,不要说出去,省得又让那些不干事儿穷琢磨的费心机,惹是生非。”
“是,儿臣明白。”
“你去预备一下,早些送那丫头入土为安。临走前,记得叫老四带怡安去看看她额娘。怡安那丫头,还好么?”
“儿臣好一阵子没见过她了。听说她前儿听了信儿,闹了一回,打四哥府里跑了出来,跑到她姨母那里,幸而被她姨母劝住。儿臣派人去问过,说她还是哭,已经不闹了。”
“她姨母?是老九那个小媳妇儿?”
“是。”
“唔,那就好。”
说了这半天劳心的话,康熙有些精神不济。八阿哥见状连忙告退。
看着儿子退出去的背影,康熙出了会子神,轻声叹息道:“痴儿,痴儿!”
潭柘寺。超度的法事正在进行。
八阿哥净手焚香,低声告祝,手抚楠木棺,仿佛对着心爱的女子,心思飘回多年前与她同游潭柘寺的时候。软玉温香,兰心慧质,宛如昨日,芳踪却已然缥缈不可寻。
“楚言,我要失约了。黄泉路上,奈何桥边,你可愿再等我几年?”
四阿哥牵着怡安进来:“好好给你娘上柱香。”
怡安盯着黑漆的楠木棺,猛地挣开他,流泪道:“不是,那不是我妈妈。我妈妈不是这样。”
四阿哥恼怒,不轻不重地给了她一个巴掌:“胡闹!给我跪下!”
“四哥。”八阿哥一惊,赶忙过来劝阻。
怡安咬着牙,跺跺脚,呜呜哭着跑了出去。
四阿哥叹了口气,对上八阿哥,无奈道:“我教养无方,让八弟看笑话了。”
八阿哥忙说:“哪里话,事出突然,孩子伤心,不肯接受,也是人之常情。快让人把她找回来,别跑远了,弄出事来。”
两下随人赶忙找了出去。八阿哥也要跟着出去,四阿哥却道:“让我先给她上柱香。”
八阿哥寻至龙潭,果然看见潭边那抹白色的小小身影,不由轻叹:这喜欢水的性子,同她一样。
轻轻走过去,在她身旁蹲下:“这潭中有银色锦鲤,见着了么?”
怡安胡乱抹了一把脸,抱膝坐着,不说话。
八阿哥心中微疼。到底血脉相连,三岁就离了母亲,却有许多一样的小动作。
“我常来这里,坐在潭边看看彩虹,看看锦鲤,不知多么有趣。你想看彩虹么?”
怡安抽了抽鼻子:“八叔骗人,夏天下过雨才有彩虹。”
“是么?”八阿哥轻笑:“你瞧瞧,你衣服上是什么。”
怡安顺他所指看去:“呀?八叔,你手上拿的什么?”
“给你讲个故事吧。我额娘去世时,别人讲给我听的。天上的星星望着地上,有时动了凡心,就顺着彩虹桥走到地上,往凡尘里走过一遭。有一颗极美极温柔又极聪慧的星星下到人间,变作了一个灵慧的女子……”
怡安听得入神。
“虽然她极想再见到自己的女儿,留在地上陪着她,可时候到了,她必须回到天上去。若是回晚了,要受罚。她走在彩虹桥上,一步三回头,不住地在地上寻她的女儿。见到她女儿哭,她也会哭,停住不肯往前走,耽误了工夫,可要受罚呢。”
“这管星星的人,怎么和四爷一样,动不动就罚人?”怡安很是不满,又问:“妈妈若是到天上去了,棺材里又是谁?”
“你母亲的身子在棺材里,我要送她回南边你外祖父那里。她的魂儿踩着彩虹桥走到天上,看着你,陪着你。”
“我爸爸陪着她么?”
八阿哥心中一涩:“兴许吧,我不清楚。”
怡安闭上眼,想象母亲踏在彩虹上的模样,必定是极美的,只是——“我看不见妈妈的脸。”
八阿哥满眼怜惜,从怀中取出一卷小小的画轴,递过去:“打开看看。”
画卷上,一个少女坐在水边,巧笑盼兮,隐隐有些面熟。
“这是妈妈?”
“是你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怡安凝视着画中人,眼中蓄满泪水。
“怡安,莫哭。你母亲见了,会难过。”
“嗯。”怡安抽抽鼻子,擦干眼泪。
四阿哥远远看了一阵那一大一小,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