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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天喜帝-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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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参商努力挤出个笑,抬手抹了抹鼻下的烟尘,道:“在下先前出手相迫,伤了将军皮肉,还望将军莫怪。”

方恺一摇头,低眼看她,“是我多虑,若非你那般逼我,这封桩库中钱财哪里能救出这么多来。”

曾参商默一点头,伸手扯过长弓攥在手中,却也未再多言。

方恺犹又看她两眼,表情极是犹豫,似是有话要说,刚要开口时却被远方士兵高声一唤,不禁对她道:“待回营之后,你来找我一趟!”

曾参商还是点头,未语,看大军正往城外而出,意欲结阵回营,便也僵然起身,去牵她地马。

满目尸血不可忘,空气中弥漫着的肉焦之味让她心恸无言。

大军既结,军心振奋,各路人马自由其将领带,一时方恺麾下旌旗尽数高竖而扬,人马战甲虽是血颓不堪,可士气却是极高,浩浩荡荡便朝阑仓山大营疾速行去。

来时疾行只用一日,归去却花了一日半夜。

虽是夜里,大营之中却是火把处处、灼亮通明,林锋楠一部最先归营,而后便是方恺麾下战后七万余人。

曾参商如行尸走肉般跟着众将兵们回至营中,酒肉之香、营帐之暖都唤不回她的神魄,耳边大笑大语之声只似轻风扫过。

全然不留痕。

人摇摇晃晃下马之时,远处有个小校飞快奔过来,往她怀中塞了封信笺,笑道:“曾大人,二日前京中来信!”

京中来信……

她犹是怔着,脚下木然地朝独帐行去,手指微僵,将那褐封拆开。

薄笺似雪,暗纹朗历。

字骨清硬,甚是熟悉。

一张纸,两个字,一个名。

她看着那纸,那字,那名,泪水忽凝眼眶,而后瞬时决堤,如大江淹田,冲刷过面上烟灰之黑。

只留道道泪痕。

她绕到帐后无人处,身子软软倚着帐柱滑到地下,手里紧紧捏着那笺纸,哭得像孩子似的,半晌都停不下来。

泪水落到信笺之上,湿花了其上墨痕……

甚念。

子旷。

(趴地)票票……

  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二十一

帐后远处营火耀夜,士兵们的大笑高语之声不绝于耳。

马鸣嘶嘶,幡旄碎碎。

大役广胜,人心昂沸。

遍营悦乐之情染不及这一隅隘哀。

曾参商屈膝支肘,将脸埋在掌中,抽噎哽泣,泪淌个没完没了,似是要将这二十多年攒蓄的一次全部倾泄出来。

血沫战尸不足以叫她颓,刀光剑影不足以叫她惧,杀伐戎戮不足以叫她疲。

可他抖腕轻书的这二字,瞬间便将她轻易击垮。

泪水和着面上黑尘之迹,自指缝间滚出来,灰流斑斑,狼狈不堪,脏乱不已,整个人就如苍枯之树一般,了无生机,只靠骨脉而挺。

紫蟒玉带,儒雅肱股,庙堂之高……

……远如天边之火,滚滚而燃,却烧不及她寸毫。

青袍薄衫之下人隐隐在笑,风流气度世间无人可比,眸湛嘴弯,轻声唤她道,参商。

参商,参商……

靠在帐柱上,咬着胳膊上的绢布甲,竭力忍住,没有嚎啕出声。

哭得几将昏厥过去。

离京之时心中空杳无私念,惟愿于这广疆沙场之上一展胸中之志,却不知此路荆棘何其多。

圣驾出征之时他率百官出城恭送,俊雅清逸,朝服华重,人在众臣之前,眼却独望阵中她一人,一路看着她离他远去。一直一直,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不曾回头,可她知道。

甚念。

念他朗朗风姿,念他一手文章,念他戏谑之言调笑之吻。念他强柔相错韧骨绵情。

从来未有一时如此刻,这般想念他……

子旷。子旷……

她垂首咬唇,用手背擦了擦脸上湿泪,复又展开那雪笺,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指,轻轻摸了摸最后那落款。

如在触他。

嘴角笑纹,眉间陷皱,三十三岁而立之身。大好风华却也不顾,惟在等她一人。

眼前一晃而过他的清哑淡笑,耳边荡起相怀甚久的声音……唤我子旷。

泪又涌出来。

位低人微,仰首瞻他风采累数年,不料一朝竟能得他青眼相待……初虽恼他,可他那清萧之范儒雅之笑,那一声声参商唤下来,不由她心不倾。

可却从未对他坦言心迹。

后悔没早告诉他,其实她心中之情并不比他少……只是她不知该如何让他知晓。

钝甲利器,平匮兵营。万人军中她惟念他温暖地怀抱。

泪流心瑟瑟,她手指微微发抖,沾去信上墨湿之痕,然后轻轻将它重又折好。慢慢放回赭封中。

脑中想起那一日碧天涤清,春帐帷飘,床榻之间她汗水纷落,他压她入怀,在她耳边急急道的那句话。

她心底微一抽搐,搁在膝头的手不由紧攥了下。

倘若此次能平安回京,她一定……

身旁忽闪一影,甲胄滚颤之声入耳。断了她的思绪。

曾参商侧瞥一眼,虽是逆光看不清人脸,可眼前银甲亮胄折光耀目,瞬知来人是方恺,立时慌忙抬手揉擦了一番脸上灰泪之痕,抬头道:“方将军。”

方恺低头看了看她。手一扬。丢过来一个酒囊,低声道:“回来的人都在前面喝酒吃肉。你一人躲在这里作甚么?”

说着便蹲下来,往她身旁一坐。

硬甲哗啦拉响了几瞬。

她怕被人看出哭过,只顾低了头,拿过那酒囊却也不喝,口中支吾了几言,也不知说什么。

方恺斜眸睨她,“喏。”左手又递过来一块软饼,里面夹了才烤出地肉,油烫溢香,“别告诉我你不饿!”

曾参商讷讷地接过来,“谢将军了。”也不顾手脏,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慢慢地嚼咽下去,只觉腹中骤然一紧,才知是饿过了头了。

方恺看见她放在腿间未收的那信,又看她这满脸灰花乱色,不由挑眉道:“家信?”

常年在军中带兵,见惯了收到家信痛涕不止的士兵们,因是一猜就中。

曾参商咽下口中食物,兀自捏着那饼肉,却也不再吃,将手在身上抹了抹,轻轻拿了那信揣进怀中,犹豫了半晌,才低应了声,“嗯。”

……当算是,家信罢。

方恺看她先前丢了的魂儿此时像是搂了半缕回来,眉才一松,道:“出征在外,人安最重。知你平安无事,家人自会放心。”

曾参商又是小声“嗯”了一下,不知他来找她到底何意……想起在巍州时听他要她回营后找他,自己竟是忘了这茬,不由侧过脸看他,询道:“将军找我是有事要说?”

方恺眉头动了动,从她脚下了那酒囊,拔了塞子昂脖喝了一大口,咂了咂嘴,突然道:“你不错。”

曾参商愣了愣,从来只知方恺对她颇看不上眼,忽听他这么一说,一时竟作不得反应,半晌才道:“……不错?”

方恺眉梢一压,低哼道:“是不错。攻城时你那一射五箭可谓乱中有定,逼我率军进城救火更是颇有谋瞻。”

若是那时没及时救出那许多财物,邰邺齐二军眼下何能平和共处。

曾参商讷言一声,听懂他这是在赞许她,倒叫她手足无措起来,不知如何答话,只自己垂了头,扣着绢甲缝里的血垢。

方恺偏过头,又看她一眼,神色略显古怪。犹豫了一下才道:“真没想到你一个女儿家,竟能扛下来这一场硬仗。”

本以为她战后定当惧颓而退,却没料到她大哭一场之后便又回了本色。

曾参商被他这话猛地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站起身来,手中饼肉摔在地上。瞪着他道:“方将军你信口开河!”她急喘一口,气血不平之下又高喝道:“此话你如何能乱说!”

方恺不惊不躁地看着她,见她一副气急败坏之样,不由一咧大嘴,笑道:“大营之中,上将下兵,人人都知你是女人。”

曾参商人像被钉在了地上一般,瞬时化成了石块一枚。嘴张着闭不上,眼睁睁看着方恺起身站到她面前,仍是说不出一言。

方恺看看她右脸上的那条箭擦之痕,眉一皱,又道:“你这模样身骨,放在京中朝堂之上或能骗骗那些文弱之臣,但在这军中,”他扬眉大笑,“一日都骗不过将兵们地眼睛。”

他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逡绕一番,“哪点像男人!”转身捡了酒囊过来。又道:“又从来都不饮酒!”

曾参商乍然回神,眉挑眼怒,冲他道:“女人又如何,就得忍受将军这般嘲弄不成?”说罢甩手就要走。

可却被方恺从后面一扯肩膀。将她转了回来。

曾参商怒极,使劲一挣,喝道:“还请将军自重!”

方恺讪讪一收手,摸了摸鼻子,低声道:“我明明是想赞慰你,却也能被你误会了去……你对我意见就这么大?”

她恨恨瞪他一眼,“将军拥兵自大,在下何敢对将军心存不满。”说罢又要走。

方恺在后面急着喝她:“我还未说完。你敢走!”

曾参商愤愤然停下,转过身来,“方将军还有何事示下?”

他看她一瞬,拿眼望向一旁,轻咳几下,才低声又道:“你……可有许配给人家?”

“呃?”曾参商僵然一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将军说什么?”

方恺黑脸泛臊,目光转回她脸上。重又道:“我问你可有婚配?!”

曾参商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木然道:“未曾……”

方恺瞪她一眼,低应一声,脚下迈开大步,越过她就要往回走。

曾参商就算再傻也知他话中之意,神转之刹恍然大悟,急急去扯他的银甲,拉他回来,结结巴巴对他道:“我……我有心上人。”

方恺大掌一挥,格开她地手,脸色更臊,低喝道:“我不过随口问了你一句,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曾参商讪然退了一步,垂首不言,看他飞快转身,脚下如火在燃,往前营走去。

她转身,脸庞发烫,去摸胸口信笺,未留神时却听身后又响起脚步,扭头去看,竟是方恺又大步而返。

他面带怒容,盯着她,半天才问道:“他……可是比我强?”

曾参商讷然,不知如何答,低眼垂首,小声道:“在我心里,世间男子无人能及他一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明哲懂理,儒雅风流;肱股之栋,朝中之柱。

虽是文质灿然,却也强得过征伐夺疆之将。

心中有他,又如何能存得下旁人。

方恺眼眸一黑,未想到她说得如此利落不留退路,不由抬手抓了把头发,扯嘴道:“也罢!你有你的心上人,同我就以兄弟相待罢!往后也莫要相互为难了……”

曾参商除了点头也说不出别话,搪塞道:“我……回营之后还未见过皇上,先行一步。”

急急绕柱而走,见他并未追来,才大松了一口气。

她心潮波波未平,浑身上下都觉别扭,在帐外抖了抖身上绢布甲,缓了一刻不适之感,才撩帘入帐。

一进去,就见帐中一人背身而立,闻她入帐之音,疾速转身,眉扬眼亮,嘴角牵笑罗地长袍萧萧朗疏,青纹加饰,腰间金鱼袋淡淡泛光。的话,欢喜就要被踹到看不见地地方去鸟……(躺在地上拼命打滚,不给票的话亲娘就要不停放雷洒狗血了……滚啊滚啊滚啊滚……)

  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二十二

曾参商生生愣住。

下一瞬人惊然一跳,转身便要往外跑。

“参商。”

淡哑儒和的声音响起来,自身后轻轻传入她耳中。

她顿足,手指互绞,喘息不稳,踟躇了一下才慢慢转过身来,颤兮兮地抬眼去看,对上他温文微暖的目光。

昏灯阴暧的帐内,刹那间变得明亮非凡。

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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