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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事-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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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浸泡的酸酸涩涩,黯然中透出一种肃穆的神情。高加林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低下头,沉默着。黄亚萍不仅打量起他,眼前的高加林身体单薄清瘦,憔悴的面容中透着漠然,昔日的热情已从脸上消去,代之一种很深的沉思。她痛苦的意识到从前的加林已不复存在,她再也找不回从前的感觉了。黄亚萍伤心地说:“加林,我要走了,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旁边柳树上的秋蝉鸣叫起来,在空气中发出金属般的颤音,笼罩在头顶。高加林没有看亚萍,他怕自己的心再次柔软。生活和现实需要他表现坚强,他觉得自己已经耗尽了感情和生命,再也没有多余情感给于这个他曾经爱过,现在仍然爱的姑娘。他知道她来是要给他们的感情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没有遗憾的离开。他说:“亚萍,你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也很感激你,但这样只会徒增我们的烦恼和痛苦,又有什么必要哪。本来我的心境已经快平复了。”亚萍的眼里噙满了泪花,低下头说:“对不起,加林,我也告诉自己,不要再来看你,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那朵驻留在山顶的白云已不知飘移向了那里,只余下一个空空的位置。亚萍半是祈求地说:“加林,我要走了,我只想听你一句心里话,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加林望着亚萍两道弯眉下略显忧郁的眼睛,心里一阵阵疼痛,苦涩的说:“爱过,从中学时代就爱,现在仍然爱,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哪。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今后更会远隔天涯,永不会再相见。”亚萍眼泪刷得流下来,感激地说:“听到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我会永远永远记着。”

  回到干活的人们跟前,三星已经开车在这里等他们了。在上车的一刹那,黄亚萍忽然转过身,跑到加林跟前,不顾众目睽睽的盯视,抱住他,在加林的唇上留下了快速的一吻,又转身跑开了。在这一瞬间,加林看见了地畔的枣林已显幽暗,苍苍翠翠,西天一片金黄。

  太阳落山了,远远望去,隐在枣林里的村子笼罩在薄薄的暮霭之中,一条两尺宽的乳白色雾带在村子的四周悬空漂浮,犹如绕住村子的一条玉环。收工的人们迈着清清静静的步子往回走,低声说着话,一支寻犊的牛在队伍里发出沉闷的哞叫声。高加林的心如群山暮野般的苍凉和空旷,又像河道流水般的忧郁和感伤。巧珍出嫁了,亚萍也走了,他曾一度是多么的富有啊。但现在都过去了,失去了,他将在这默默无闻的乡村,逐渐消磨去意志才能和雄心,而变成一个无用的人。高加林感到一阵锥心刺骨般的疼痛,眼前的田园诗般的宁静和谐,在他眼中变得陌生遥远了。

  回到家中,高加林在道上所感到的的痛苦更强烈了,家是一种更贴近他的现实。在外面劳动时,他还可以藏起自己的痛苦,让痛苦在劳动和人群中得到缓解和减轻。而在家中,他就无法不面对现实。父亲以永恒的姿势蹲在炕边那个永恒的位置上,吸着旱烟。母亲在他回来时,重复着每一天重复的动作:从炕上下来,用脚寻找鞋子,伸进去。桌子早就放在了炕上,一盏昏黄的油灯坐在桌角,火苗晃动着,照亮了桌面,与桌下面的暗影形成对比和反差。母亲把饭菜端上来,父亲也吸完了烟,坐在了桌子的一角,母亲也脱鞋上了炕。高加林把身子凑到桌前,晚饭开始了。难道这就是他要过的生活吗?高加林抑制着恶劣的心境,拿起筷子。高玉德迟疑胆怯的问:“听是今天那个城里的女子来了?”   “来了”    “咱可不能和人家有什么挂连,咱养不起人家。”   “我知道,人家就要去南京了。”高玉德和老伴对忘了一眼,放心了。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母亲早早地把被捂上了。高加林疲惫想把身子砸在炕上,就再也不起来,但他没有屈从于身体的欲望。把油灯挪到屋角的一口小木箱上,坐下来,摊开稿纸,拿起了笔,为再一次战胜自己而感到欣慰。

  当三星驾着拖拉机驶上大马河桥,驶进县城时,天已接近黄昏。黄亚萍坐在驾驶室里,娇贵的身子被一路颠簸得又酸又痛,而驾驶室内呛鼻的柴油味更让她全身发软,欲呕欲吐,犹如生病。这次坐三星车到乡下,除了真心想再见加林一面之外,内心还抱了一种浪漫的想法。他觉得此时去和加林告别是件很浪漫的事。但坐上三星的车,走了一点路,她就有些后悔了。怀疑自己的身子能不能经得住这辆破车的折腾,她想马上下车回去,又想马上见到加林。在犹豫不决间,已离开了县城,拐上了通往乡下的公路,她也就安下心来,把自己交给了这辆噪声严重超标,污染严重的怪物。当她看到昔日的爱人衣衫破旧,尘土满面,像一个真正的乡下人出现她面前时,她的心灵受到了震颤。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更爱加林。特别是当加林说出从中学时就爱上她时,在感到幸福的同时,她的痛苦也更真切了。在这一时刻,她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很隐秘自私的想法,即使她不能和加林生活在一起,她也要保住加林对她的爱情。所以,她临时耍了一个小手腕,故作天真的逼加林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下保证,与她保持通信联系。他知道加林是个很骄傲的人,也许不愿意这么做,就像当初毅然提出和她分手一样。但也正因为加林是一个骄傲的人,在他答应之后,就不会轻易失信。现在虽然她被柴油熏得恶心想吐,但仍紧紧地抓这手提袋里的笔记本,仿佛抓着某种安慰。

  黄亚萍在广播站门前下了车,透了一下空气,舒服了许多。走进大门,穿过大院当中的青石甬道,来到那扇再熟悉不过的门前时,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办完了交接手续,与这里没有任何关系了。一种强烈的留恋之情瞬间淹没了她。黄亚萍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儿,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广播站的院子。

  暮色沉落下来,路灯还没亮起,大街上行人寂寥,有的铺面已经上了闸版,关门了。有的门大开着,里面见不到一个买东西的人。只有十字街口处还蹲着几个商贩,好像执意要坚持到最后。黄亚萍走过时,背后有人说:“这就是县广播站的播音员。”黄亚萍没有在意,她的身体懒懒的,走过县城熟悉的街道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翻涌。像惆怅,像失落,像伤感,但又什么都不是。从高家村带回来的印象已经淡漠,沉进心底,在意识中变成了一个很遥远的角落。苍茫的暮色已经降临,还在营业的店铺亮起了灯火。

  回到家里,父母都不在,克南正坐在沙发上等她。见亚萍回来,连忙站起来,有些胆怯的解释说,知道亚萍一家要走了,邀请他们过去吃顿饭。她父母等她不回来,先过去了,他这是留下来等她。亚萍本来累得不行,又根本没这个心情,但看到克南可怜巴巴的样子,也就不忍心拒绝了。况且,父母已经过去了,她不去,父母也会觉得尴尬。进到屋里,亚萍才闻到自己身上有一股柴油味,想必克南也闻到了。她走进卧室换衣服,发现裤脚上染了一块鸡蛋大的油渍。这条裤子是几天才买的,今天特意穿给加林,现在弄脏了,让她又心痛又懊恼。但想到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了,到了南京,这条裤子可能就不时兴了,心里才好受了些。

  换完衣服出来,黄亚萍在镜子前拢了拢头发,克南在一旁说:“有人看见你坐拖拉机出城了,我没有对伯父伯母说。”黄亚萍的眼睛仍然没有离开镜子,边往头上喷香水边说:“其实,说也没什么,我去看加林了。”停了一下,像是看克南的反应,又接着说:“这回你妈满意了,加林被害惨了。要是看她,我这辈子也不登你家门,但还有你,我们毕竟朋友一场,我对不起你,你妈对不起加林,算是扯平了。说到底,是我害了加林,如果我不爱上他,他今天一定还在当着他的记者,风风光光,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亚萍叹了口气,在克南旁边坐下来。克南说:“你也别太自责,我不是为我妈开脱,加林那么注目,就是我妈不检举他,也还是会有人检举他。这事也怪加林,不是通过正当途径上来的,还那么张扬。你知道吗,在我妈检举他之前,已经有人给地委写检举信了,还不止一封。只是没有引起重视,这些都是我后来知道的。”黄亚萍的心情忽然很烦躁,她在沙发上站起来,又坐下。对克南说:“我不想上你家吃饭了,我的心很烦,你陪我聊会儿吧。”克南感激地点了点头。

  外面的县城的夜已经一片灯火辉煌,一盏又一盏橘黄色的路灯光,照在清清静静的街面上,偶尔有一两辆收摊归来的摊车,在街上缓慢孤独的走过,悄无声息。

  克南在黄亚萍的父母回来时才走,他们见女儿和克南单独呆了这么久,又惊奇又欣喜。两个人在屋里小声戚喳了一阵。母亲推门进了女儿房间,亚萍还没有睡,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发呆。见母亲近来,连忙把笔记本收起来。母亲讨好的问:“你和克南谈得怎样了?”黄亚萍不耐烦地说:“什么怎样了?”  “你和克南的关系呀。你们不是谈了很久吗?”母亲倒有些奇怪起来。黄亚萍大声说:“你们就别瞎操心了,这是不可能的,我和克南早就完了,永远完了。就算没有加林,我们最终也要分手的。”母亲谈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本来今天我和你爸都很高兴,以为……”母亲转过身,迈着迟滞的步子,走回自己的房间。又回过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

  三星这次回高家村是办一件在他看来的大事。县农机站要更换两台机械设备,一台推土机,一台拖拉机。三星早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心里便有了打算。但一直没动真格的,三星也就把这件事放在心里没有说,直到近些日子,这件事有了新的进展,三星才去找机械队长高青海,说了自己的打算。三星来机械队时间不长,但和青海队长的关系处得不错,拐弯抹角往上辈找,他们还是本家。平时三星鸡蛋鸭蛋也没少往青海家拿。青海队长腰有风湿病,怕凉,三星就把家里父亲铺的鹅毛褥子重新挂了面,给青海队长拿来了,使青海队长大很感动。自己这件事只能拜托他了。青海队长听完三星的话,沉吟了一下,爽快地说:“这件事我给你办,办不成你也别恼,办成了你也别高兴。你先把钱准备好。我给你透句实话,已经有好几个人托我买这台拖拉机了。现在都知道要单干了,都想买回去干点什么。我上南方办事,人家那儿分田到户好几年了,跑运输的个体户都发了财。所以这台拖拉机有不少人惦心,但我都没答应。现在你要买,我给你使使劲儿。还是那句话,办成了别高兴,办不成别恼。”三星问:“那台推土机谁买去了?”青海队长说:“已经内定给了公安局马副局长的小舅子。”

  从高青海队长家出来,三星的心里很兴奋。自从到机械队以来,他就爱上了开车,爱上了坐下这个铁家伙。觉得他是有灵性有生命的,懂得他的所有心思,他也懂得它。它的那里出了毛病,不舒服,他听声音就能听出来。他也知道它什么时候渴了,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应该搞一下卫生了。三星仿佛天生就是摆弄车的料,进到机械队时间虽然不长,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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