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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成观几乎要恼羞成怒了,“黄孝瓘,你——”
“房大人,你真的不知道那些钱都哪里去了?江南自古繁华,永无饥馁。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不是空话。凤化二十年之前,江南的官员都是裴东岳裴阁的人,后来就是杜皬杜阁老的高足们,再后来,几任浙直总督,浙江巡抚那可都是太子殿下的人!
这滚滚诸公,如过江之鲫,有些大人如今高官厚禄,就端坐于这大理寺庙堂之上!房大人,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们,那些钱都哪里去了?
甚至于,房成观房大人,连你自己也做过一任浙江巡抚,你还能不知道那些钱都哪里去了?!
如今你到来问我,让我如何答你?”
又是死一样的安静。
大理寺就像一座大坟。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低头不语,生怕一个不留神,跪在堂下,断手断脚,身家倾覆的就该轮到他们了。
只有崔碧城的声音继续幽幽的唱着: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悦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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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审案子审的连杜皬杜阁老,太子都牵扯出来了,这案子是没法子再审了。
房成观连忙命人将崔碧城和黄孝瓘押回大牢,他说:王爷,诸位大人都乏了,今夜就到此为止吧,大家都散了。
我回书房的时候就感觉到腰酸背痛,端正的坐了四天,铁人都能和稀泥了。
柳丛容不说话,他给我弄好了洗脸水,又拿来青盐茶花泡的漱口水,让我梳洗。他在旁边捧着个热布巾,像个脸盆架。
这个时候,房成观进来了。
他已经脱了官袍,穿着绛褐色的对襟长衫,花白的头发在脑瓜顶挽了个小发髻,显得小老头儿很精神。
我把口中的漱口水吐了出来,招呼他,“房大人来了,坐。”
房成观踯躅着,说,“王爷,下官可不可以私下和您说两句话。”
我答道,“成呀。柳芽儿,你去厨房看看,给我弄碗热汤面过来,再加一个荷包蛋。”
“是。”
柳丛容把布巾放在真正的花梨木脸盆架上,他就出去了。
我拿着他给我的布巾擦脸,一面问老房,“大人,什么事?”
“王爷。”房成观有些为难,“下官是左都御史,执掌都察院,总宪天下,按理说,这样的话怎么也不应该从下官的口中说出。”
我把布巾搭回去,端着茶碗喝茶。
他继续说,“可是,现在这事,如果下官不说,不能救朝廷于危局。”
我喝茶,听老头儿说。
“王爷,江南的巨案牵连甚广,杜阁老的势力,太子的势力,甚或是当朝天子的私臣,这些人的势力纠葛在一起,犬牙相错,如今陛□体闭关诵经,威震天下的气息稍弱,怕有魑魅魍魉出来横行无忌。不说内政,只说北部匈奴的蛛邪单于正在纠集部队,向甘宁北部屯军,一定朝局大乱,天下危矣。”
我点头,附和道,“大人,天色太晚了,我困了,你就别从汤尧虞舜说起了,直接说,你到底想我干什么?”
房成观,“王爷,朝局不能乱,杜皬、太子也不能被牵扯进来。这个案子不宜久拖,我们只有尽快结案。所以,必须有一个人出来,能抗下所有的罪责。行贿,卖官鬻爵,掏空国库,致使流民百万,生灵涂炭。”
我放下茶碗,“你想说,那个人就是崔碧城?”
房成观艰难的点了一下头,“是。”
我,“那我问问你,崔碧城可做过这些事?”
房成观,“王爷,现在不是崔碧城有没有做过的事情,关口是,只有他不是朝臣,只有他不是杜阁老、太子的人,只有杀了他才能平息朝野众怒,才能稳定朝局,才能让内阁,让兵部腾出时间才专心对付匈奴。”
我,“既然你都想好了,那你跑过来跟我说什么?我就是个闲散亲王,不在朝为官。你没有听说过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房成观,“可是,崔碧城毕竟是王爷的外戚,下官不敢自作主张。这个时候,如果王爷能站出来大义灭亲,那就是为朝廷,为皇上排忧解难了。”
我都快被他气的笑了。
“老房,你也太精了。好人你来做,让我做恶人,杀的人还是我哥。我知道,在大理寺庭审的时候,你吓唬那个浙江巡抚黄孝瓘,让他死咬崔碧城好乘机减轻自己的罪责,保全家人,可是,谁都不知道那个姓黄的脑袋是不是进水了,不但不明白老大人您的苦心,还把您一直想要维护的太子杜阁老都扯出来,哦,最后连您也给扯了出来,您就慌神了吧。”
老房,“……”
我拿着一个松子扔嘴巴里面,咔吧咬开了,把果壳吐到脚下,然后翘着二郎腿说,“我说过,我不管事,我说的话也不算,你们好事赖事都别找我。还有,崔碧城是我哥,如果他做过哪些事,不用你说,我亲手宰了他,如果他没有做过,我可没那个胆子让他冤死。”
房成观用力来了一句,“这一招虽然阴狠,可是归根到底,为的是我大郑的子民,祖宗的江山社稷。老臣盼望王爷能权衡轻重,以大局为重!”
我,“为了大郑的子民?那我问问你,崔碧城不是我大郑的子民吗?
家国天下?
老房,别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鬼话。我知道,朝中的东宫、内阁,你哪个也得罪不起,思前想后,就过来捏我。我就明说了吧,你想捏我这个软柿子,我管不了你,只要你有那个本事,把我捏扁了,捏碎了,我服你。只是,你要是想捏我时候,还让我歌功颂德,我没这个本事。你也没这个本事。”
我见柳丛容端着热面回来了,就说,“好了,天晚了,明天还要继续坐堂听您老人家问案呢,您也累了,请回吧。柳丛容,送客!”
“王爷!王爷,成大善者,不拘小恶。您是凤子龙孙,要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重。”
……
柳丛容把他老人家请了出去,好说歹说的,让他走了。
然后他转身关上房门。
我坐在木桌旁边吃面。
半晌,柳丛容轻声说了一句,“大殿下,刚听人来报,说原浙江巡抚黄孝瓘的父母妻儿被江湖人劫走了。”
我吞面条,呼噜了一声。
柳丛容,“原本他的家人捏在房总宪的手中,他可以逼黄孝瓘招供,也可以逼他做任何事,可是如今,黄孝瓘什么都不怕了。”
我,“这样啊,真复杂。我不太清楚。”
“是吗?”
“嗯。”
我吃完了面,就在木桌前面嗑瓜子,瓜子皮就扔地上,反正有人打扫。
“大殿下,闹成这样,好吗?”
“不知道。反正这事不归我管,我说了不算。”
嗑瓜子的时候,我模模糊糊的在想,前些天,我离开王府的时候给黄瓜留了个字条,让他拿着我的荷包去找小莲,让他帮个忙,把这次押解进京的原浙江巡抚黄孝瓘的家人给救下来。
我寻思着吧,这次江南的犯官中,就属他和那个被革职的浙直总督官最大,可是那个浙直总督管的是军务,江南的大案他自多连带一个‘失察’的罪名,顶多降职留用,其他的就没什么了,可是这个浙江巡抚不一样,他的官位最大,身份很特殊,他说出来的话也很管用,如果以他的家人要挟他‘不畏强权,仗义执言’把水搅浑,越浑越好,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呗?
黄瓜被打惨了,可是,他毕竟是司礼监调/教出来最出色的密探,即使被打傻了,他也有办法有一些事情的。他把事情办好了,就在今天傍晚,他让人把消息做成包子馅——猪肉大葱(如果事情不成,就是茴香鸡蛋)给我送进大理寺,我吃的时候还一个劲的想,小莲的人情我拿什么还?
哦,对了,我还让黄瓜告诉小莲,顺便去趟刑部大牢,也告诉那个黄孝瓘,如果在庭审的时候,有人说‘安徽黄山茶’那就是告诉他,有人已经去救他的家人了,如果再加一句‘否极泰来,遇难成祥’,那就是说一切顺利,他自由了,他爱干什么,想说什么,都随他了,只要他不攀咬崔碧城,就算他把大理寺咬出一个窟窿来,他的家人也可以在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隐姓埋名,平安的过完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忽然,书房外面有清风吹过,云开了,月光银子一般的撒落人间。
宁静的夜晚也和银子一样,光亮璀璨,却没有声音。
哦,不对,有一点声音。
我是在嗑瓜子。
咔……咔……
一个,两个,三个……就这样,轻轻嗑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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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天夜里嗑了一晚上瓜子,嗑的口干舌燥的,可我又不敢多喝水,因为喝多了就要去‘更衣’,可是这么危机交错的时候,我又不能总是去什么‘五谷轮回之所’,所以思前想后,我就开始吃蜜饯梅子。这个梅子是用特殊的中药腌制的,有玫瑰花、普洱、蜂蜜还有甘草的香气,能生津止渴。我吃了两个,吐梅子核的时候刚好看见房总宪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瞥了我一眼,我看他口干舌燥的眼馋我手中的梅子,可我又不能公开给他,显得我这个人特别不正经,似乎儿戏公堂,所以我也看了看,就把另外一颗梅子吞下去了。
其实,我挺同情房老头的,今天没有人帮他,他只能孤军作战,因为今天的问案就是一场悲剧。
原先三法司的那些大老爷们为了彰显‘大郑律法煌煌’,所有未曾定罪的革员既不上大刑,也不作贱,甚至连‘出言恫吓’都欠奉。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房成观只对革员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谆谆诱导,务必使堂下那些犯官们与堂上端坐的大人们心有灵犀一点通,可惜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黄孝瓘皮糙肉厚,不解风情,不但没有遵从房总宪的美意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反而仗义执言,针砭时弊,甚至连东宫内阁都扯下水,这让房大老爷的一篇真心都付之东流。
如今,这些革员是打又打不得,杀又杀不得,这场泼天巨案顿时呈现出一付欣欣向荣的尾大不掉之势,着实让人头疼。
最后房成观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暂缓问案,请旨容后再议。
末了,他问我这样做成不成。
我又吐了一个梅子核出来,清了清嗓子才说,“这事得您拍板,我说了不算。我坐这就是个摆设,大事您拿主意。”
其实,我心理想的是,房老头说的真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东宫和内阁发下来这么大的案子,本来也没有指望能一天两天完事的。这些天,六部过来听审的堂官们都熬的筋疲力竭的,大家早应该都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回去洗澡刮脸吃饭睡觉去,这是正理。
不过这话不能让我说出来。
不然明天被人一说,传之四海,显得我这个人好像整天不干正事,总在一旁瞎搅局,让我这个纨绔子弟再背上一个草包的盛名累赘,真的太不划算了。
房成观背着我的时候翻了一个白眼,于是他站起来把话说了,大理寺正堂这群人都松了口气,因为大家都知道,眼前这个关口算是过去了,之于今后东宫和内阁之争谁胜谁败,除了那些有野心,有大干系