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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睿被革官削职,全族被逐出遂阳,永远不得再入京城一步;李平及王绍二人均被贬为学正,留在太学待用。
若非邰涗祖制有言,历代帝王不得杀士大夫,否则以英欢当时之怒,怕是将窦睿处以极刑都不能解她心中之恨!
身在天家,不论如何,终还是落得此种结果。
无人顾及得了她的感受,也不该有人顾及她的感受。
何事能安国,何事能抚民,才当是她所为。
她一生之命,便该如此!
…………
英欢看着那宽宽的石砖道,良久未动,直到眼眶有些湿,水雾被天边渐偏的日头晃了一瞬,她才回过心神。
她慢慢转过身,腿有些僵,沈无尘正在她身后,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英欢撇开眼,想了想,开口道:“狄风命人自逐州将一女子送至京中他府上,此事你可知道?”
沈无尘眉头微皱,“臣也听说了。”
他当日听闻此事时只觉吃惊难言,与狄风相识十一年之久,竟不敢相信此事会是狄风所为!
英欢抬脚往回走,过他身侧时轻轻留下一句,“明日下朝后,陪朕去他将军府上瞧瞧。”
卷二 一则以欢,一则以喜 欢喜三十九
承皇上旨意,翌日天未亮时,殿中省尚辇局诸人便已起身,于禁中会通门外侍备青辂并木辂一辆,等着待早朝下后,便着人随驾,伴皇上及沈无尘二人赴靖远大将军府。
狄风虽是被贬,但其将军府及其余一切品阶份例仍是按先前之章,变也未变;朝中之臣于此事颇多疑义,但英欢执拗,一意孤行,谁上谏都没用。
谁知早朝未毕,九崇殿那边便传了旨意过来,说是皇上叫撤了二辂,不去将军府了;另着尚辇局备平辇,至九崇殿前候着,下朝后便要去太医院。
尚辇局诸人俱是不解,不知皇上何故能于早朝上变了主意;那边来传话的小内侍见四下无人,便开口留了句话——
东面大军出事了。
尚辇局一干人皆惊,听了这话再也不敢多问,只手忙脚乱地重备车驾,将黑质芳亭辇匆匆布置了,两面朱绿窗花版,外施红丝网稠,金铜帉錔,前后垂帘;待上辇入道后,又忙遣人去换辇官,连黄缬对凤袍也顾不得穿,行马上驾,便直往九崇殿那边去了。
可仍是晚了一刻。
待至九崇殿前,就见早朝已下,朝臣们散了大半,在殿外宫阶上的几位又都黑着脸,没一个面色如常的。
当真是一波将平,一波又起。
英欢由内侍引着,出殿后便急急上了步辇,脸色焦急,命人直赴太医院。
皇上要亲赴太医院,此事当真是奇了……
英欢冷着张脸,谁人都不敢持疑,当下便沿北大街西廊一路疾行而去,出了宣祐门后又行了百余步,至小银台时方止。
太医院这边早有人来传过话了,英欢圣驾未至,院内当日轮值的提点、院使、院判、四位太医、七位上舍生及十二位内舍生便出来候着了。
待辇驾于小银台处停下之时,还未等英欢下辇,这边一干人便已跪下,行三叩之大礼。
皇上亲赴太医院,着实让人惶恐!
英欢出辇,不等内侍上前,便快步朝太医院门前走去。
太医院诸臣跪在地上,心却是提在了嗓子眼里,无一个人知道究竟是何事能致圣上亲临。
英欢于诸人前站定,抬手,快速扬袖一摆,“都起来罢,朕不是来问罪的。”
众人瞬时松了口气,起身于两侧站稳,可一抬眼,就见英欢的脸色甚是不善、冰冷无比,不禁又有些慌。
院判徐之章上前,正待开口,就听英欢低声开口道:“邰涗东路军中行大疫。”
此言一出,诸臣先前才放下的心,又猛地窜了上来——
军中行大疫……难怪皇上会亲自来太医院!
徐之章头一晕,身子险些不稳,亏是身旁的内舍生将他从身后扶了一把,才又站稳了。
他声音略微发颤,“还请陛下先入内。”
英欢不语,将这几十人仔细看了一遍,竟没有见到宁墨,不由挑眉问了句,“宁殿中今日何在?”
徐之章愣了一下,才答道:“宁殿中今日依例,于御药房侍值,并未入院来。”
宁墨虽除殿中监,可仍在太医院供职,所担之职所享之俸,均是一分未加、一分未减;太医院人人都明白,英欢除他殿中监一职,不过旨在将他位分抬高些罢了。
吏部所录,宁墨九年前入太医院时便是父母俱丧,家中只他一人,祖上无功无禄,旁系亦无近亲。
虽说家世低落,可也方便了不少。
英欢闻言,微一点头,边往太医院里面行去,边道:“都进来罢。”
早朝时刚接到东面来报,陈进之部入南岵境内一月后,军中便传起疫病来,待狄风率军自逐州北上于之合师时,邰涗驻于秦山以西的东路大军中已是大疫肆行。
南岵秦山以西,地多卑湿,又恰逢夏秋之交,陈进不知而命大军久留,以致军中将士们苦染瘴雾之疾。
军中只有三名太医院的上舍生随行,资历尚浅,哪里经历过此种事情,几人一时都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外加他们离京之前所带之药多是治金疮折伤所用,根本就没想过会遇上疫情,因是徒留大军之中,却无瘴药夏药可用!
陈进一开始不知瘴雾之疾的利害,迟迟拖着未向京中禀报;待狄风归军掌兵后才发现事情大有不妙,若照此下去,他大军未同敌军厮杀,便要先毁在自己营里了!
尤其是,那一万五千名未随狄风南下的风圣军将士们,个个都是跟着他血战沙场多年之人,个个让他揪心!
消息于今晨抵京,英欢在早朝时听见此事,真是坐都坐不住了,满心都在念着那些死于瘴役之兵,更挂念远在千里之外的狄风,他是否安好!
倘若狄风此次出个意外……那她往后可要如何是好!
他的忠心给了她,他最好的十三年亦是给了她,可她不能让他把命也给了她!
因是才匆匆退朝,赶着往太医院而来,要亲口听听这些太医院的老臣们想要如何办此事!
太医院提点韦昌与徐之章不同,性子一向果决利断,此时听了英欢所说之情,略一思索,便上前禀奏道:“陛下,此事刻不容缓。臣以为当着太医院十御医同定方,而后着御药房连夜制夏药、瘴药及腊药;现于东路军中的三名上舍生不可委任,陛下当着太医偕行,前往南岵境中,至东路大军营中宣谕赐药,如此才能定军心、平疫情。”一番话说得极快,却是有条有理,毫不紊乱。
英欢不语,抬眼看向其余众人。
徐之章皱眉想了片刻,上前低头道:“臣附议。”
他一开口,院中其余太医及舍生们均上前,纷纷开口道:“臣亦附议。”
英欢浅吸一口气,手下意识地狠攥了一把座侧扶手,“那便这么定了。”她打量一番今日留院轮值之人,挑眉问道:“你们说说,当派何人前去南岵。最是稳妥?”
这话就如石子跌渊,久久未得回音。
众人低头皱眉,谁都不再开口,东路军中瘴疫肆行,此时境况到底如何仍不能肯定,谁也不敢保证去了就能稳住疫情,此事办好了无功、办不好则是重罪,更何况赴乱疫之军,己身亦当堪忧,谁人愿开口主动去领这份差事!
英欢见状,心中自明,当下连着冷笑两声,“怎么,诺大一个太医院,竟无人愿替君分忧?”
一干人冷汗骤起,慌忙跪下,“陛下恕罪。”
英欢本是急火攻心,此时更加恼怒,当下便要发火,却于此时听见院门那边传来男子低沉稳着之声——
“臣愿赴南岵东路军中,为君分忧。”
她微怔,抬眼看过去,就见宁墨白衫素袍,朗朗立于太医院门口。
他一双眼甚是清明,定定地看着她,而后撩袍,屈膝跪地,“还望陛下准臣所请。”
卷二 一则以欢,一则以喜 欢喜四十
阳光自院外扑入,打在他身上,白衫背后映着浅浅的金茫。
英欢一时怔恍,没料到他会于此时回至太医院中,更没想到他会于众位老臣面前毫不犹豫地揽过此差,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他知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他知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军中瘴雾之疫,这些资历厚沉的太医院老臣们且不敢入南岵宣谕赐药,他升至御医一位连一年时间都不到,久居京中又从未出外过,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敢请命去南岵?!
宁墨跪着,却未低头,一双眼直直地对上她的,可却良久都等不到她开口,这才动了动眉头,嘴角微弯,“陛下?”
他这一声唤,语气轻和低缓,不像是于众臣面前向她请命待决,倒像是在景欢殿那夜夜之间,伏在她耳侧的低声轻语一般。
英欢微窘,竟没想到他会如此放肆,还当着太医院诸臣的面,就敢这样看她,这样唤她……
那一日事出紧急,她仓促间成大婚之诏,事先也未知会过他,更未问过他是否愿意——
她那时心思定定,只觉若要成婚,他宁墨便是唯一合适的那一个,问与不问都是一样。
她是君,他是臣;她下诏,他遵旨。
婚诏既下,她便再无宣他入过禁中,二人前后已近一月未见过面。
是为避嫌,亦是心虚。
倘若无太学生伏阙一事,只怕她是永不会下此诏书!
她先前当他是寂寥时的消遣佐伴,后来当他是急难时的可用之托。
种种之事,她清楚,他亦明白。
她不见他,就是怕看见他的那一双清透缠情的眼,她负不起他的用心他的怜惜,除却富贵她给不了他任何东西,此一生都不可能。
最早见他,以为他定是得宠必骄之人。
谁曾想到现如今,他竟能跪地请愿,为她分忧。
这般温润似玉的男子,也会有硬骨坚髓的一刻。
是好男子。
只是好男子,不该留在她身侧。
英欢望他良久,心底又酸又沉,不由错开目光,低叹一声,“起来说话。”
宁墨却是动也不动,目光更加执拗,一张口便还是那一句话:“还望陛下准臣所请。”
她与他二人之间,此时微有暧昧又徒显尴尬,惹得周围一干臣子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是附宁墨之请,还是劝皇上改议,开口不是,退亦不是,干脆都立于厅中低着头,谁都不发一言。
英欢搁在座旁的手不禁攥了起来,她不知他也会如此咄咄逼人,可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太医院诸臣缄默,竟像是许了宁墨之请。
倒也难怪,这一干臣子心中自是明了,换了旁的人去,一旦出了事便是死罪一等,可若是宁墨去,她却是无论如何也治不得他的罪。
狄风大军于南岵境内刻刻都在受罪,此事再容不得耽搁……
英欢抬眼触上他的眼,里面水波凝止,千般明澈只容一般坚定,她若是不允,他定是不肯罢休。
她偏过头,唇微开,“准你所请。”
此言一出,她心中有如坠石,竟是落得生疼。
隔了几瞬诸人才反应过来,一时撩袍皆跪,伏于地上,“陛下圣明!”
宁墨看着她,眼眸微阂,慢慢起身,自门口朝她这边走近两步,低笑道:“谢陛下。”
……当真是无礼了。
可她看着他,却丝毫恼不起来;此生最恨被人相逼,奈何此次遭他相迫,却也无怨。
这男人,行事不论是沿墨还是逾矩,都是恰到好处,分不得一罪。
此般性子,倒也最适坐她身侧之位。
英欢拂袖起身,望着地下诸臣,“今日方子定下来,夜里御药房不得熄火,朕不论你们想什么办法,最晚明日未时,便得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