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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那高地的太阳-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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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妥了。而且,他也急于想见到秦嘉。他想说服她,能同意他向领导打报告,调离机关。他不想这么窝窝囊囊地在陈满昌跟前待下去。事情越来越清楚,陈满昌需要的只是一个能替他本人办事的〃小伙计〃。但谢平自忖,他不是单为了做谁的小伙计,才不远万里跑这农场来的!有一次在电话里,他跟秦嘉透了点风。秦嘉那番惊讶,在电话里哇啦哇啦大叫。〃到底出什么事了嘛?说呀!出什么事了?〃她追问。他说:〃你别叫唤呀,有些事电话里不好说(总机房的守机员经常监听上海青年的电话。尤其是一男一女打电话时,她们更爱听)。见面再说吧。〃放下电话,他细想想,是啊,出什么大事了?没有啊。干吗那么脆弱?得适应各种环境的考验嘛!都要别人顺着你,那就别离开上海。在上海万事就能恁柔顺?不照样年年有人在单位里寻死寻活地闹吗?人心不足蛇吞象。哪儿没有一本难念的经?这么想想,平静了。但老也平静不了多久。但凡一走近陈助理员办公室的门,他的脚就沉重,他的心就慌涩。他就不想往里走,但又必须往里走。〃回试验站去吧。〃他无数次对自己说。但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到底出什么事了?没有啊!我患得患失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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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桑那高地的太阳(25)         

  正因为这样,他更是常常想到齐景芳屋里坐坐。哪怕听服务班的小丫头跟他开几句玩笑呢,似乎也要比待在陈满昌跟前强。但这几天,连齐景芳也不好找了。她真那么忙,有两晚上都不叫他去上课了。昨天中午,见到她,她正从牛牛车上的大水罐里往水房的开水锅里放水。裤管挽得老高,露出两截葱秆儿似的白腿子。半旧的解放鞋和黑紫红的丝袜,都叫水溅湿了。上身只穿件宝蓝色的高领毛衣和旧黄军罩衫,大声地跟班里的两个小丫头开玩笑。谢平走过去,她好像不无尴尬似的,那两个小丫头也赶快走了。她红着脸说,这几天,服务班评五好,协理员催着报名单、报材料,恐怕还得个三五天才能上得成课。   

  〃已经塌了两天课了。〃谢平提醒她。   

  〃不才两天吗?〃她调皮地歪了歪头,然后很快拉着牛牛车走了。他想再跟她说说习题的事,她却说:〃你没见我一脚水一脚泥的,裤腿管上都结冰坨坨了。这会儿怎么跟你说?〃那大气,能冲他一个跟头。   

  而且……而且谢平还感到,这两天,齐景芳跟他说话的腔调也不同以往。急躁。不耐烦。甚至有些慢大。前天,她打电话叫他去。他对她说:〃我还没打饭呢。大食堂快关门了。〃她却说:〃大食堂关门,还有我这儿的〃小食堂〃哩!怕我还供不起你一顿饭?〃他去了。她在西小院的月洞门边等着他,却没让他上院里去。〃哎呀,你怎么这么磨蹭!〃她把他拉到院墙后边,嗔责道,〃你怎么又跟人家老白疙疙瘩瘩了?人家老白是政委老婆的老乡。陈助理员都让她三分。你不知道?你要这样……我可警告你,在机关可待不长。〃就这味儿。   



  出会议室。谢平在空空荡荡的林带里转了两圈,又到邮局去等了会儿邮车。邮车从福海县来。结果没他的信。向邮局的老宋借了几份投递剩下的旧报纸和旧杂志,靠在窄小的木制柜台上,走马观花地掀了一遍;又隔着装有铁条栏的窗户,看一些妇女在下午的阳光里,在邮局门前的洋井旁边洗被子。她们把湿淋淋的被单拎得老高,呼嗵一下,又使劲摁到大盆里。然后又拎起,又摁下。圆活粗壮的手臂冻得通红。瘦削的脊背和肥大的臀部支在木桩似叉开的两条腿上。水珠在她们腰间的油布围裙上结成晶亮的冰块。褪了色的旧头巾由风吹落到肩上,她们便用潮湿的胳膊把它们扶扶正,又一次挺起有力的腰肢,拎起那早已发黄的白床单,用力把它们摁进满满一大盆的水里。虽然是冷水,这时也从她们结实的光胳膊上袅袅地冒起一股股白花花的热气。   

  给秦嘉要了两次电话,又都没要通,他便去找放电影的小刘。场部没新华书店,一直是由放电影的兼卖书。老宁早吵吵着想张罗个书店。基建办公室也给看定了地皮,还给放了线,但到了也没盖得。墙起来八九层砖,撂那儿了,说是没木料,上不了梁,棚不起屋顶。计划内的那点木料,这一冬天给各配水点修理朽坏了的闸门,都还嫌紧巴巴的。所以,仍还是卖书跟放电影一起流动。谢平在小刘的书库里挑了一本许莼舫的《几何习题集》,一本夏丏尊和叶圣陶的《文心》,一本清人潘荣陛写的《帝京岁时纪胜》,便向招待所走去。月色,把招待所大院染得幽幽的蓝。那树影、车影、房影黢黑地落在雪地上,衬得谢平的脚步声,格外清寂。   

  业务室只有两个值班的老娘们,捏摸着对方的衣襟,在议论今年场部商店卖的棉花的质量。齐景芳宿舍里有亮。他透过窗玻璃朝里张张,警卫班的一个小伙子在这儿串门。还有跟齐景芳同屋住的小金。再就没人了。那二人也不知在夺什么。小伙子腿骑着腿,把小金压在铺上,使劲掰她的手。小金扭动着身子,似在笑,又好似在骂。但听得出,没敢放开声来叫。谢平皱了皱眉头,心里叨咕了一声:〃像什么话!〃便敲了敲窗户。床上的二位吓一跳。小伙子先黄了脸,松开手,连连退到墙根前,呆那儿了。倒是小金顶事儿,翻身坐起,拢拢散乱的鬓发,嚷道:〃不就是块破表吗?好像人家没见过似的。还你!〃说着,真从手腕子上抹下一块钢丝弹簧带的半钢上海男表,扔铺口上。大概借此向窗外的〃不速之客〃〃表迹明志〃:他们扭在一起,无非为了这么点东西,别无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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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桑那高地的太阳(26)         

  〃看见你们齐班长了吗?〃谢平歇了一会儿,隔着窗户问道。   

  〃是你呀!〃小金听出谢平,忙出来开门。一边还在装腔作势地揉捏着手腕,回头给那个依然跟个木鸡似的呆站着的小伙子鼓白眼。谢平反而觉得不好意思正眼瞅人家,便讪讪地看着她那还趿在脚上的鞋,问道:〃晚上评五好呢?〃他本来是无心随口找这么句话来〃填空〃的,却不料从小金的回答里得知,服务班早五天前就评过了,名单和材料都报支部去了。   

  〃谁这么诓你呢?我的姐夫同志……〃小金取笑道。这时她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   

  没评五好?齐景芳在撒谎?她为什么要诓我?平日最受不了人骗的谢平浑身一下发热发胀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调料瓶。他几乎是立马猜到,这一刻,她准在西小院。他快步跑去。   

  果不其然,他俩都在……   

  他……那位黄之源站在小黑板前。她,坐在沙发上,那么恭敬、认真地看着他。小黑板上画了个测定磁力线方向的右手定则示意图。他在给她讲初三的物理。   

  原来是这样。   

  他推开门去,抽出两本刚买的书,撂在齐景芳面前的茶几上,便出了房间,连门都没关。他真想把书撂到齐景芳脸上。   

  谢平刚走到月洞门前,齐景芳穿着大衣,追了出来。   

  〃谢平,你听我说……〃她喘息。   

  谢平没停,也没听,照直朝机关走去。过了大食堂,走到篮球场跟前了,齐景芳一把拉住谢平,跺着脚说:〃就是该死罪,你也得让我上个状子,说几句吧!〃   

  谢平说:〃别耽误你功课,谁教都一样。人家是科长。还在等你呢……〃   

  齐景芳快急出眼泪了:〃你到底让不让我说话?〃   

  谢平说:〃还说啥?〃   

  齐景芳说:〃要说!〃   

  谢平冷笑笑:〃那你说吧。〃   

  齐景芳说:〃在这儿说,露天唱大戏?〃这时,球场那头有人结伴走过来。齐景芳忙竖起大衣领,裹上头巾,把谢平的衣领也翻起,挽起他,半拽半推,朝畜牧队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便出了场部。面前是一片休耕轮作的老苜蓿地,掠过旷野的风卷起沙沙作响的干雪粉,擦过他俩的身躯,又悠忽地向半空中飏去。他俩笔直穿过苜蓿地,谢平不肯再往前走了。干涸的渠道两边净是黄细的干苇子,一多半被压在雪里,露头的也让风吹折了。有那几根不肯折的,戳起,却叫谢平想道:〃要有人在这达放一把火,多带劲!〃   

  他俩默默相对着站了好大一会子。   

  〃说呀。〃谢平催促道。   

  〃火下去了没有?〃齐景芳半是愧疚半是讨好地问道。   

  〃火……〃谢平冷笑笑。   

  〃我说什么,你还信吗?〃齐景芳凝视着谢平竭力想躲开她目光的眼睛,问道。   

  〃不可能再信。〃谢平斩钉截铁地回答。他得气气她,〃回敬〃她一壶。   

  齐景芳一下迸出了眼泪,扭头跑去,跑了十几步,又回转身来冲着谢平喊:〃你就看见我蒙你了。可你为什么想不到,是人家老黄主动提出要帮我复习功课,你叫我咋办?他能在这儿待几天?咱们干吗要得罪人家?我早知道你会误会的。我知道跟你解释不清,所以我不想让你知道。反正就几天的事。他一走,我们还是我们。可你……小肚鸡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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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我小肚鸡肠……〃谢平继续冷笑。   

  〃你就是小肚鸡肠!〃齐景芳跺着脚嚷道。   

  〃狠狠地哭吧。这野地里,干的都能冻裂,你再给自己添一脸湿,正好!〃谢平看她真哭,心又软了。便想开句玩笑,逗引她。   

  〃不要你管!〃   

  〃好。不要我管,我走。〃   

  〃走!你说得倒怪轻巧!把人诓这儿了,拍拍屁股,自己倒想溜了?走,也得把话给我摆明了撂净了再走!〃   

  谢平这下可真火了:〃我诓你?是你请我当〃家庭教师〃,又用瞎话蒙我。你追着要跟我解释这一切,把我拽到这鬼地方来。你跟我,到底谁该把话摆摆清楚,撂撂干净?你说!有你这么不讲理的吗?怎么不说话了?没气了?哑巴了?〃谢平冲到她面前,恨不得一口啃掉她半个脑壳。他没穿大衣。这野地里的风又透心刺骨。他觉着自己简直就跟光着身子戳在这里一样,心里又窝憋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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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桑那高地的太阳(27)         

  谢平一吼,齐景芳反而不哭了。她怕的、担心的就是谢平不理她,冷淡她,蔑视她,居高临下嘲弄她。而这一刻,他蹦得越高,吼得越响,越烦恼、愤慨,越表明他心里有她。她是这么理解和分析〃局势〃的。   

  齐景芳注意谢平,已不是一天两天了。离开上海前,她大姐背着她大姐夫,还偷偷跟她做过这样一次交代:〃跟你说实在的,大姐我是不想让你走的。我跟你大姐夫吵过,要他给你在上海落个户口,他反把我训了一通。你积极,你大姐夫积极,我拖不住。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论过日子的舒服,你还不如回老家……跟二姐夫……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呢?我想着,不管那些批准你去农场的人现在嘴上说得多么好听,在他们眼里你总是跟那些上海学生娃子不一样。将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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